《□九歌 之 香销》苏月千

2、二

　　二
　　和也来姑妈家时，原只打了个虚笼笼的心思。父母回乡时自然要带他走，他却舍不得学业，眼看再有一年就要毕业，再择校重来，势必耽误了一年工夫。父母年纪摆在那里，家业已是坐吃山空。和也担着这个心，便计量着如何独自留下，敷衍了这一年拿了证书，也好寻份差事。他虽不惯求亲靠友，事到临头也只得舍了这脸面，这才上门来求姑妈，却是瞒了父亲的。姑妈当年嫁了上原家老头子做小，龟梨家却丢不起这个人。没两年老头子过身，遗嘱上着实派下一大注给她，上原多香子的名头一时间便抖了起来。
　　和也刚来时还是暑假。吞吞吐吐来意一说，姑妈答应得却意想之外地痛快。只拒了住校这一条，要和也同自己住家里，一是多个人相陪，殊不寂寞，二是和也年纪还小，住校只怕要学坏，将来父母面前，不好交待。和也揣摩不透姑妈心思，又怕误了正事，只好答应下。上原便喜欢了，亲自翩翩地做了两杯血玛莉来，递和也一杯。和也从没喝过酒，犹豫不决又怕拗了姑妈意思。
　　正踌躇着，身后一声冷笑，“这可又是谁啊？”
　　上原对和也睒睒眼，回头半怒半笑，“又跑哪里去了，田口家那小子一连七八通电话在这里。我只说你不在，怕是飞上天去了。”
　　和也回头，乍见那人不防，竟给惊得微退了半步。定定神才能细看。面前是个绝色的美少年。饶是身材娇小了些，凭空里却只更添了几分可怜可爱味道。一双杏花春雨的眼冷冷挑着，也正打量和也。
　　上原便介绍。一是亲侄龟梨和也，一是前些年收养的孩子上田龙也。忍不住掩嘴笑，“你两个日后多多亲近，有什么事不懂不明，勤问着龙也就好。”
　　和也惴惴低头。一眼看见姑妈指甲颜色，亮晶晶泛着艳光的紫，倒像碾烂的兰花又兑了血。
　　龙也却只哼一声，拿过和也那杯酒一饮而尽，话也不说，径自上楼去了。一双黑底金边细绘红海棠的玲珑木屐踩得楼梯咯琅琅一串乱响。右脚踝上一只银镯缀满小小银铃铛，合着脚步声一径繁扰进窗外渐沉的暮色里。那脚步敲得和也心里恻恻一乱。
　　窗外栽满芭蕉，那晚下了一夜的雨。

　　次日和也便搬来，不知如何称呼龙也，叫名字太生分，叫表兄他却不应，自己也觉别扭。所幸龙也不知做些什么，镇日的不在家。和也倒轻松，平日除了在花园里逛逛，就是复习功课，读书练字。姑妈待他只能说极好。拨给他住的套房自成一家，附带浴室阳台，甚至还有间小客厅，各种设备应有尽有。若不是特意招他出去，家里人一天都不必碰面。
　　上原又叫裁缝来家里给他新做了衣裳，和也忐忑不要，直推说自己只是个学生，用不了这些，却架不住上原哄劝，说是家里常请客，少不得出来见些世面，没有几件场面上衣裳怎成。不只如此，时不时去美容院里也带着他。和也年少，家教又严，怎经得起这般掇弄，没到半月就给摆布得妥妥贴贴。他本来生得好，自己不察，别人却都看在眼里。新做了绫罗锦绣，再着意修饰，水晶镜里竟是换了个人。
　　给他做的衣裳古式居多，质料也奇，真丝、天鹅绒、细麻纱、软缎、猄皮……净是极昂贵又不好伺候的料子，美丽而不实用，照原来的和也看竟是没办法穿的。靠墙一排衣橱挂得满满当当，和也只想，若是这一排换成书橱可有多好。
　　离开学还有一段日子，上原整天带他在身边。晚宴、茶会、音乐会、牌局。和也推不开，死心只当自己是活动衣架，陪在她左右做个点缀。梳妆台上一排香水瓶子，上原有心无心地，日日教他掉着样儿换，配着衣裳跟场合，图个熟能生巧。有时上原随口笑他说，这你可就不如龙也了。
　　和也却搞不清楚自己这表兄，日日不见他人影，回来时都是半夜，楼下有引擎声，便知是他。总有不同的人送回来，偶尔凌晨时开了音乐隐约，不知在房里做什么。或者哪晚心情不好，便是一场好闹，连哭带砸。转天从他房里收拾出一堆零乱，总少不了碎杯子空酒瓶。看佣人神气，竟是习以为常了。

　　那晚和也踌躇，上原同他说次晚家里要开酒会，趁他还没开学，跟着玩玩。和也不好推，只得含糊答应。晚上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坐起来想读本书，门被人踢了一脚，吓一跳。门外漫不经心声气，“开门。”
　　和也趿了拖鞋过去，门一开，面前竟是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