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晚照》玄序莹莹

51、伍壹

　　“你不会昨晚没回去吧？”余温想起刚才他发型有些凌乱，难道是熬夜所致？

　　靳濯临耸耸肩，“习惯了。”
　　“我们做技术的，有时候忙起来就是没日没夜。”

　　余温无奈，想着他都这么说了，也没有拒绝之理。便道：“走吧，请你喝咖啡。”

　　靳濯临才又展露笑颜，“上车！买了顺便送你去公司，不耽误你看材料。”
　　于是靳濯临的车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出了公司。

　　回去的时候，余温为了避免尴尬，决定找点儿话来说。纠结一番还是开了口。
　　“那个，本来不想麻烦你的……”
　　“嗯？”
　　“但是反正你喝了我的咖啡，我也可以厚点儿脸皮了！”

　　靳濯临“呵”的一声禁不住笑出来，“你还有脸皮薄的时候？”

　　“哎呀别打岔！”余温鼓起勇气，“就是我有个朋友，她们学校想引入VR、AR课堂之类的技术。你们公司这方面有做吗？”

　　“问我你算是找对人了。”靳濯临自信满满，“我们公司专门就是做这一块儿的。不过之前还真没跟学校合作过，我倒是觉得有意思。不知道她有什么具体要求？”

　　这问题余温也答不上来，只好道：“这个你们具体可以谈。你能不能帮我打个招呼，然后给我一个联系人的电话，我请朋友和他对接。”

　　“朋友，什么朋友？”靳濯临不接话，故意问。
　　“男朋友？”

　　“不是……我的大学室友，也是现在的室友和闺蜜。说起来跟你也是校友不是？”

　　“哦……既然如此，何必找什么对接人，找我不就行了？”靳濯临的声音略微压了压，感觉煞有介事。

　　“你那么忙，能直接找你吗？”
　　“有什么不行。”
　　“不好吧……毕竟你们之前也不认识，有些事情太细节的，人家也不好老麻烦你不是。”

　　靳濯临想想，“那你找个时间叫上我们一起吃饭，介绍认识一下喽？一回生二回熟嘛。”
　　余温轻叹一口气，“靳总不愧是社交达人，完全不惧生啊。”

　　“那可是你说的，别后悔。”
　　“后悔什么？”
　　“你要是忙起来不接我朋友电话怎么办？”
　　“那你给我打啊……打的人多了，总能接到的。”

　　没过两天，Amy果真约了余温一起吃饭。
　　余温猜出来个大概，所以也提前做了准备——如果Amy真的搞定了岗位，邀请她去壹盟，那她就去。
　　原因很简单，这个世界的余温原本就是要去壹盟的。她相信自己总会离开，所以不能为这里的余温随意改变原来的决定，这对她不公平。

　　和Amy谈得很顺利，但余温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再给自己一个半月的时间做好现在工作的交接，一个月后正式入职壹盟IP创意部。
　　而这一个半月，除了办理辞职手续和工作交接之外，余温还有更重要的计划。

　　她对这个世界的余温知之不多。
　　但从这段时间的接触和手机里的一些消息来看，她知道了一个令她心潮澎湃的重要信息：在这个世界，余温有一个完整而健全的家族关系。
　　这一点对余温来说，几乎成为了来到这里最大的好处。

　　在原本的时空，余温从小由外婆带大，对父母的感情都远不及外婆深厚。
　　外婆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总有很多人生的“大智慧”。而余温也是到很后来才知道，外婆的一生坎坷，这些“大智慧”大概都是她在苦痛和历练中成就的。

　　余温上初中的时候，外婆永远离开了她。这对正值青春期、性格形成关键时间的余温来说几乎是塌天的打击。
　　很多画面已经模糊，那天的情形却历历在目：她早上去上学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外婆同每一个寻常的日子一样站在楼上的窗台边目送她，叮嘱她注意安全，放学准时回家。但下午的时候老师便匆匆忙忙把她从课堂上喊出去，让她赶紧上医院。

　　她去医院的路上其实并没有那么慌张。在她心中外婆身体一向不错，这次应该就是到医院住两天就好了，她压根没往深了想。
　　可死神好像不这么觉得。上了手术台的外婆再没有下来，她也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往后的日子她跟父母一起生活，却再没了往日的轻松。
　　父母忙于自己手头的工作，鲜少倾听余温的心声，更谈不上理解和排解。每次难过的时候她就会想，如果外婆还在，她会对自己说什么呢？

　　这个世界的余温就不一样了。
　　她有个不错的家庭，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父母工作稳定，准时上下班；家族中老中青三辈的人又都很齐整，相互扶持。这让她从小在爱与陪伴下长大，可谓始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没什么大的苦恼。

　　余温想办法找到了外婆的地址，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这里与她记忆中的小时候完全不同。
　　原本的时空，外婆和余温住在一幢不高的楼房里，周围很安静，早上能听到布谷鸟的叫声。
　　这边的这位“外婆”却是住在城郊的村子里，前几年刚新盖的两层小楼房，正面是个小院子，背后是自家的一小片菜地。

　　推开门的一瞬间，余温看到金灿灿的包谷粒铺了一地。
　　有个老人站在院子的一侧，拿着钉耙把刚倒出来的一包包谷粒来回摊开。她的动作很轻柔，不急不躁，不猛不虚，奏下一段极有规律的“沙沙”声。

　　余温几乎忘记了外婆的确切样貌，可见到这位老人的一瞬间，她几乎毫不迟疑的就认了出来。
　　泪水夺眶而出。
　　十多年了，她竟然还有机会见到她。

　　包谷粒在阳光的映照下很是刺眼。
　　她过去从未见过外婆晒包谷的场景，然而此时的时空却如同交汇了一般，她觉得这就是外婆，如果她还在的话，或许也就是这样的场景。

　　“外婆……”余温愣了好一会儿才喊出来。

　　老人抬起头来，下意识用手遮挡头顶的阳光。
　　“小鱼儿……哎呀，你怎么回来了！”

　　余温跑过去，紧紧拥住她。那股体温是在她生命中丢失了十多年的东西，如同血液一般随着这个拥抱被输入进一颗几乎快要干涸的心脏，催动它重新蹦跶起来。

　　“哈哈哈哈……这是怎么了……”外婆轻轻把她扶起，“这么热的天，怎么在发抖呢？不是生病了吧？”

　　余温摇摇头，“没有，没有……”
　　“能见到您真的太好了……”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哈哈哈……”外婆看到余温回来，高兴地合不拢嘴，“你随时都可以回来见我的呀！”

　　余温听着她的声音，声声都如同鼓槌般猛击她的心口。泪珠儿恣意地下落，牵外婆的手上已经满是汗水也舍不得松开。
　　她真怕这是一场梦，一松手，便又什么都没了。

　　外婆见她一直哭，料想是遇到了难处。她拍拍余温的背，“好孩子，走，有事进去坐下说，咱们慢慢说，不着急……”

　　穿过屋檐，客厅清风阵阵，像极了小时候才有的那种天气。那时候没有空调，只靠外婆的一把大蒲扇就能沉沉地在午后睡去，等醒来时，外婆的冰粉的已经搓好端上了桌。

　　外婆端来一晚清凉的井水递给余温。
　　“小鱼儿，怎么了，在外面……受委屈了？”

　　余温下意识地摇摇头。
　　又自嘲地轻笑一声，道：“嗯，受委屈了。”

　　“跟外婆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外婆虽然老了，可若是有人欺负你，外婆，那也一定是要去帮你讨个公道的！”

　　余温噙着泪的眼睛露出一丝笑意：“就是太久没跟您说话了，好多事情积攒在心中。可是看到您的时候，又觉得一切都值得，一切都释怀了。”

　　“哈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有什么事情不要憋着，那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你想说，外婆永远在这里。”

　　余温点点头，坐到她身边，把头放在她肩膀上。
　　“外婆，您还好吗？”

　　“好，好。虽然外婆不在你身边，但却时常留意着你们的消息，你们好，我就高兴啊！”外婆伸手轻抚余温的脸。

　　后面的几天，余温就住在这个小院儿，每天与外婆一起吃饭、劳作。她忽然产生了不愿意回到自己时空的想法，如果时间能就此停止，她愿意在这里安安静静、清清淡淡地生活一辈子。

　　到第六天的时候。
　　婆孙俩晚上在田边纳凉吃西瓜，周围蛙声阵阵，只有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

　　“小鱼儿……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外婆倚在一把藤椅上，周围没什么光，看不清她的脸。

　　“再说吧。反正我辞职了，下个月才去新公司呢。哎呀，多陪陪您不好吗？”余温边说边还吐着嘴里的西瓜籽儿。

　　“外婆也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可是小鱼儿，你不属于这里，总是要走的。你要回去面对自己的工作，面对自己的生活，面对自己的人生，这是外婆给不了你的……”

　　余温沉吟稍许，“外婆，人生太苦了。”
　　“背叛、怀疑、否定、猜忌、利用……还有，离别……人生真的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