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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凌辱(四) ...

  •   衙役不客气道,“多嘴什么?你一个外乡人,亡命之徒,哪有什么户籍?”

      齐刘氏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和姜姑娘,当然没有户籍。
      实话难听。

      齐刘氏自知,她和少女就像草芥,任凭对方嬉笑怒骂,她们毫无还手之力。
      面对衙役的讥笑厌语,妇人忍了又忍。

      编户是良民,而非编户则是贱民。
      编户,大多是本土人士,追溯祖父辈,由生到死,从未离开吴川。

      兴宁乡,大多都是薛姓。历来,吴川收编纳户,也曾接收不少外乡人。

      他们身份千差万别,或是贱奴,或是行商,亦或是落难者。

      这群得了编户的人,无一例外,皆清白自爱,为人端正,对吴川府做出了贡献。
      他们纳户之后,更换姓名,成了良家子。

      此次疫病,万木春和回春堂,为吴川立下了汗马功劳。
      府尹念万木春辛苦,特许一个赏赐,他应了这个承诺。
      只想为小徒弟求一个户籍。

      流落吴川的外乡人,若要得一个编户,只有一个办法。
      改姓。

      “你们两人,多亏万郎中心善,现在给了你们一个编户,改姓如何?”衙役颐指气使,眼睛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户籍册上,清一色的都是薛姓。
      衙役掀了空白一页,准备撰写两人的户籍。

      齐刘氏两耳嗡嗡,脑中如同灌进一股冰凉的溪水。

      妇人无措地捏了捏衣角,扯起一个勉强的笑。
      到了岭南,为了生计,还要更名换姓吗?

      她本姓刘,“刘名兰”这个称呼,是爹娘取的。
      从出生起,“刘名兰”就是她,她亦是“刘名兰”。

      一直听了五十多年的名字,难不成,到了死,反而要改名?
      齐刘氏眉头紧锁,妇人的表情有几分僵硬。

      她对于改名这种事,从心底里生出巨大的抗拒。

      “官爷,民妇私以为,没有户籍也好。”齐刘氏嘴皮发颤,刻意避闪衙役的凶恶视线。
      “你说什么?不想要?”衙役反诘,挑眉冷哼,嫌她不够识相。

      “民妇老实本分,平时不爱走动,并没有要用到户籍的地方。”说到动情处,妇人悲从中来。

      这段日子,死了几百人,她已想透得透彻。
      岭南湿邪,瘴气骇人,今日是鼠疫,明日又会是什么疫病。
      终有一日,她也会长眠于此。

      她的身体如何,自己一清二楚。她是冬日霜后的枯草,轻轻一折,便会粉碎殆尽。
      齐刘氏经不起折腾。

      妇人的视线飘忽不定,言里言外,都是推脱之意。

      反正,她也没多少日子可活。
      改姓,于她而言,八分弊二分利。

      齐刘氏面色忿忿,没了继续与衙役推脱的功夫,欲将面前这几人一并轰出去。

      少女轮廓柔和,面颊秀白,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长长的蝶羽,在她的眼底覆下一片阴影。
      一丛木槿,在院内悄无声息地盛开,徒留浅淡的清香。

      院内,时光静好。
      除了面前几位不告而来的黑衣衙役。

      “姜姑娘?”齐刘氏轻轻地推搡,她是在问少女是否愿意改姓。

      姜姑娘的名字是映真。
      改了姓,岂不是成了薛映真?

      姜映真对于更名改姓,没有太多的顾忌。每个名字后面,
      改了姓名,身份随之改变。
      前世,她是侯府小姐方尤怜,享了两年荣华,死于火海。
      如今,为了谋生,需要换一个新名字。

      姜映真勾唇,面色平淡。
      不妨看开一些。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前头自然直。
      会有一番新生活等着她。

      终有一日,她会走出岭南。
      她需要这个户籍。

      少女的声音很轻,随着清浅的木槿清风,消散在院中,“民女只怕劳烦诸位。”

      齐刘氏一怔,姜姑娘这是同意了?

      “那姓名?姑娘,你有名字吗?”衙役提笔,嘴皮比脑子快,直接问了出来。

      待他冷静下来,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衙役望向少女的时候,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歉疚。

      少女是万郎中的小徒弟,她的名字,就连万郎中也不知晓。
      想必,她是无名无姓的奴隶。

      “民女姓姜,‘低花树映小妆楼’的‘映’,‘露似真珠月似弓’的‘真’。”少女不卑不亢,“民女叫姜映真。”

      院内,回荡少女温柔如同蜜糖的声音。

      皂衣衙役一顿,细眼中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少女居然有名字?

      短暂的惊讶之后,衙役觉得,为少女登记户籍,并不是一件繁琐之事。因为,历来收编纳户,最令人头疼的,便是名字。
      几人是乡府衙役,不曾度过什么诗书,若是将“阿翠”、“春花”的名字,强行安到少女身上,未免不合宜。

      几位衙役讪讪地笑了两声,征求万木春的意见。
      “那好,万郎中,您看,不妨直接改姓薛——薛映真,如何?”

      姜映真也看向了万木春。
      这位郎中,对于她和白果,一直颇为照顾。
      只要他一同意,少女的户籍,便会定下来。

      “既是改名字,只换姓不换名,又是何种意思?”万木春皱了皱眉,对于衙役的话,不甚满意。

      衙役彼此对视了一眼,万郎中不辞辛苦,竟会专门为少女更改姓名。
      从此,他们更加不敢看轻这位柔弱的少女。
      “疾病才过,需要讨一个彩头。姑娘,我想好了一个名字。”万木春道。

      “先生请讲。”姜映真的眼神诚恳。
      万木春道,“先前,你有姓名也好,无姓名也罢,从今往后,你就是薛令如。只愿姑娘以后,所遇皆如意。”

      “多谢先生。”姜映真鼻尖一涩,少女垂眸,敛去眸底的热泪。

      万郎中待她不薄。

      初到吴川,她和齐刘氏身无分文,只能风餐露宿。
      这时候,是万木春,给了她一包文钱。
      姜映真和齐刘氏才有了容身之所。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今日衙役前来,上门登记户籍,定是万木春特意请求。

      一炷香功夫,姜映真的新户籍便已写好。

      “薛令如,女,年芳十五,于大姚嘉定二十四年六月十九,迁入吴川府兴宁乡桂花巷。”

      今日是六月十九,正好是姜映真的十五岁生辰。
      她有了属于自己的户籍。

      *

      每日,姜映真仍会去回春堂守铺。
      白果并不知道她原本的名字,只是听说少女成了编户。

      少女姓薛,名令如。
      白果称呼她为“薛姑娘”。

      “薛姑娘,你比我聪慧。幸亏苍天有眼,不然,先生的弟子都像我一般愚钝,定是不能行的。”
      药铺内,白果将酸枣仁碾磨成粉。

      酸枣仁,可以缓解虚疲,烦梦失眠。碾碎成粉,以水煎服,效果奇佳。

      姜映真却蹙了蹙眉,清亮的双眸注视他,“白果,你也很好。”
      白果挠了挠脑袋,嘻嘻一笑。

      薛姑娘不懂他话中的深意。

      白果十一岁的时候,便被家中送来回春堂。
      万木春声誉极好,岭南有无数人,宁愿挤破了脑袋,也想将自家孩子送来学医。

      当时,回春堂外几十人,大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

      论起钱财,白果家只有两只鸡一只鸭;论起资质,白果娘总骂他是个榆木疙瘩,死不开窍。
      白果丢进人堆里,再也找不出来。

      可是,不知白果走了什么狗屎运,被万木春瞧上,入了回春堂做学徒。

      家里人大喜过望,特意杀了一只鸡祭拜祖宗。
      白果娘泪眼婆娑,哭道,“全靠祖宗保佑,白果那么笨,竟然也能被万大夫选中。”
      祖宗坟前,直到一拜三叩结束,白果依旧是懵的。

      在岭南,十里八村,四邻五舍,学医是头等大事。
      毕竟,瘴气浓郁,多蛇多毒,一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
      家中出了一位治病救人的大夫,可是一位光耀门楣的喜事。

      白果今年十七,他来了回春堂六年。
      平时,除了万木春,回春堂内,堆积一大片枯燥的药材。

      白果孤身一人,连说话的同伴都没有。

      直到三月前,这位漂亮秀丽的少女,来到回春堂。
      少女聪明伶俐,对草药极其感兴趣。

      白果心想,只怕,少女会是万木春的关门弟子。
      若她能继承万郎中的衣钵,悬壶济世,也是一件好事。

      七月,适逢大暑。
      兴宁乡郊外,有几十亩亩荷塘。

      彼时,接天莲叶无穷碧,粉白莲花含苞欲放,行人从荷塘边经过,一股清新荷香扑鼻而来。

      傍晚夕阳西下,荷塘边轻风拂卷,掀起一片荷香碧浪。

      年轻男子面容清疏,披了一件鸦青色的薄衫,气度清冷,宛若修枝玉树。
      那双眼眸,蒙了一条洁白束带。
      是平白崇敬的大公子。

      “一个瞎子,晚上出来做什么?”恰好,荷塘边迎上了几名换班的衙役。
      吴川的夏夜,三分热七分闷,鸣蝉藏匿在枝头,吱吱作响。
      这批京中流犯,吴川府不敢轻视,府尹下了凌,每日派三拨人看守。

      “看他的模样,应是世家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流落吴川呢?”一名衙役盯了他许久,疑惑道。

      “年轻气盛,必是得罪了什么人物。”大多数流放吴川的人,都是犯了这个忌讳。

      “我听说,此子罔顾人伦,害死自己的叔父。他的父亲动了怒,将其贬谪至此。”

      大公子十九岁的年纪,却做出弑杀长辈的不伦之事。

      少年身后,一阵唏嘘。几人同情的目光,纷纷变得鄙夷。
      “此子外表温和,私下里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
      “嘘,小声点儿,他来了。”

      “怕什么,他是个瞎子,好不了了,听到又如何?看不清咱们是谁。”

      大公子步伐轻缓,自失明之后,平时出行,身边总会有平白相伴。

      今日,平白在煎药,无瑕其他,大公子便悄悄地溜了出来。

      少年长身玉立,手中执一根木杖,面无表情从几人面前经过。

      只是,听到了几人的话,大公子指尖泛白,却将木杖攥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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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凌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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