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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重生女帝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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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朔走后,永平帝在玉座上沉默许久,夏末炎热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很快就被四角冰鉴的凉气化开,这太极殿的偏殿不大,日常被他当做书房使用,夏凉冬暖。
此刻他只觉得凉风刺骨,仿佛侵入到骨髓之中,让他忍不住颤栗起来。
这种感觉他此生只有一次,就是收到京城的密信,说明武帝猝然薨逝,让他即刻北上继位的时候。
当时的永平帝披星戴月快马加鞭,闯过一路上无数截杀陷阱,靠着身边的几百死士,浑身浴血的敲开京师城门。
站在太极殿前的那一刻,他就是这样,无法自抑的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兄长离世悲怆,还因为即将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成为皇帝之后,那样的惊慌和无措逐渐远离了他。
永平帝掌握着天下的权利,庞大的军队,那些被皇兄削了大半的世家无法与他抗衡,他也愿意换成怀柔的手段,慢慢与他们周旋,定年号为“永平”,释放自己文治的信号。
或许这样的谎言不但安抚了世家,连他自己也信了,在这万人之上待久了,直觉与本能也被阿谀奉承与安逸舒适掩盖,变得迟钝了。
守在殿下的杜升泰见永平帝猝然起身,朝外走去,连忙迎上前,只是尚未开口就被永平帝拨到一边。
他跟着永平帝一路疾行至太极殿后方一个极其隐秘的宫殿,永平帝推门而入,杜升泰立刻守在门口,此处是绝密所在,除了永平帝谁也不准进去。
往日永平帝总要进去待上许久,可是今日很快就冲了出来。
杜升泰见到这位平时万事在胸波澜不惊的帝王面容狰狞扭曲,愤怒的脖子涨红,额角青筋爆出。
“里面的人去哪里了!人呢!”他如同被激怒的野兽,朝着山野发出骇人的咆哮。
杜升泰连忙跪下,隐藏在暗处的暗卫也接连出现跪地,众人惶惶。
就在此时,一道呼和由远及近。
“急报!北疆急报!纥奚氏联合北蛮举兵,已攻下平荒郡,浮北贺兰将军率军驰援,其子贺兰苏战死!”
这声声急报由远及近,太极殿前的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永平帝双耳嗡鸣,已经听不见别的声音。
他强撑着走到太极殿前,就见到满身尘土,脸上被汗水血水和灰尘糊的看不清面容的传令兵一头从马上栽下。
“北疆告急!三郡求援!”
“……陛下!”杜升泰久久听不到圣上的声音,抬起头去,只见永平帝站着不动,口鼻溢出鲜血,而后就这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陛下!”
刚准备出宫的裴朔心乱如麻,方才说的那个故事,和永平帝有些僵硬的表情让他有了不好的猜测,他想着出宫找石逊商议几句,就见到一位骑马的将士如一阵风与他擦肩而过。
那瞬间血腥味混着尘土,还有带给人不祥预感的硝烟烧灼的味道,在他鼻尖萦绕,而后又被皇宫夏末的熏风吹散。
裴朔蓦然回身,冗长的宫道上响起传令兵如杜鹃啼血般的嘶声力竭的嚎叫。
“北疆急报,平荒沦陷,贺兰苏战死。”
“贺兰苏战死。”
他眼前的宫墙层层消失,穿过如织的人潮,鳞次栉比的房屋,高高的城墙,那个绿意盎然的山坳再次出现。
裸着精壮的上身,蓄势待发的少年将星站在天地之间,望着满目的青山绿水,无限怀念的眺望远方。
“天南地北四海八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人的际遇却如此不同。”
贺兰苏是苦恼的,可是他从不畏惧向前,有着自己的信念与方向,义无反顾的回到了浮北。
裴朔欣喜于自己初登朝堂,想着有朝一日,二人必定能够在高处相见。
却没想到,贺兰苏的时间停止了,年轻的生命,被留在了北疆的某个角落。
裴朔看着宫墙外的天空,远处层层乌云重叠,将日光遮挡,蔚蓝的天空变得晦暗浑浊。
“哞——————”
宫门口的侍卫们奇怪的看过来,不知道这位新得圣宠的秘书郎在发什么疯,方才北疆的急报都进去了,他却在宫门口学起了牛叫。
“哞——————”
裴朔希望这声音能够随风飘去漠北,穿过长河落日,戈壁荒漠,与天地,与风沙,与万民,送一送那些在战场上逝去的英魂。
在收到浮北画卷的时候,他甚至还畅想过,如果真有一日去了浮北,贺兰苏必定在大漠孤烟之前,骑着马飒踏而来,将尘土踏做浮云,英姿勃发,勇武无双。
只是,他此生,无法看到这一幕了。
清宁宫之中,李乐知抬起头,看着天空逐渐凝聚的乌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却骤然盈满泪水,如同被溪水瞬间漫过的黑色石子,清澈的泪珠满溢而出,沿着脸颊垂在下颌,然后被她轻轻抹去。
“公主?”一旁的梅夏不解的看过来,只见到李乐知转身离去的背影。
“要变天了。”李乐知说。
永平帝晕倒,太极殿一片混乱,昭阳宫中贵妃原本准备午睡,只听见外面忽然一阵吵闹,她坐起来刚想斥责,却见寝殿的后窗动了动,居然翻进来个人。
贵妃大骇,她刚要开口叫喊,那人站定,对着她取下兜帽,露出了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娘娘?”外面的金枝听见响声,试探的说。
慕容霓裳开口说:“去问问外面为何喧哗。”
“是。”外间金枝离开了,贵妃小憩惯常不喜欢身边有人,此时寝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站在贵妃面前的女人,长得与她有三分相似,原本应是清丽绝尘的五官此时有种奇异的浓稠艳丽。
她的唇与脸颊极红,一双眼睛亮的惊人,虽然眼尾的纹路表明着她最好的年华已然逝去,但并不妨碍时光赋予她全新的,如陈酒般迤逦的风情。
“慕容丽华!?你为何会在此!?”贵妃压低的声音掩盖不住惊诧,她满面惊疑,谨慎的左右看看,“你不是应该在东都清修吗!?”
“你一个先帝皇后,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这位当年在慕容家中高高在上的嫡支贵女,显露出了贵妃最为熟悉的嫌恶的表情:“慕容霓裳,你这个蠢货,可以叫的再大声一点,让所有人都知道。”
“你!?”慕容霓裳刚要开口,外间传来金枝的急促的回禀声。
“娘娘,陛下忽然晕倒了,杜公公急召太医在太极殿为陛下诊脉!”
贵妃一听也没什么心思管慕容丽华,匆匆站起身要出去,而后又回神恶狠狠的轻声说:“你待在这里,哪都不许去!”
慕容丽华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贵妃让金枝为她更衣,只来得及嘱咐一句,不要让任何人进入寝殿,便匆匆朝着太极殿的方向去了。
此时整个太医院的人在太极殿的寝殿,陛下的床榻下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
内围是杜升泰与太医院院首,外围是三省长官与皇亲国戚,外臣以位同丞相的尚书令为首,皇室宗亲以南康长公主为首,一群人呜呜泱泱的待在太极殿。
等到贵妃赶到的时候,正听见太医院院首正在对为诸人说:“陛下急怒攻心,伤了心脉,需调理静养。”
尚书令百里正德面容肃穆,沉声问:“陛下何时能醒?”
“暂不确定。”院首保守的说,“如用汤药大约十日左右能见分晓。”
这个回答太过模糊,南康长公主着急的问:“这怎么能不确定呢?陛下往日圣体安好,你们太医院也是日日平安脉,怎么会忽然就伤了心脉!?”
院首深深鞠一躬:“陛下往日之所以养的格外精心,正是因为陛下年轻时征战积劳成疾,现下日理万机劳心劳神,虽然表面看起来没有问题,可这急怒之下,难免五脏失调,气血攻心。”
“别说这些,本宫就是想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够让陛下快些醒过来?”南康长公主平日不问政事,可是今日先是北疆急报,后是陛下昏迷,都紧急大事。
“回长公主殿下,施针或许可让陛下清醒,只是人体的心脉与头颅是最精密之处,如若刺激不当,恐怕……”
接下来的话太医不敢说了,因为后果过于严重,说出口便是大不敬。
尚书令和中书令与其他官员面面相觑,他们需要回尚书省先商量个章程出来。
陛下昏迷的时候朝政事务的决断,当务之急的北疆战事,具体的情况如何,是否发兵增援等。
等到外臣们陆续退出,贵妃从侧殿出来,迎着长公主的焦急的目光,听太医将永平帝的病情又讲了一遍。
院首抬头窥了眼长公主和贵妃的表情,忽然开口说:“今日把脉,陛下的肝肾阳虚,需滋肾水即以荣肝木,泻肝火即以安肾水。”
长公主疑惑一瞬,忽然瞪着贵妃:“你也是世家出来的贵女,怎么这都不注意?!”
贵妃不解:“长公主这是何意?”
长公主说:“你没听见吗?院首说陛下肾水有亏,那定然是沉迷床笫之事,这后宫如今数得上名号的,也就你一人,如果不是你缠着陛下,陛下也不会肾亏肝燥,气血攻心。”
“不是我……那……这……”贵妃有口难辩,她倒是想说与自己无关,可是事关脸面,她也不知道永平帝到底宠幸了哪只妖精,辩驳的话都无从说起。
见她尴尬的涨红脸,长公主已经认定她羞愤难当,呵斥她说:“这些日子你就在太极殿好好服侍陛下,旁的都先放到一边。”
贵妃胸口剧烈的起伏几下,到底是认下了这个黑锅:“是。”
霍岁衡被派出京剿匪,这是永平帝亲自下的命令,只是陛下昏迷,擅动京城兵卫似乎颇为不妥,朝堂上对于去与不去有不同的看法。
说不应该去的,认为陛下昏迷,应该封锁消息,严控京师,京郊大营并中军按兵不动,直至陛下醒来,妄动干戈冲撞陛下,不利于圣上养病。
说应该去的,则是觉得京师附近的匪患威胁更大,陛下本就是亲自下令剿匪,现在虽然陛下昏迷了,可是我们更应该动起来,维持朝纲运转。
政务不会停,陛下总会醒,百官大臣这些天什么也不做,这和酒囊饭袋有什么区别?
尚书令百里正德就这样看着百官吵了几日,甚至连北疆的战事都抛到了脑后,实在是不管不行了,于是与中书令温鹤共同拟旨。
先是依旧派霍岁衡出城剿匪,只是兵力从三万减至两万,另京兆尹并禁卫军统领严守京师与皇城,加强防卫。
最后请汝阳王李黎未、皇子李玄盛、公主李舞阳临朝听政。
大臣们吵翻了天,没有皇族在场做见证,那些政令的推行,总是没有底气。
而其中关于李黎未该不该临朝的事情,又吵了两天,最终还是定了下了。
原因有三。
其一,李玄盛虽然为永平帝嫡子,但十四岁还是太过年幼,且没有任何临朝的经验,坐在那和个摆设差不多,实在是作用有限。
李黎未则不同,他即将加冠,对人对事有足够的认知和判断力,比李玄盛要强。
其二,李黎未身为先帝的嫡子,原本也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如果永平帝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汝阳王也有个一争之力,说不得在明武帝传位给永平帝的时候,给自己亲儿子也留了后路呢?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黎未在东都是处理过政事的,两京之中的官员有来往,自然也知道这汝阳王能力不一般,坐在上头,比李玄盛这个喜欢看小太监摔角的小孩靠谱的多。
只是如果仅仅是李黎未和李玄盛在朝,亲帝派觉得有些底气不足,于是又把李舞阳给端了出来,舞阳公主虽然并未展露政治方面的才华,但是在外朝后宅素来有好口碑,又是李玄盛的亲姐姐,怎么的也能制衡下李黎未。
于是在永平帝昏迷后的七天,吵吵嚷嚷的朝堂终于勉强平静下来,开始处理北疆的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