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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无心鲛人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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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渊没有名字,小时候有叫他“小乞丐”的,也有叫他“两脚羊”,但是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
应为他取名字的父母,早早的死在饥荒中。
跟着逃荒的人群早晚是要死的,幼年的他有着这样的直觉,有些人隐晦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他看那些路过的小鸟一样。
想要生生的咬进它的血肉,将他吞吃,填满饥饿难耐的肚子。
人掉入地狱中,就会变成魔。
那些人的眼神越来越露骨,他找机会逃进了林子里,身后有人追过来,仿佛是饿狼一般,对他这口肉紧咬不放。
小孩哪里跑得过大人,他绊到在地上,撞到石头,摔了个头破血流。
就在他此生即将结束的时候,一个白衣仙人从天而降,眨眼间,这几人便倒在地上。
仙人看着他,原本要离去,他却跪在仙人面前,也不管摔破的头鲜血直流,重重的磕在地上。
他不知要说什么,只是猛的磕头。
仙人走了过来,他从未见过的纯白衣摆落在这荒山的乱石之上,修长有力的手轻轻抚上了他额头的伤口,瞬间伤口消失。
此时仙人轻轻的咦了一声,换掌为指,点在他的眉间,一股柔和菁纯的力量由头顶进入,在他体内游走一圈。
“居然是个剑修的好苗子?”仙人轻声说,摸摸他的头顶,“好孩子,你可愿跟我走?”
他点点头。
“大道漫漫,艰难险阻,踏上之后,可就不能回头了。”仙人说。
他再次点点头。
那时懵懵懂懂,并不知自己遇到了何种机缘,直到他识字后,在无定宫的藏书阁看到书中说的“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幸运。
更幸运的是,他是天生剑体。
按照师父临泽真人的话来说,天生剑体,就是天生练剑的好苗子,这种“好”实在是玄而又玄。
只要是在他眼前练过一次的剑招,他立刻就能学会,什么剑诀剑法,只需通读,他便能领悟其中的玄妙,并将之演练出来。
更别说他还是雷系单灵根,雷霆之势万钧,更是助长他的剑势。
二十岁的筑基后期,在整个修真界也是少有的天才。
他并不为之自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演练着剑招,看着剑谱,同样的招式,挥剑一千次一万次,去寻找背后的真奥,去窥探至高剑道的法则。
他的剑心与道心,不为任何外物所扰,无比的坚实稳固,就连无定宫的老祖都说,这如渊,可真是天生的剑修。
只是师父临泽真人不这么认为。
他是个非常随性的人,院子里有个大的鱼池,每天修炼的时间很少,钓鱼的时候居多,也曾让这个小弟子帮自己看过钓鱼竿,后又嫌他杀气太重,将鱼都吓跑了。
“如渊,你这一路走的倒是顺遂,可是为师总担心。”临泽真人躺在鱼池旁的竹椅上,说,“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你的心中大道笔直没错,可还需要去多看看其他的事物,认识些人,见见世上的万千精彩。”
“这样,你才能找到心中的柔,刚柔并济,方能持久。”师父说,“你将剑道看的太重,虽你是天生剑体,但你并不是为剑道而生的,你的人生中,还需要许多其他的东西。”
“不需要。”当时的少年如渊冷峻的回答,“有剑就够了。”
剑就是他的一切,他因剑体而被师父选中,因剑术而被人认可,他的人生,他的价值,都是建立在剑道之上的,所以他的道心就是剑心。
无论遇上什么艰难险阻,只要他的剑心未灭,就大道直行。
不管是斗法、渡劫还是其他,一人一剑,足矣。
但是这一切,在他丹田破碎的时候,瞬间倾塌。
丹田被毁,此生再无成为剑修可能,窥见过至高大道的人,怎么能忍受自己跌落为一个普通的剑客的呢?
在落仙山时如渊被赵飞星联合申屠梦等人暗算,丹田破碎之时,他只想到就此了结,让“如渊”的人生停在此处,停在“无定宫如渊,天生剑体,二十岁筑基后期圆满”的地方。
不要再有任何天才落尘,落魄受辱的后续。
但是,他被救了,少女于唇齿间,向他渡来救命的神药,丹田愈合,虽然裂痕斑斑,但好过一片废墟。
神奇的是,她又救了自己第二次。
在这平静的落仙城之中,他是个普通的农户,每日上山打柴下水捞鱼,家有父母弟妹,自己是家中顶梁柱。
或许这是在他记忆深处,刻意被遗忘的部分。
在他并不知道世上还有仙人的时候,他能想到最好的生活,就是如此了。
然而,又是因少女的出现,他产生了炙热的爱意,占有的欲望,守护的战意,他应是老实保守的农户汉子,却有勇气拿起柴刀,只身去了城主府。
在那里,他再次经历至亲离世,弱肉强食。
与幼年的懵懂不同,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悲伤,痛楚,与恨意。
浑浑噩噩之间,师父的话忽然响起:“如渊,你孑然一身,好,却又不好。”
“好的是,你不必斩断尘缘,自有颗坚定的道心,不好的是,你不会永远都活在只有剑的地方,未来你经历了许多事,认识了许多人之后,拥有了你从未拥有过的羁绊,要再斩断,却是难了。”
“懵懂的决断,与清醒的沉沦,后者更为可怕。”
原来他并不懂师父的意思,斩断尘缘有何困难?
可是这一刻他懂了,所谓的斩断不是挥出一剑。
是钝刀子割肉,没有尽头一般的疼痛,将灵魂一点点割离,只余绵长的空洞与孤单。
那一刻,他忽然懂得了恐惧。
只是在恐惧吞没他的时候,有人往他的嘴里渡了一口良药。
这味道很熟悉…是林夜那个曾经让自己丹田愈合,重获新生的吻。
现在,他又被救了一次。
当巨大的力量充斥四肢百骸,他的丹田愈合道心重塑。
他意识到一点,这世上无论是凡人还是仙人,都有逃不脱的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唯一能够对抗这一切的东西,就是纯粹的强大。
强大的力量,与不可动摇的心。
“喂,你还在等什么?”漆骨的声音远远传来,唤回了如渊的神志。
他此时站在一团如黑泥般的怪物身前,只与它短短的对视一瞬,他就想起昨日经历的重重苦痛。
这是个能够唤醒人心底恐惧的怪物。
只可惜,自己已在无尽痛苦的深渊中淬炼神魂,浴火重生了。
如渊迎风而立,名为坐忘剑,实则是把杀猪刀的铁疙瘩被他握在手里,仿佛是仙剑灵宝,朝着黑泥怪物挥去,发出气势万千的一剑。
黑泥从中间被切开,里面露出了一个人。
漆骨眼疾手快的从屋檐下落下,将这人直接拽出来。
庞大的黑泥失去了核心,涌动了几下,猛的散开,空荡荡的大街上瞬间落满了人,林夜被这天降人群吓一跳。
这些人应该是之前被黑泥包在其中,现在核心没了,所以都直接被黑泥给吐出来了。
漆骨抓在手中的人是个削瘦苍白的小孩,此时眼睛紧闭似乎昏了过去。
天边传来阵阵雷声,漆黑的夜里远处城主府忽然灯火通明,府门大开,有人朝着这边来了。
漆骨和如渊见到满地散落的昏迷人群,一时之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扛起林夜,抓着那个昏迷的孩子,转身离去。
昨日漆骨带着如渊在夜里见了一回黑泥怪,问他是否能一招将黑泥切开。
如渊想了想,说现在没有灵力,想要切开这怪物,必要以极强极快的一剑,他需养精蓄锐一日,和一把神兵。
于是漆骨就找来了杀猪刀,并且给了如渊一整个白天的休息时间。
在今晚,果然一剑落下,黑泥分开,露出里面的核心来。
“这就是天魔种。”拽着昏迷男孩的漆骨说。
四个祭品已经找到其三。
两日后,便是神降仪式。
今晚注定是不平静的一晚。
城主府通火通明,方才从街上抓到许多昏迷的陌生人,将他们带回城主府的地牢内关押,现在这些人醒了,正在吵吵嚷嚷的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这吵闹声中夹杂着痛呼的声音,他们终于发现,似乎有些词有些话是“禁语”,一旦说出,身上便会出现血洞。
最可怕的是,他们体内的灵力消失无踪,变得如同没有修为的凡人一般,所以身上这伤口只能生生任它流血疼痛,除此之外毫无办法。
渐渐地,众人平静下来,面面相觑,看着这个陌生的牢房,思索自己为何会落入这般境地。
陈玉竹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外面的骚动,发现是城主府的护卫们半夜外出抓人,他悄悄来到地牢偷看,不看不知道,看了吓一跳。
这些半夜被抓进城主府的人,赫然是落仙山那些七门的弟子们,草草看去,就是在申屠梦启动阵法之前杀掉的那些非五大家的弟子,还有后面放血的那些五大家弟子。
也就是说,除了阵法启动前还活着的那些人,都在这了。
原来他们没死?甚至有些被砍手砍脚,割喉的人,现在看来,也是肢体完整,那阵法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这落仙城又有什么秘密,怎么这些人忽然又出现了?
“表哥,怎么了?这些人为什么会在这?”他身后传来压低的女声,可陈玉竹还是吓了一跳,转身发现是陆芷柔,他便脸色一变,刚想呵斥几句。
却见陆芷柔看向他,原本柔顺的目光忽然变得冰冷起来,但似乎是错觉,下一瞬,陆芷柔温柔的说:“表哥,这些人既然没死的话,那正好可以帮帮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寻找出去的方法。”
陈玉竹这几日风光无限,对待陆芷柔的态度也没有从前那么殷勤,但此时被她这么一看,脑子忽然清醒了些。
对啊,这些七门的弟子都活着,有六七十人之多,说不定还真有些出去的希望。
但出去后,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不能让人知道,不然在家族和师门,就有些难以立足了。
他这几天头一回这么和颜悦色的与陆芷柔说话:“表妹你说的是,人多力量大,即使大家都没有了灵力,聚在一起总能想想办法的。”
陈玉竹说:“现在只有我是城主府的少主,比大家自由一些,拥有的特权多一些,行事也便利些,适合来谋划这件事。”
他这个时候还不忘了强调下自己的身份地位,好让陆芷柔知道,即使现在要与这些人汇合,能带着大家成功逃脱落仙城的,必定是他。
但是他一时没想好怎么面对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师兄弟,于是借口说去找城主探探口风,便离开了,留下陆芷柔站在原地,收了笑容,眼神中满是冰冷的嘲讽。
这些被关押的人里面就有陆语棋和赵飞星。
这两人都是阵法启动前,被冥王殿的人立刻割喉扔入阵法的,他们此时满头雾水,想要交流几句,却发现身上会随机出现血洞,让人疼痛难忍,无力开口。
此时有个人悄悄的走到地牢外,轻轻敲了敲牢门,众人看过去,发现是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人,她取下兜帽,昏暗的烛火下,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孔,美目含泪,盈盈看过来,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师兄师姐。”她轻声说。
“是昆吾门芷柔师妹!”有其他门的弟子认出了她,连忙凑过来。
陆芷柔怕引起守卫的注意,连忙说:“大家不要着急,先冷静下来,我长话短说。”
“这是个叫做落仙城的地方,在这里无法使用灵力,也不可提起城外的事物,不然身上会出现伤口,大家现在都是凡人之躯,受伤后不易恢复,一定要谨言慎行多加小心。”
“芷柔师妹,我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有人问。
“这……我也不知道,我也正在寻找出去的方法。”陆芷柔这几天根本就是一无所获,但她却说,“目前已经有些眉目了,大家别急,待我找到方法,便放你们出去,这几日大家稍安勿躁,别轻举妄动,等我的消息。”
陆语棋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话,这人原本在伏仙谷的时候,没有与她们一起对抗冥王殿,而是和她的好师兄躲躲藏藏,别人或许没发现,但是一直在关注全局的陆语棋,将他们怯战的模样尽收眼底。
赵飞星也没有说话,他神色阴沉的坐在牢房角落,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