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隋行》步卿梧

1、第一章 灵安初遇

　　烟雨，典型的三月江南气候。

　　雾气缭绕——诗意的人认为这是仙境；务实的人认为这叫碍眼。

　　“春江水暖鸭先知……”翩翩公子少爷，独自撑伞立于小桥流水的画面之上，谁又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哗众取宠呢。

　　“小姐慢走。”桥另一端，温婉柔情的大家闺秀走出一家装饰华丽的布料店，年幼的小丫头在一旁踮脚为她打伞，几个家丁捧着她刚挑选完的高档布料，悄无声息地跟在后头。店老板亲自送客到门外，脸上堆着这些年未曾改变的世故笑容。

　　一个相当有钱的大家千金——站在巷子角落里，带着蓑帽的慕容诗对自己这个判断，得意地扬了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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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房里充斥着发霉的味道，很久没人来过了。一间不大的四合院，十天前被一个黑衣人买下来。屋主本来对这种来历不明的买客有些堤防，可对方出了高出原价三倍的银子之后，房子立即出手了。

　　年轻男子躺在柴房里，身上充斥着浓重的酒味，周身被小指粗细的麻绳捆绑住，动弹不得。高档面料的衣物破了好几个口子，地上散落着大量枯草，灰尘不规则得画出各种图形，看来之前他尝试过挣脱。

　　“你到底是谁？”男人低着头，整个儿靠在身后的草堆上，话语却异常的冷静，正明他并没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绑架吓住。

　　光线昏暗，站在门口的慕容诗乜斜着眼睛，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端详着面前的男人。

　　“不管你打算对我做什么，总该说明缘故，我才好死得明白啊。”景如影的嘴角浮上一抹笑意，瘦削的脸颊虽然此刻有些苍白，却不失英气。慕容诗下意识地撇开视线，这小子风流公子的雅号果不是徒有虚名的。

　　“怎么，原来你这么狠心，想让我死不瞑目？”歪躺着的男人继续说道，“看来果真是做了伤天害理的大事，让这般美艳的小姐恨吾至此，实乃罪大恶极也。”

　　因为醉酒，景如影此刻头疼得快要炸了，可他还是忍不住调侃眼下的处境。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被多少相好的绑过揍过，他也记不清了。没办法，谁让他天性风流，处处留情呢。他倒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相反还很为这档子事儿津津乐道。毕竟能让一个女人对他深爱至此，也实属一大功绩了。

　　只是今日他很是不解，眼前这个女子着实妩媚动人，若是之前遇过，他自信是决不会完全没印象的。但此时，他却想不起来，到底是何年何月何地，他曾有过这等艳福，得到过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竟然还叫人家对自己念念不忘，由爱生恨。

　　他很确定，自己除了感情，不会亏欠别人什么。早年他也遇过一些痴心怨女，一旦被缠上，就什么方法都无济于事，为此他确实吸取了不少教训。所以这些年他开始变得相当小心，只找一些合则来不合则去的感情，不愿再淌浑水。

　　这么看来，眼前这个女子，该是他早年埋下的祸根。光看她能把自己如此大费周章地绑架起来，就证明这丫头的脾气不小，也真的不好对付。

　　景如影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打算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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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天前，慕容诗走进这个城市，她是“逃难”来的。

　　她发过誓，一定会逃到一个那人找不到的去处。所以她选择江南，对于那个不会随便离开皇宫的人来说，江南是一个安全的栖身之地。

　　她买下了郊外山脚下一户农家四合院，去集市最快要走一个时辰的山路。她喜欢这地方，虽然比起北方，过分的潮湿会让人觉得阴冷，但正如很多大诗人所言，江南真的可谓如画般幽静迷人。

　　接下来她很快就安顿好自己，长时间的漂泊着实有些精疲力竭，慕容诗打算，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那人会来到这里之前，她就在这个地方常住下去。

　　城里的集市很热闹，江南虽不如京城繁华，但经商的风气盛行，各色商品货物之丰富，流通之广泛，也已让人叹为观止。最好的酒楼，最好的饭菜。慕容诗从来都不喜欢亏待自己，尤其是在目前心情的驱使下。

　　对面坐着几个二十出头的富家公子，时不时探头打量她，大概是在猜城里怎么多了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千金大小姐。

　　慕容诗很习惯男人看女人时那种贪婪的眼光，她对自己的相貌充满信心，也很清楚在适当时候加以利用。但今天她没有闲情雅致来迎合男人的好奇心，所以她起身换到了靠窗的位置，背对那些人坐下，独自欣赏窗外的湖光山色。

　　“景公子来啦，楼上雅座请！”店小二响亮的吆喝声几乎贯彻着这个酒楼，即便是坐在二楼的慕容诗，也听得真切。

　　景如影走上楼时，周遭的人都会和他行礼，男人摆出巴结的表情，女人则露出更多爱慕之意。看来他在这城里名气不小。

　　“介意在下坐这里吗？”景如影站在慕容诗背后。他的声音很好听，清脆但不高，就算不见外表，慕容诗也很肯定这位公子一定是位长相俊美的年轻才子。

　　“你不是有雅座吗？”慕容诗头也不回地继续喝酒，现在的心情，实在不希望有外人打扰。

　　“我喜欢坐这个位置欣赏窗外风景。如果小姐不愿让我坐这儿，鄙人只好站着喝酒了。”

　　果然是个油嘴滑舌的风流客。慕容诗回头瞥了一眼，正如所料，俊美无比的男人，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英挺的鼻梁，带着些许笑意的饱满嘴唇，完全可以和历代小说中的美男子一较高下。

　　这样一个男人就算是再油嘴滑舌，也决不会招人讨厌。慕容诗笑了笑，示意把侧座让给他。

　　“谢小姐赐坐。”景如影微微作揖，整个动作流畅自如，毫无任何做作之感。

　　慕容诗此时想到了那个人，那也是个出生仕宦大家的英俊公子，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说不出的优雅和贵气，然而慕容诗却尤其讨厌他的一举一动，总觉得他就像是皮影戏里的人偶，再美丽轻盈的姿态与动作，身后都有根无形的线在牵扯，让他无法自主，无法摆脱。

　　店小二端来几道丰盛的佳肴，景如影轻酌一口酒，夹起一块糖醋桂鱼时，正巧注意到出神的慕容诗，他将桂鱼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之余，细细观察面前这位小姐。

　　一头细如蚕丝的乌发绾在脑后，额头垂下几缕没有绾进去的碎发，却全然没有凌乱之感，反而多了几分俏皮与灵动，精致小巧的鼻梁下，一张樱桃小口粉嫩饱满，泛着红酝的脸颊，细腻而光滑的皮肤一直延伸到细长的脖颈。虽然包裹着黑色的行装，却能看到锁骨的部位，性感而妖娆的若隐若现。

　　这个景致实在比窗外的风景好上十倍。难怪他一上楼，就注意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女人的身上。景如影也很自信，他向来不允许自己在女人身上失败，正巧昨天刚吃过闭门羹，现在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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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府内院。黑夜的花园昏暗无比，只有月光格外皎洁。过馨本以为没人会注意她的行踪，却还是躲不过那个一天到晚跟在后头的丫头绿香。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过馨将她拉到身边，示意别声张。对付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一定只能利诱不能压制。

　　“哼，我就知道，你一定又想溜出去，去会你的景公子。”

　　“谁说我去找他。”过馨嘟着小嘴，立刻否认，脸却红了。

　　“嘿嘿，那你脸红什么？”绿香故意将手中的灯笼凑上去，照照这个口是心非的小姐的脸。

　　“这么黑，你看的不真。”过馨急了，害羞地强词夺理起来，“不跟你说了，我走了。记得千万别让老爷知道。”

　　“你啊，都是个大人了，还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记得早点回来。”

　　“放心吧，我就是送样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过馨便从后花园角落里一个虚掩的偏门悄悄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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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心里死死攥着那个荷包，精美的绣布上此刻已被汗水浸湿。过馨傻愣愣地站在闺房里，任凭绿香怎么摇，都无动于衷。

　　“小姐，小姐，你到底怎么啦？”绿香害怕着，全身发抖又不敢高喊。

　　一个时辰前，小姐还在后花园眉飞色舞急着溜出去，可现在她却失魂落魄地走了回来。她不是去送东西的吗，怎么会是这样的情景。

　　难道是那个男人拒绝了小姐？

　　不可能，绝不可能。绿香用力摇摇头，把害怕使劲吞回去。

　　“绿香——”替过馨把外出的衣物都换下，准备了一大盆花瓣浴。过馨终于冷静下来，眼神还是直勾勾地看着一个莫名的方向，然后喃喃对身后的丫头说，“他——没有来。”

　　“会不会是临时有变。”

　　“不会的，既然约好，他就一定会到。他向来是个守约的人。”

　　“那……该不会……”绿香不敢把话再说下去。她完全明白，她能想到的，家里这位冰雪聪明的大小姐不可能想不到。如果那位公子真出了事，那小姐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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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什么日子？”景如影镇定自若地端起酒杯闻了闻，竟然还是正宗的绍兴酒。一个用木板搭成的小方桌，一壶酒，一只烤鸡，这哪里是绑架，简直是做客，除了这简陋的柴房会好死不死地提醒他目前的处境。若是没别的事儿，他倒是乐在其中，但猛然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一个重要的约会。

　　“八月十五。”慕容诗坐在窗沿上，手里也拿着酒杯，猛地灌了一口。

　　噗——景如影将口中的酒全喷了出来。

　　“小姐果然非比寻常。”

　　“过奖。”慕容的眼睛始终没看景如影，墨蓝色的天空，繁星点点，一轮月光正好划过窗沿，照在慕容诗的身上，虽是弯月，却依然明亮。

　　景如影看着有些出神，这个女孩冰冷的气质，配上一轮寒光，画面实在令人称绝。他突然很想为她作幅画，将这月影下撩人的倩影记录下来。可惜此刻别说是作画的工具，就连纸笔也难找到。

　　“不知小姐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在下？”

　　“我也不知道。”

　　咳，咳——绍兴酒直呛入景如影的食道，他拼命咳了几下，实在被眼前冷艳的美人打败了。

　　“慕容小姐，就算我曾经伤害过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万恶小人，那你至少也该有所行动吧。”景如影擦去嘴角的酒渍，保持起他一贯良好的形象来。

　　“谁说你曾经伤害过我的？”慕容诗冷冷地反问。

　　“若我没伤过你，那现在这样算什么？绑架？软禁？还是你想告诉我，这是你请客吃饭的方式！”景如影气不打一处来，整个火气都上来了。

　　“我才来到这里不过十天，之前也与你素不相识，何来伤害之说。”慕容诗终于站起来，走到景如影对面坐下。

　　“那你……”景如影突然嘎然而止，回想起那天在遇仙楼的场景。

　　那日他确实是喝了不少酒。他本不是个容易醉的人，却着着实实醉得不省人事。他不记得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知道待他醒来时，已经被人五花大绑在这个满是杂草的柴房里。

　　“我记得那天你说你是从外地来的”，景如影试着回忆当时每一个细节，“然后你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还是没办法抓回那时的记忆，景如影只好看着慕容诗，等她自己开口。

　　“是的，我问过你这个问题。”而此刻的慕容小姐端起酒杯，又仰头灌了自己一杯。

　　“难不成你是妒嫉心切才绑架我？”

　　“我妒嫉什么？”

　　“怕我被别的女人抢走。”

　　“你可真会往脸上贴金！”她突然笑了，是阴沉的冷笑，让人看着直打哆嗦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尚在一头雾水中的景如影。

　　“那我就真不明白了。你既没有被我伤过，又不怕我被人抢走，那何必绑我。”

　　“我只是要你不再出去残害那些无辜的女人。”

　　“啊？”下巴都快掉了，今晚景如影可真是受够了，“你觉得我是在害人？”

　　“难道不是吗？”慕容诗站起来，整了整衣物，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你连伤害过多少女人都记不清，岂不该受罚。”

　　“喂，大小姐——”景如影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会碰上个这么多管闲事的主儿，要不是看她天生丽质，估计早忍不住上去给她一拳了。

　　“你以为这种地方能关住我吗？”景如影这次是动真格的。他自幼习武，虽然打打杀杀不是他的风格，但为了结交各式朋友，不会点武功也说不过去。其实他压根没在怕，之前以为自己曾伤害过这个小美人，心里多少有些内疚，就处处让着她，想来不过是人家拿自己出气，气消了也就罢了。

　　没承想这个自以为是的侠女，竟然是来多管闲事，替天行道的。景如影这时真想抽自己一耳光，怎么想都觉得可笑至极。

　　一股脑爬起来，打算让慕容诗好好见识一下他的厉害，结果没走两步，脚下一软，跌了个踉跄。

　　“你以为我会傻到真的什么防范都不做吗？”

　　“你——”话音未落，景如影便失去了知觉。

　　慕容诗再次走进柴房，将男人扶回草垛上，给他绑上之前的细草绳，然后走回小方桌前，拿起他的酒杯，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迷魂香——几文钱就能买到的迷药。这个男人最厉害的是对付女人，而最大的弱点也恰恰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