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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床边的孟晓山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我问你,现在街上哪家茶楼生意最好?”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开始试探:“是石磨楼?”

      我白了他一眼:“是奉天茶楼,因为有涂老板经常过去唱戏。”

      他狡黠地笑了:“那茶楼里什么卖的最好?”

      “按量算是瓜子和桃干。按钱算是奶油核桃仁,因为最近报纸上常夸奶油核桃仁是法国进口的,一入嘴满口生香。但是有点干,所以连带着红茶也会多卖几壶。”

      “除了茶楼,老板赚什么钱?”

      “茶楼租场一份钱,小费一份钱,体面地唱戏班主也给一份钱。哦对,东巷卖鸭丝烩饼的也会给一份钱。因为他们家店小二总是和大家说说涂老板唱完一定要去东巷的清远斋吃鸭丝烩饼,所以大家都慕名而去。”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街上总有去当兵的人家,寄了家书回来却不认字的,我有时候就去给他们念书,总能听见不少消息。”我没说,其实是因为当时奉天茶楼做店小二的

      “那你为什么被骗到张自白的府上了?没人帮你?”

      我沉默了一会儿,怎么没有呢?可我不愿意让人再救我了。甄大娘的血不能因为没了痕迹就被人忘了。

      他见我不回答,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那如果一个月进账六万三千两,出账八千一百两,再进账账目上的一成。现在账上多少银子?”

      我低头算了一算:“六万零三百九十两......如果您说的一直是银子的话。如果进账六万多两黄金,就另当别论了。不过,如今半条街一月进账六万三千两白银也悬,如今大家的钱都不容易往外掏的。”

      我从小就给我爹算账,替他采买香烛,这些帐倒不是什么难事。但我了解奉天茶楼是因为,我经常帮跑堂的跑腿,他时不时会将剩菜和着汤送我一碗。我们都管他叫小虎头。我们俩时而会聊聊天,但后来他所有的积蓄都被一个女孩骗走了,他说他要去找这个女孩,于是便离了南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此时只见外面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闯了进来:“小叔——”虎头虎脑的小孩扑到他的腿上。

      “我的风筝断了,你快给我再去外面买个新的!”奶声奶气的声音让我想起我妹妹。

      这孩子养得真好,有我妹妹从未有过的活泼与生气。

      他看了我半天:“这是我内侄堂轩,调皮得很,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我实在是调教不动他。你就当帮我,作为回报,我帮你找到你说的那户人家,帮你昭告天下张自白死了,保你活下来。”

      我摇了摇头:“谁知道你是干嘛的?”

      “你肯定不认得我,我叫孟晓山。‘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的晓山。我哥是党国的人。”

      “你们可以让我不死?”

      他点了点头。

      “你能不让我死,是不是也能让别的坏人不死。”

      “姐姐你杀了谁?”孟堂轩奶声奶气的声音中不是惊吓却满是惊喜。

      我没回答。

      “小轩你不记得了?就是那天坐着大轿招摇过市把你跑出去的兔子一脚踢死的坏蛋。”

      “姐姐你真厉害,敢杀坏蛋!姐姐你教我怎么杀坏蛋好不好?”小家伙一把扑到我的床上。

      “你父母不都是带枪的长官?怎么不教你?”

      “我妈妈才不肯......”话没说完,孟晓山拍了孩子屁股一下:“好了,快下去,小叔还有事情要做。让这个姐姐给你买个新的风筝。”

      我摇了摇头:“我可没答应你。”

      孟晓山语气突然软了起来:“这孩子可怜的紧,母亲三岁便去了,是我哥一个人将他拉扯大的,如今刚到南京,也要准备去新学校了,我们每天都忙得很,实在没空照料,刘先生是个男人,总有不周全的地方。我们还是想找个心细的。我刚刚只是随便问了你一些问题,你回答的还算不错,足以证明你日常留心,是个能干的。”

      三岁便没了母亲。我妹妹也是这样。

      “姐姐你留下来吧,你教我怎样杀坏人!”

      我看着生龙活虎的“小怪兽”,眼前浮起我妹妹的样子,如果她能吃些好的,也会和他一样壮实吧。或许,这是老天给我的一次机会。

      我点了点头:“可以,可是方便问您具体是做什么营生的?我也好心理有底。”他片刻突然笑了。

      “杀人放火,抢劫越货。”他看了看怀表:“我要赶时间去抢劫越货了,你若休息好了记得带他去买风筝。钱找管家刘先生要。”

      “你不会拿钱把我侄子拐跑了吧?”他有些不合时宜的幽默。

      我没回答,只是摸着小轩的头,看着这个小家伙。

      “我倒是不怕你拐跑他。”

      “那你答应我一定要找到甄大娘一家。”

      “我从来不答应别人任何事。也奉劝你一句,日本人马上就要打来了,任何人的承诺都不一定会兑现,所有人都不要信。”

      我抿了抿嘴问出了个很实际的问题:“那我没住的地方,你这能有一间房空出来借我住吗?我可以先不要工钱,但您得给我一口饭吃,一张床住。”

      他整理袖口的手顿了顿,缓缓说出一句话:“我不会让你死。”

      这上文不接下文的说什么呢?我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他面色微动。

      “每个月四块大洋,包吃包住。对了,你叫什么?”

      “你不是知道我叫十六喜吗。”

      “我是说你的名字。你自己的名字。”

      我听见了窗外杜鹃花生长的声音。

      “樊青,我叫樊青。”

      他戴上帽子再次看了看表,留下了一句话:“一夜成名炙手可热,只怕这灶火起的太猛,会烧塌。所以,现在杀人越货的坏人要去浇一瓢水了。”

      他走出门去,我听到他和管家小小的交谈声。

      “公子,家里这个情况不太好留身份不明白的人的。”

      “她身份挺明白的啊。”

      “还是要谨慎些吧?”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听到我们的对话了吧?每一句都能证明她的身份。”

      “可我们还不了解她,若是之后她被人收买,见利忘义卖了我们怎么办?”

      他哼笑了一声,眼睛穿过窗户望向琉璃一般的云彩:“一个想死的人,谁能收买他?”

      ————————————————

      其实我是受了惊吓脱了力,除了小腿时不时隐隐作痛。于是我便去找管家刘先生。

      刘管家一句一句地介绍着楼中的陈设,能感觉到不奢靡却处处讲究。只是陈设风格有些混杂,实木家具光亮,珠链屏风婉约,是南与北的穿插呼应之感,有着点到为止却恰到好处的精致。但这洋楼里的陈设每一样都让我觉得陌生。不是归属感的陌生,而是认知感的陌生。

      刘先生穿了一袭长衫,他将一衫旗袍递给了我。我看着青色的一衫旗袍只觉得心里拧着。

      管家先生笑眯眯的:“樊小姐,这个家除了阁楼和个人卧房,其他的地方您都可以随便走走。这是给您的衣服。因为太着急,衣服先凑合一下,明日我帮您准备袄裙。”

      我看着旗袍想起张府的那个月。那老太监也是让我穿旗袍,让我在他面前走路、转身、唱戏。我哪会唱戏,充其量在茶楼边上听过几天书,还远远见过当红花旦龙先生。老太监骂我张嘴跟乌鸦叫似的,叫我别污了衣裳脱下来赶快滚。但别的不说,像乌鸦叫这句话,我自己也是同意的。

      那是我第一次穿旗袍,带着无尽的恶心,再也不想穿上旗袍。

      美好的东西不能配给作呕的人。

      “怎么了,樊小姐?是衣裳不喜欢吗?”

      “不不不,”我摇了摇头:“我只是想换些其他方便做活的衣服。”

      “用不上您做什么粗活,家里是有佣人的,不过是公子的功课您要跟着听,以防他有些没记下来,每日准时盯着他完成功课,盯着他玩耍的时候不要伤着自己,还有就是衣食起居有什么缺的随时和我说。但您若是觉得这身旗袍穿着不太舒坦,我倒是有别的。”

      他犹豫了一下翻箱掏出一身学生裙:“这个可否?”

      我换上了学生裙,看着袖口是有些旧的了。管家先生抿了抿嘴半晌:“你像个女学生。”

      是吗?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人把我和女学生挂钩。

      “家里除了晓山少爷、堂轩少爷,还有老太太和云山少爷。老太太今日去孤儿院陪孩子们,刚回来。我这就带你去见她。天已经晚了,云山少爷应该也快回来了。”

      我点点头,准备去见老太太。

      老太太虽然脸上皱纹多多,看着弱柳扶风般身子,眼睛却比平常人都亮,见到我脸上笑得如花一般。

      “看这孩子,长得多好看。你跟我说,你叫什么?”她的声音沙沙哑哑,颤颤巍巍。

      “樊青。”

      “哦对,”她点点头,转过头去讲到:“你好像和我说过。”

      刘管家回道:“是啊老太太,我刚和您说过,三少爷带回来的。”

      她点点头:“模样是好,我们家找媳妇不看什么家世门第,只看性格模样就是了。”

      刘管家笑道:“老太太您这是自小读了多少《红楼梦》啊。”

      “你说什么梦?要说做梦我想起来另一件事,林行长刚和我说要他女儿和晓山相亲见面,快送个帖子过去,跟他们家说不用了,他们家待人接物那窝窝囊囊的样子,整日跟条狗似的跟在别人屁股后头,让他做梦去吧!”

      “快,坐到我身边来。”

      她捏着我的手问了我许多从前的事,我能感受到她的想问又不敢问。

      “那你家父母是做什么的?我听说你懂算账目,那你的父亲母亲是懂的?”我点了点头:“是。我爹是个做红白事的阴阳先生。”

      “孩子那你肯定见了不少生死大事。”老太太叹下气来。我点了点头,从小我爹就和我说,人生最痛不过怨憎会,爱别离。白布一盖,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活着的人,该打,该闹,该分家产,该理丧葬。

      有的时候,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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