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月照池砚》逾十七

1、号码

　　江城的温度因为一场雨总算降了点，街道上雨迹还没干透，空气湿润。

　　下午六点半。

　　“杳杳，你今天的妆挺好看啊，一点都不寡淡。”车内姜助理侧身看着齐杳。

　　她整个人松懈着靠着椅背，抱臂侧脸看窗外，脸上着淡妆，窗外不算明亮的太阳混着点霞光照着，自动给人拢上一层氛围，风把散发往耳后带，身上的黑色礼服倒衬出人的清冷来。

　　连上今天齐杳刚回国一个周。

　　风里混着湿腥的泥土味。

　　原本安静坐着的人因这话转脸看姜雨。

　　“是吗？谢谢。”然后牵唇弯出点笑。

　　“哦对了，上次你让我帮忙查的账号有进展了。”姜雨突然开口，然后伸手从身旁的包里拿出一张纸。

　　齐杳从椅背上微微起身，伸手接过那张脆白的纸，两指一捻打开，里面只有一串号码。

　　“我们查了很多地方，能问的地方问了个遍，最后只能查到这个号码。”

　　齐杳抬眼看向姜雨，眸光定在她脸上。

　　“谢谢，改天请你吃饭。”

　　“行啊，城东那边好像新开一家店，改天我订位子。”姜雨答得自然，然后不甚在意地理了理自己的包。

　　“好。”齐杳盯着号码慢慢答。

　　“你说公司才迁址回来，这就开始派活动了？这么突然通知你们过去。”姜雨坐直身子看着前方。

　　“不清楚，但总不会是别的事情了。”齐杳解开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往手机上敲，脸上没什么表情。

　　“也是，刚回来准备重新开始，总部的人肯定比你们急多了。”说完点点头极肯定的样子。

　　车子一个拐弯后速度减缓。

　　“嗯。”齐杳正看着备忘录，两秒之后一声脆响摁灭手机。

　　车停稳后，齐杳下车径直往门里走，越往里越幽暗，夏末蒸人的热风被悠悠的凉气逼退，悠扬舒缓的音乐慢慢能听清是那首曲子，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

　　几张长桌上铺着洁白的布匹，烛光错落，酒水和甜品铺了满桌，周围全是和她一样决定回国发展的模特和一直待着国内的从业者，男男女女穿着也贴合场景，明显被通知过，不像是商讨工作倒像是私人聚会。

　　说不意外是假的。

　　“齐杳！”她转头看见于端从门外进来，喘着点气。

　　于端是公司新给安排的经纪人，手里几个业内数一数二的模特，属于资深经纪人，人看着年轻，做事又牢靠，喜欢耍点嘴皮子。

　　齐杳才对接时聊得全是工作话题，于端早早了解好了她的背景和喜好，对接内容完成的七七八八后随便牵了几个话题两人聊得也算投机，几个来回两人就把彼此性格摸了个大概，磨合很顺利。

　　“之前你的事情我也听你之前的经纪人聊过，但是那都过去了，我猜你回来也是有想要好好开始的打算，所以能帮到的地方我肯定尽全力支持你，我们合作共赢。”这是闲聊结束时于端对她说的话。

　　“怎么了？”等人走近了齐杳才带着疑惑问。

　　“我这不，怕没给你讲明白让你跑了吗？”于端喘两口气讲完这句。

　　齐杳收到的通知是事关活动挑人的，但是既没指明场景也没说什么活动，只好带了淡妆先来看看场面，眼下看着此时的场面确实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于端想的却是之前在海外的活动，因为主办方的失责把原本宣传的场合办成消遣场所，丝毫不担待的齐杳在场里呆了不到一刻钟就走人的经历。

　　齐杳站桌旁给他递了杯喝的。

　　“不急，慢慢讲。”听出于端话里有调笑的成分，没多说。

　　“嗯，好。”于端接过喝了一口。这里灯光明亮，场地正规，带着点好奇，扫完周围的人之后视线又回到于端身上。

　　他也差不多平复。

　　“电话里没能讲明白，总部呢，接了场秀，打算安排给你们这些刚回来的。那边主题定的是瓷，主办很大气，现场道具打算全用真品，下了血本的。”

　　说完顿了顿，又继续道。

　　“但是呢，主办方力荐的设计师那里出了点问题，这个设计师有几件服装的灵感就是来自一个收藏家的藏品，一定要这个藏家借出来。”

　　说到这里于端来了兴致，像百无聊赖的人终于找到点乐子。

　　“这个藏家也是个有个性的人。”

　　曲子放完，像是要进入某种正题，灯光暗了两个度，曲风也一改舒缓的节奏，鼓点变得稍紧凑。人群却不以为意继续自己的攀谈。

　　“行了，别卖关子了。”齐杳抿了口酒水，清新的芒果香窜进喉头，细细打量周围。

　　“我这不是想怎么表述更好么，别打岔，我继续讲。”

　　“这个藏家开始说不借，理由是太贵了，别回头给他脆了几个，不值当，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设计师都登门拜访了，愣是不借，人也有意思得很，送的礼当面没表示什么，隔天就完璧归赵了，你说乐不乐？”于端对这段趣事如数家珍，说到兴头上话就带了口音，倒也不难听。

　　齐杳没回答，晃了晃手里的高脚杯，继续听。

　　“后来这个藏家突然改主意了，就你前面刚回国那段时间。”说着看向她。

　　“不仅说借，还说可以多借几件，但是他有个要求。”

　　说完喝口水沉默两秒。

　　“服装挑瓷器，那么瓷器也挑人。”于端说完慢慢看场子里的人，调子也正经起来。

　　藏家觉得每只瓷器都是有灵性的，挑人是为了选出形象个人特质最与瓷器契合的模特，也是为了更好完善这次活动。

　　于藏家而言，可能光是借出藏品就已经是随便，基于此他决定得弥补一下，也许可以凑成一个双赢的局面。

　　商人。

　　齐杳听完没什么表情，这种拐着弯要实现自己目的的法子在这个圈子屡见不鲜。

　　“搞艺术的说话就是不一样是吧。”于端在旁边来了句。

　　“现在要走这场的人定了多少？”齐杳问。

　　“就差几个了吧。”于端想了想回答道。

　　“咱们的人入这个藏家的眼的不多，公司叫你们过来应该也是试试水。”这句话带着点犹疑。

　　到此，齐杳已经清楚情况，这个场子里她只需要做好自己就行，怎么放松怎么来，挑人的活儿有人在做。

　　“那你见过这个有个性的藏家了吗？”齐杳拿出手机解锁，随便捡了个话茬儿。

　　音乐震耳，完全脱离最初婉转舒扬的曲风，像是聊嗨的人发现完全没有束缚后的自由发挥，人群在场子里变得惬意放松。

　　“没呢，我这不过来找你顺便看看能不能见到他。”说完端着酒水看向周围的人。

　　“人叫什么你知道吗？”意思是你怎么知道就能碰见一个你从来没见过的人。

　　“裴炤砚。”于端没撂她话里的意思，转而问。

　　“姜助理呢？”于端转脸向她。

　　“送文件去了。”齐杳心里又把名字嚼一遍，一边觉得名字蛮配身份一边好奇“砚”是哪个字？

　　闲聊结束，齐杳拎着酒水往前面几个桌走去，透明的蜡泪顺着柱身无声下滑，没落到下面的古铜色的蜡台上就变白凝结住，给白蜡套了一层盔甲。

　　又切了个曲子，音乐震天，再抬头看周围三三两两的人已经稍显躁动。

　　人慢慢走着，等真正停下来时氛围算彻底热起来了，人群中夹着调笑的语气和甜腻的嗓音，灯光变换出蓝蓝紫紫的色彩，中心处晃动扫射着人群。

　　齐杳周身被蒙上一层蓝调，颈边耳饰随着摆动偶尔能折射点光芒，手里的酒杯喝空后被放到桌上，人就没什么姿态地站在桌边，垂眼看手机。

　　脊背挺直，带着点闲散，没打算找别人聊。

　　齐杳知道公司要把总部搬回国内的时候，人刚连着跑完两个行程。

　　一直和她对接的经纪人沉默的坐在桌子对面，低头看手里拿着才打好的新人材料，然后扶着眼镜框抬头看她。

　　“你也知道公司最近几年发展挺好的，跟总部回去你应该能得到更好的资源也更适合你调整。”说完停顿一下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然后低头继续。

　　“当然这件事决定权还是在你，我只是给出我的建议。”

　　齐杳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具体她已经不记得了。

　　对面的人翻完新人材料然后整整齐齐码好垒在一边，说给她两天时间考虑。

　　然后她就带着一张存着她毕业之后攒下的所有资助费用的银行卡跟总部回来了。

　　齐杳在界面划拉两下又迟疑一秒，点进备忘录把存的号码粘到拨号界面。

　　江城本地的号码。

　　望着数字久久出神，却没有按下去的打算。

　　还不是现在。

　　要息屏的瞬间，熟悉的铃声响在面前，断断续续的吉他音几乎被场子里背景音乐全部掩盖，齐杳看着号码震着机身，愣在原地。

　　“***********”

　　两秒后。

　　桌对面发出闷沉的动静，裴炤砚两指曲起敲了两下桌面又收回压着高脚杯杯脚。

　　齐杳因着声音抬头，烛光错落见看见举着手机的裴炤砚。

　　宽松挺括的黑西装外套里面套着亮片的金色绸缎衬衫，肩身宽阔挺拔，面容在烛光晃动间更显立体清俊，稍长的栗子头被随意抓出发型。

　　对视间裴炤砚朝她轻挑了下眉，放在耳边的手也带着机身很随意的晃了晃。

　　一句话没讲却带出冲天的痞气。

　　齐杳回过神侧身把手机贴近脸庞。

　　“喂？”

　　对面好听的声音混着嘈杂的背景乐窜进耳朵，齐杳没接话，她觉得心里可能泛起一场海啸，费尽心思找到的号码率先打到自己的手机，恍惚间有种不真实感。

　　但她现在更像海啸面前屹立不动的礁石。

　　接着她又听见对面带着气音的笑，顺着电流穿过手机。

　　“喂？”齐杳才回一句。

　　——

　　没有任何暗示的，于端在两桌之外抱臂沉默的看完这一切，随后晃了晃酒杯咂摸着嘴里的味道，就已经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

　　又带着确定的不确定。

　　“来活儿了。”

　　——

　　人坐在车上时已经回过神，只是齐杳还沉浸在带着一点懊恼的模糊情绪里。

　　姜雨送完文件就和司机在楼下侯着，让她终于有了是在完成工作的实感。

　　交代公事一样说完事情经过之后，齐杳就放空想事情，还是来时的样子坐在车上。

　　手指无意识地贴着机身。

　　“你知道要穿哪件吗？”于端这会儿又带上点忧虑。

　　“不清楚，后续对接完公司应该会通知。”齐杳收回视线答他。

　　到显得比他这个经纪人要沉着一点，于端清楚他这点忧虑从哪边冒出头的，但是也不好和齐杳直说，至少现在情况不明。

　　——

　　“裴炤砚。”

　　齐杳极有预见性的猜想在他通知完确定她为走秀人选后得到证实。

　　手机还放在耳边，但是人没再侧着，抬眼看裴炤砚，垂顺的乌发和颈边的耳饰轻微晃动。

　　射灯在周围转动，能看见他眼里的光点由近及远，烛火摇动。人好像没对她知道他名字有半点意外，至少面上没漏一丝一毫，带着点笑意看着她，手早从杯脚移开。

　　这会儿倒觉得他身上的桀骜和温和杂糅的相当顺利，没人知道平静的水面下又有什么汹涌的情绪。

　　齐杳想起那串一模一样的号码。

　　然后言语快过脑子。

　　“能和你约个时间吗？有点私事想找你了解一下。”几乎是很平静的说完这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有点演戏的天赋。

　　“私事儿？”裴炤砚脸上笑意浓点，肢体却没什么动作，混不吝的勾人样。

　　“关于一个账号的，我之前...”齐杳被激得有点慌乱，眼神带飘，激烈的音乐还在响，她觉得耳根热。

　　她的‘私’字是相较于之前谈的工作而得，念到他嘴里变了个调让人浮想联翩。

　　“那行啊，下周六吧，休息日。”接下来的话被打断。裴炤砚挂断电话，又提高了音量，以免她听不清。

　　齐杳有点震惊的看他，也把手机息屏，看着他把手机放进裤袋。

　　“这周要对接的事情挺多，我猜你也是。”目光不瞬，瞬间就懂了他意思。

　　“休息日可以放松放松。”掺着点不对劲的疑惑，齐杳没应声。

　　“先走一步？”像有事要处理，裴炤砚开口。

　　齐杳点头，于是他用酒杯致了个意，转身就走。

　　回忆结束，以上是齐杳没告诉于端的部分。

　　于端还坐在副驾带着点郁闷，齐杳开始觉得自己立马就去约裴炤砚的行为有点草率，有点懊丧，又觉得迟早都得迈出这一步，只是时间问题，手机被丢到邻座，干脆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