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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谈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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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楚的记得,许多年前的一次宫宴上,李琉风被几个世家女子围住,世家女子羞辱她,言她身材如猪。衡国女子以单薄瘦削为美,李琉风虽不胖,却胸大丰盈,但也并非谣传的那般离谱,众人不过是欺她出身卑贱。那时李琉风就在几人间瑟缩的低头弯腰哀求几人放她离去,那样的卑微,那样的低声下气。自己看不惯走近时几个世家女一哄而散,留下蜷着身子发抖的李琉风在原地,李琉风对着自己慌忙施礼,而后也慌不择路的跑远。
她无法将这两幅模样联系在一起。
是以她派人去草原探查,与旁人派出的探子回禀如出一辙,李琉风在草原为乞颜赤纳奴隶两载,而后乞颜赤纳以千金的赎金勒索将李琉风遣送回衡国。
若是旁人也就信了。可她是李辞年,苦恋易归迁多年,再清楚不过一个人若是爱慕一个人,那神态里必会有她爱慕之人的踪影。
她大胆猜测李琉风爱慕乞颜赤纳。
她本不敢肯定,可今日一试探方知果然如此。
可惜她这个妹妹学的不像,只学下三分皮毛。听闻草原公主乞颜赤纳天资聪颖,英明睿智,博学多识,宛如清风明月,为人儒雅,志趣高洁,是衣不染尘的草原明珠。
也怪不得琉风学不来。
她们李家人骨子里都脏,像极了庙里的小鬼,最擅阴谋诡计,学不来真菩萨的做派。
故而,李琉风便是她要拉拢的最可靠的盟友,她聪明,善忍,心思仍留存着李家的阴险。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做她的盟友,毕竟她要做的事并不光彩。
一进九月,帝京内肃杀之气隐隐,李恒时日无多,已有半月不曾上朝。李琉风侍疾已久,每日里仍是她亲手为李恒喂药。
这日晚间,李恒见了黑漆漆的汤药直接挥手让人端了下去,李琉风刚欲劝解,便听李恒道“不喝了,这药救病不救命,也不知朕还能否窥得中秋之月。小风,这些时日你待朕的用心朕看得到,今夜你我父女说说真心话,你觉得是你三哥好还是四哥好?”
李琉风只答“三哥与四哥都不及父皇。”
李恒让她坐近些来,又问“可父皇终会先一步离世,剩下的手足兄弟间总要有个人担起重担。”
李琉风顿时直直跪倒在了李恒面前,泫然欲泣“三哥与四哥的才能琉风并不清楚,我与皇姐皆已嫁人,与哥哥之间终究是隔开了一层。皇姐自幼受父皇偏宠,琉风羡慕不已,幸而从草原回来侍候父皇,以尽孝道,琉风当真不舍父皇,若父皇非要我从三哥四哥之间挑一个,那琉风挑四哥。”
李恒问“为何?”
李琉风答“四哥待琉风比三哥待琉风亲切,琉风自是选四哥。”
李恒沉默片刻后挥挥手让她退下,心里有了打算。
翌日,许久不曾上朝的李恒穿戴好朝服,先后宣了几批朝臣,而后亲自到前朝集齐百官命贴身太监宣读旨意。
在听闻开朝之时,北衙禁军与南衙禁军便有了动作,京郊大营也暗中调集兵马朝皇城而来,街上的百姓见帝京城门关闭,且一批又一批的兵马向皇城而去,一个个的都往家跑,关门闭户,一日之间大街上无一人游荡。
李辞澜与李辞渊在重重护卫下赶往皇城。
大殿之上,年迈的李恒的命人宣读圣旨,朕今传位于皇三子李辞渊,,望其为爱民之明君,励精图治。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众臣叩首,李辞渊又惊又喜,如此他便是名正言顺的新皇。
李辞澜偷窥着李恒的艰难喘气的模样,阴险一笑。
此时还不到最后,鹿死谁手未尝可知。
横竖是造反,等父皇死了造反便不如趁他活着,杀了李辞渊他便需另择储君,倒是再下圣旨也是名正言顺。
李辞澜偷偷朝蔺无忧使了眼色,蔺无忧心领神会,禁军持刀闯入了大殿,将文武百官与皇位上已是日暮黄昏的老人围将起来。
“李辞澜!你要造反?”三皇子李辞渊怒目圆睁,指着一边的李辞澜破口大骂。
李辞澜却只是鄙夷的笑着“你这般没脑子的废物能为黎民百姓谋求何物?衡国要的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那便是我!”
李恒冷眼旁观着大殿之上的闹剧,丝毫不惧咫尺利刃。听闻李辞澜的话不免觉得可笑“呵,蠢货,雄才大略与你有半分干系?堂堂皇子穷的没钱买镜子照照自己是何德行?”
李辞澜听闻父亲如此羞辱自己,气的跳脚拔剑走上御阶,剑指李恒骂道“呸,我是蠢货?李辞渊不是更蠢?你竟想传位于他!好没道理!”
李恒没力气再与他争辩,只是挥挥手,顷刻间利箭袭来,穿过李辞澜的胸膛,温热的血溅了李恒一脸。
殿外精兵列队,漆黑的铠甲反着寒光晃的蔺无忧睁不开眼。
这便是天家父子,说杀便杀,丝毫不曾犹豫。
父子亲情是有的,可一旦牵涉忠诚尊卑便全然不在了,李琉风能得这一桩好亲事也不过是哄得李恒欢心。
李辞渊看傻了眼,他的确想杀李辞澜,的确要与他争皇位,可从未当真如此狠毒决绝,万事有李辞年与他出谋划策,他从未在最边缘这般真切的感受过生死一瞬。
李辞澜一死,殿上的禁军纷纷跪地。
蔺无忧从死去的李辞澜身上摸出了自己的令牌高高举起喝令“退至殿外。”
李辞渊不禁觉得好笑,四弟与虎谋皮,如今身死,虎却仍在。
他兴奋的走路时步子都在发飘,眼见父皇气绝而亡,脸白成了枯树皮,他拼命压着唇角的笑意,在万众瞩目下登上了帝位。
按照惯例,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减赋三载,普天同庆。
唯独相府内蔺无忧不屑的冷哼嘲讽“当下北方草原人虎视眈眈,军费消耗巨大,国库本就入不敷出如今还要减赋,当真是天亡大衡。”
随着李辞澜一死,相府门可罗雀,他每日里闲着除了喂鱼便是喂鱼,鱼池里的鱼都撑得翻了肚子。反观大将军府那真是热闹非凡,门槛都快要被人踢破。
他心内怨怼,算起来李辞澜总归是善于筹谋的,比之李辞渊出色一些,且李辞澜无李辞渊那样的姐姐与姐夫,极好操控。若登上皇位有自己辅佐,十年内衡国必定海晏河清,自己也可大展宏图。
可算来算去不曾算到李恒做绝到如此地步,当朝传位,射杀亲子,早就对辞澜有所防备。
他究竟是如何盘算的?
若是早就看好李辞渊,又为何不许辞澜离京。
蔺无忧左思右想,猜不透一个死人的心思。
可他猛然间想到,宫变前一日皇帝见过的亲人只有李琉风。
是以他立即派人请李琉风到府一叙,本以为李琉风会避之不及,不曾想这位长宁公主倒是来的快。
不过一炷香的光景,公主府的马车便来至在了相府门前。
他亲自出府相迎,初次这样近的看李琉风,不禁为李琉风的美貌所震惊。好一个媚骨天成,风华绝代的美人。此刻相隔不过三步,看的分外清楚,冰肌玉骨,皓齿红唇,单单那颈间一道凸起的疤痕来的突兀,显得这美貌是将仙子的头安在了凡人之躯上。
饶是老奸巨猾,混迹官场多年,洞若观火的蔺无忧也不由得一时看的失神。
李琉风见此掩唇轻笑“劳烦丞相亲自出门迎接,倒教琉风消受不起。”
蔺无忧哈哈一笑,挥着手请李琉风入内一叙。
待来至厅堂坐下,蔺无忧便问起了侍疾一事。
李琉风也不曾遮遮掩掩,话说的直白“父皇驾崩前一日问我,是觉得三哥好,还是四哥好。我答四哥好,待人亲切。”
说完便端起茶杯品了品蔺无忧亲手泡的极品龙井,茶香沁入喉头肺腑,回味无穷。
蔺无忧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瞪了李琉风半晌才艰难的吐出话来“你便如此狠毒的推你四哥下火坑?”
能将蔺无忧气成这副模样,李琉风笑的肆意“三哥四哥总要死一个,四哥给的不如三哥给的多呢。”
看蔺无忧脸色铁青,她好整以暇道“其实并非我害四哥,是他自己害了自己。你当父皇真凭我一句话就能改变主意?父皇为人气傲、多疑。我的确暗示父皇大姐与三哥是一边的,若是四哥上位,那要死的便是一双儿女,父皇的心便得往三哥身上倾一倾。而后又夸四哥甚好,我知父皇心里看不起我这个女儿,故而便会多想可是这位四皇兄用了手段,哄骗自己这般蠢笨之人。但父皇真在意手足相残吗?”
她顿了顿,察看蔺无忧的脸色。
“父皇在意的只有皇位,他只要在世一刻,便不容旁人盯着他的位子。他下旨册封三哥之前见的那批大臣可都是四哥的,若宣读圣旨前,三哥按捺不住动了手,死的就该是三哥。父皇他根本不在意谁坐他的位子。”
看蔺无忧面色灰败,她浅笑“丞相屈居人臣不觉得不甘么?”
蔺无忧一双狼眼,对上她的目光,眼里重新有了算计“蔺家世世代代忠君爱国,我虽有宏图大志,却无从施展,说什么也迟了。”
李琉风笑意更甚“丞相大志不会落空,李辞渊虽忌惮你,可皇姐却是想拉拢你,身为女子不能进朝堂与男儿一较高下着实可惜,若丞相能帮扶我姐妹二人入朝堂,那我二人也必定助丞相心愿达成。”
自从三百年前女官秽乱宫廷后,便不再准女子入朝。即便是他捧着李琉风与李辞年入朝,那这二人何德何能?有何本事助他得偿所愿。是以蔺无忧很不信,满脸写着怀疑“就凭你与李辞年?”
李琉风不恼反笑“那丞相是想指望李辞澜还是李辞渊?”
他没得选。
只得答应了这桩交易。
不过,他要为自己加码。
他要北境的兵营。
如今是李牧掌管北境的三个兵营,要让他分出来一个,他定是不愿的,李琉风思忖片刻后答“可给你,只是眼下不行,待明年元夜前,北境东风营许你。”
蔺无忧一声冷笑“公主又说笑,届时你不给又该如何?公主既是要入朝,臣不信公主对兵权无心。”
李琉风摩挲着茶杯,许久不言语,只是突然起身作势离去,教蔺无忧猝不及防。
“公主……”
李琉风头也不回,只是冷声道“丞相所言有理,本公主却还只是那句话,丞相可以不信,但又能指望谁?至于兵权,本公主眼下不想要,也要不起。”
蔺无忧无言以对,只得躬身“恭送殿下。”
回府时,李琉风疲惫的揉着眉心,眼闭上,竟在马车上睡熟。
再睁眼,见已到府前的长街,她顿时打起了精神。储修不在府中,想必是与李辞渊在皇宫治丧,暗中筹备登基大典。
戈娅此时接到乞颜赤纳回信,命她把安插在吏部兵部的桩子交给李琉风后迅速离京,帝京内李琉风已知的暗哨全部撤出。
两年的光景,她亲自教出的牡丹已悄然长成了曼陀罗。或许是衡国水土不好,在这里只有曼陀罗才能开放,牡丹是活不过天明的。
书房里李琉风点燃了桌案上的明灯,心底一阵酸涩。
她不爱储修。
爱的只有乞颜赤纳。
爱她的高洁,疏冷,爱她的志在天下。
自己原本是想与她一起共筑大业的。
可她恨她说要找郎君,恨她把自己当棋子。
名为保护,实则窥探。
原乞颜赤纳对她当真无一丝情意,有的不过是利用。
那她便好好的与她的这位额真下这一盘棋。
鹿死谁手,未尝可知。
也不知那位新徒弟有何等本事。
星星……
好用心的名字……
额真,你真当只有一个徒弟么?
那我便让你知晓知晓,你最出色的徒弟是谁!
此刻天牢内李辞年与一如松如竹的女子隔着铁栏相望。
李辞年问她“如今你所图谋皆成虚妄,你可否好好看看我?”
易归迁长睫微颤,垂眸道“公主贵重之身,莫踏贱地,尽早回去的好。罪臣身无长物,并无甚值得公主探望。”
“你待我当真无半分真心?”李辞年话音发颤,浑身血液僵住一般的难受,她用尽勇气放下颜面问出此言,此刻躯壳内已成空白。
她甚至不敢再看易归迁一眼。
垂眸望着肮脏遍布血迹的地面,只听得那薄凉的嗓音。
“并无,公主也已嫁与李呈,李家家风甚好,公主安心与驸马修好才是正事。”
好好好……
空白被一锤打破,紧而是血液迅速奔流,李辞年似乎脱胎换骨。
“好,我自会与驸马恩爱不疑,易将军就眼看着易府下地狱罢。”
由爱固生恨,由爱固生怖。
既然不能两情相悦,那便互相折磨罢。
华丽贵重的身影离去,亦带走了尽数光彩,黑暗腐臭的牢狱里只剩下易归迁颓靡的身影。
李辞渊本想易家满门抄斩。
李辞年却劝他“留着易归迁,倘若乞颜赤纳来犯,唯她有一战之力。”
是以,李辞渊留下了易归迁,顺便留下了易府上下的性命,只将他们发配庄园为奴日夜劳作,独独将易归迁囚禁天牢,不许人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