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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旱冰 ...

  •   秦关雪急匆匆地回了家,脚步甚至称得上仓皇,将大门砰地关上,反锁两道,一头冲进了卧室。

      做饭,吃饭,出门,这一趟花了两小时,床头柜上已经出现了新的刻痕。秦关雪还被自己的突然共情吓得有些惊魂未定,几乎草木皆兵,又将家里所有窗户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都好好反锁着,这才走回床边,定下心神,阅读新的刻痕:

      【我的手解开了!
      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天啊,三天了,我真的感觉肩膀动不了了
      最开始试着联系别人,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之前只试着这么做过几次,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我拼命想拼命相信我一定能把信息传递出去,结果居然成功了!!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太感谢你了
      我的手是被塑料扎带绑着的,之前几天应该是充血了?越来越动弹不得,你让我去看看蹲厕的水管,虽然很旧,一堆锈,也没什么尖锐的地方可用,我蹲着拼命用手去磨,想把扎带磨断,磨了半天还是没用,我都快累瘫了,崩溃地往水管上撞,结果
      扎带就断开了!
      我活动了好久手指,现在感觉好多了
      完全不知道什么原理,但没有你我肯定想不到这么做
      不,没有联系上你的一线希望,我可能早就吓呆了,什么都做不了吧
      再次谢谢你!
      绑架者还是每晚深夜跑来扔食物和水,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似乎并不想和我有什么接触……不过这样也好,隔着门缝,应该看不出我已经解绑了】

      所以之前她是因为手充血动不了,刻字不方便吗?已经逐渐习惯“萧雯”留下支离破碎的文字,突然看到这么完整且语句通顺的内容,直到刻痕再次消失,秦关雪都还有些恍惚。

      不过……这确实是她记忆中萧雯说话的口吻。

      萧雯就是这么个了不起的女孩。她的家里兵荒马乱,似乎总不能如意,似乎父母都不在乎她的存在,可萧雯从没因此自暴自弃过。她很乐观,充满力量,即便在她最沮丧的时候,秦关雪也能感受到她蓬勃的生命力,比太阳更耀眼。

      秦关雪终于略松了一口气。

      “萧雯”没受伤,也没被绑架者发现,那就好。现在她的手被解开了,两重束缚也算初步解决一个,秦关雪重新看了看自己先前根据她对房间的描述画下的平面图,想了想,写下:【能试试够到窗户吗?】

      虽然按描述,铁栏窗是在墙壁的上侧,但之前“萧雯”被反绑着,动作都不方便,现在再试试能不能够到窗户吧,如果可以的话,也能从铁栅栏间观察一下外部的环境。至于“萧雯”脚上的麻绳……虽说绑架者没有主动接近她的意思,可她的手之前是被反绑的,这还好说,但麻绳是绑的死结,割断的话,未免也太明显了,就算隔着门缝观察,也有可能被发现,秦关雪还是想再想个更稳妥的办法。

      今天的三次回复已经结束了。时间也到了下午,秦关雪看了眼钟,估算着李老师也快来了,自己走出卧室,拿钥匙锁上卧室门,在客厅等。

      五点还不到,李老师就来敲门了,她很守时。

      秦关雪打开门,李老师站在门外,对她微微一笑:“小雪。”

      李老师剪的是很干练的齐耳短发,小圆脸,大眼睛,脸上有细小的痣,还有点雀斑,虽然长相是孩气,显岁数小,但李老师似乎从来不打扮,加上人瘦条条的,有时候看着憔悴,用老一辈的话说就是没有福相。秦关雪倒不信这些,只觉得李老师爱笑,一看就温柔可信。老师一见到桌上刚买来的高钙牛奶和芝麻糊,笑得更高兴了:“给老师买礼物了?”

      秦关雪解释:“老师,我爸讲说你和家里老人住一块儿,我去你家吃饭也打搅老人休息,所以想买点礼物……”

      老师忍俊不禁,摇摇头:“你心眼还挺多,可惜用不上了。”

      秦关雪不解。

      李老师只随意道:“我爸19年就走了,我妈得了痴呆症,状态差时还打人,我工作忙,照看不过来,去年她跑丢一次,找到以后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送她去敬老院请护工照顾。现在我是一个人住”

      秦关雪一时哑口无言,手上的礼物像烫手,脸也红了:“我——我不知道——”

      “没事,都几年前的事了,”李老师说,“做子女的也是尽心,有些事拿它没办法的,尽心就够了。说来也是,家里条件再好,人都散了,有什么用呢。”

      随口感慨之后,老师就帮着把东西搬上了汽车后备箱,秦关雪跟在后头,难免觉得自己在人情世故方面属实一窍不通,好在李老师似乎并没多在意她的错估,一路上也只问些理想志愿和学府的事,谈得很轻松,秦关雪心里想:或许老师这么关心自己,也是因为自己父母总不在身边,而老师的父母……吧。

      但……为什么老师的姐姐不回来呢?

      父亲过世,母亲得病,她不回来帮忙吗?

      还是说,她回来过,只是瞒着其他人?

      秦关雪不了解老师的姐姐,那个【仙姑】究竟是怎样的人,一时也猜不透。

      老师家很整洁,晚饭做得家常,但口味很好,有荤有素。吃饭时,秦关雪把爸爸的交代原样复述了一轮,几番推拉后,总算将伙食费转了过去,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吃东西也更心安了。李老师频频给她夹菜,秦关雪道了谢,咬着筷子,终于开口:“老师,昨天你说到……萧雯失踪的那段时间,我们高中也有三个女生失踪,是真的吗?”

      “是,名字我都还记得呢。叫……周嘉嘉,赵秀楠,还有一个姓孙,应该叫孙婉什么的,”老师说出了秦关雪笔记里五个人名中的三个,“我记得两个是高一,一个是高二。”

      “都是十六周岁?”秦关雪问。

      新闻里有五个女生的出生日期,她们都是16岁。

      “嗯…估计是吧……”李老师思索着,“萧雯失踪那年的开年,大概是一月,20年寒假吧?周嘉嘉跟赵秀楠那时读高一,不是一个班的,但也是打小玩得好。你也晓得,咱们这虽然没山,却有好几条大河,当时怎么找也找不着人,就以为她们俩是出去玩,掉河里被冲走了。不过也有说是被拐了的。当时放着假,学校这边不担责,我知道得就不多。然后是寒假之后,下半学期开学,在四月,有个高二的女生也不见了,就是那个姓孙的女生。她是高二文科班的,我当时带高三,给她们班代过几节语文课,了解得多点。孙婉爸妈在外地打工,她是寄宿在邻居家,平时有点叛逆,总跟镇上一些混混太妹一块儿玩,在学校里也老说要出去闯江湖,她们班主任教育过几次,都没效果,还想请家长谈话,可人家父母都在外地,最后也没辙……当时她不见了,都说是离家出走,或者跟谁跑了。”

      “都是就这么消失了吗?”秦关雪有点不敢相信,“没人找到她们?”

      “哪那么容易啊,”老师叹气,“咱们这街上的监控没那么多,这几家人自家父母也找得不急……”

      “找的不急是什么意思?”

      李老师不安地动了动,好像不喜欢背后说人坏话:“……唉,怎么说好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吧。孙婉我跟你说过了,是父母外出务工,以为她跟人跑了。两个高一的女生,周嘉嘉是离异家庭,父母都再婚了,她平时是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间换着住;赵秀楠…我记得是家里有好几个小孩,超生,父母挣钱养家都来不及,没有精力财力去找她,也就当她是被河冲走了。”

      秦关雪想到了萧雯。

      ……萧雯的父母也是一样,从小到大都不太管她的事。

      秦关雪问起了还没被提到的最后一个失踪女孩的名字:“那,老师,你认识王叶欣吗?”

      她是五人中第一个失踪的。在19年八月消失。

      萧雯是最后一个。

      这一次,李老师想了很久,久到秦关雪以为她不会回答了,才突然一拍手。

      “我有印象了,”老师说,“王叶欣嘛!她不是我们高中的啊,她是单亲,几个月大时他爸就赌博欠债跑路了,她妈是镇上服贸市场搞批发的。王叶欣念完初中就不读了,应该是在我们镇的那个楚鱼第三服装厂打工。”

      “她不是没成年吗?可以工作的吗?”秦关雪惊讶道。

      “满十六周岁了,”老师说,“王叶欣……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个人,那一年新高一刚开学,我们办公室分管高一的年级主任,哦,姓吴的那个,吴主任在办公室里还感慨了好几天,说自己家附近一个从小看着长大的邻居家小姑娘不上了,家庭条件不好,自己也说读书读不下去,可惜了好久。说的就是她。后来王叶欣怎样了?你怎么突然问她?”

      老师脸色一变:“……她也失踪了?”

      秦关雪没回答,默默扒了一口饭。

      她发现了,不管绑架者究竟是谁,绑架者选择的对象都是相似的:首先都是16周岁的女孩,其次就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或是父母不总在身边,或是家庭不怎么关注——包括萧雯在内,这五个人间蒸发的女孩相对而言,都是会消失得更悄无声息的类型。

      没什么人关心,没什么人在意,甚至没人能说得出她们消失前最后在哪,最后见过谁。

      不,也许除了萧雯吧……

      秦关雪本还想问问李老师姐姐的情况,可看你不说话,李老师大概也猜到了王叶欣的处境,她像是头次发觉竟有这么多本可以在她任职的学校里度过青春三年的少女莫名消失般,陷入了低沉的沉默,秦关雪反复张口,都不知该怎么继续问下去。

      这顿饭就在压抑的气氛里结束了。离开之前,秦关雪不经意扫到老师电视桌上摆着的相框,里面是张一看就年头久远的照片:两个小女孩在照相馆挤在一起拍照,背景是画满鲜花的影布。一个打着两条麻花辫,脸上落着稀稀散散的痣,应该是小时候的老师,另一个没看清人脸,个头高一些,只瞧见头发黑漆漆地披散,亲密搂着身边的小女孩。

      是老师的姐姐吗?

      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家,秦关雪洗漱后入睡,梦到了她与萧雯最后见的一面。

      这段记忆曾无数次回到她的梦中,又渐渐模糊,好像连萧雯的虚影也不愿再眷顾她,没想到今晚会再现,也算久违。

      2020年7月14日,暑假。

      千禧年前曾盛行过轰轰烈烈的“告别两室三厅”宣传,所谓两室三厅,就是录像室、台球室、卡拉OK厅、舞厅、游戏厅。在那之后楚鱼镇的这些娱乐场所便一蹶不振,直到现在也只还剩零星几家卡拉OK。在那之后把住时代浪尖崛起的休闲场所,便是旱冰场。

      镇上的旱冰场很大,零几年到一几年很是辉煌过,从年轻男女到父母带着孩子锻炼身体再到老年人,什么人都有。萧雯天生身体协调,几乎一沾冰面就没摔过,从小就喜欢在这消磨周末;秦关雪恰恰相反,成绩好,体育差,从来没有平衡感,但秦关雪总是陪着萧雯,只要和她在一起,再讨厌的活动也变得有趣了。

      就这样到了2020年,随着互联网不断普及,网络娱乐越来越多,旱冰场已渐渐冷落萧条,但7月14日,她们还是在这见面了。

      萧雯租了一双白色的旱冰鞋,坐在场边,一丝不苟地系紧带子。秦关雪穿着长裙,是墨绿色的,衬肤色,很认真地编了一条五股辫。这身打扮当然不适合运动,不过秦关雪不在意,她本就不擅长体育,只想在和萧雯出来玩时,郑重其事地让她看到自己最漂亮的一面。

      那天秦关雪摔了七八次,她记得萧雯的笑声,萧雯滑行时轻盈的体态,萧雯扬起的头发。她记得萧雯拉着自己的手:“你别紧张!放松就不会摔了!”

      “我不紧张,”秦关雪说,“你拉紧点——”

      萧雯大笑,她的眼睛很亮:“别害怕,有我呢,我保护你!”

      旱冰场放着一首很动感的英文歌,鼓点飞快,秦关雪的心跳更快。

      她突然很想说:我喜欢你。

      她们之间说过很多次“好喜欢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欢你”“最爱你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这四个字却哽在秦关雪的喉咙,像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讲不出口。

      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玩了几个小时,秦关雪总算控制好平衡,萧雯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在白色的仿冰面上绕圈。

      秦关雪看了看她,问:“天这么热,你怎么还穿长袖啊?”

      “没什么,我不怕热。”萧雯说。

      秦关雪心里一冷:“你爸爸又喝酒了?”

      萧雯摇摇头,反问:“你呢?爸妈又出差了?”

      “去北京了,”秦关雪深吸一口气,“你妈真的不报警吗?你爸不是说要戒酒吗?”

      “她不想报,我说了有什么用,人家不愿意听。你记得不,小时候你第一次上我家玩,他半夜喝多了回来,把你吓得报警,结果呢?我妈就说没事,你回家被你爸妈打电话骂多管闲事,差点明令禁止我们一块儿玩了。戒酒?他都戒了多少次了,还不是一样,一喝多就发酒疯,又摔又砸的。”萧雯的语气有些苦涩,“有时候,真不想在家呆下去了。”

      面对她的难处,秦关雪只有深深的无力:“等我们一起上了高中,再等三年,我们毕业,就一起到外地上大学,再也不跟你爸妈联系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萧雯,一切都会好的。”

      “我们要去同一座城市。然后毕业后也要在同一座城市工作。”萧雯轻声说,像在描述一个遥远的梦,“这样我们就可以住在一块儿,天天在一起,我要给你买两只猫,我们一起养,就这样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永远在一起。永远都是我和你,我们两个人。”秦关雪说,“一言为定,你不能反悔啊。”

      冰面反射了周围场馆的彩灯,闪烁着斑斓的炫光。萧雯笑了,她的笑容在光晕和记忆里愈发模糊不清。她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她说得那么认真,像一句最真挚的诺言。

      离开旱冰场分别前,她们约好第二天在秦关雪家见面,反正秦关雪爸妈又不在家了,她干脆做主,让萧雯到自己家住几天。她们还定好了接下来要一起补之前想看却没时间看的电影,做了很多很多计划。

      第二天,7.15,秦关雪激动得坐立不安,等着萧雯来电话说我到啦快给我开门。

      她等到天黑,萧雯还是没有来。

      秦关雪给她家打了电话,问萧雯是不是没空来玩了,她妈妈奇怪地问:“她一大早就出门了啊?不是去找你吗?”

      接下去的片段很模糊。

      秦关雪只记得所有人都告诉自己,萧雯带着身份证和几百块钱不见了,她离家出走了。但秦关雪知道这不可能。因为她们约好了的,她本来要来见她的。

      萧雯说过永远不会离开她的。

      但秦关雪再也没有见过萧雯。

      【day3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旱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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