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桃鸳记》孙王二毛

7、第 7 章 桃金帐子里的故事

　　次日晌午，从祠堂门缝扔进来个袋子。
　　萍踪过去捡起来，“是俩馒头和一羊皮袋水。”
　　“先别吃。”桃鸳脱下银镯子，两头掰直，分别探进水里和和馒头里，银镯子瞬间变黑。
　　“谁要下毒害我们？”
　　“那边，那边，那犄角旮旯都给我查仔细了，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过，昨晚老鼠咯吱咯吱咬了一夜桌腿呐，吵得我觉都没睡好！”张姨娘的声音由远及近，“这祠堂也要给我查仔细喽！”
　　祠堂的门被打开，几个下人冲进来一通找。
　　“好啊，竟敢偷吃东西？”张姨娘一脚将馒头踩烂，“谁给你们送的？”
　　“我们也想知道这毒馒头毒水是谁送来的。”
　　“啊？有毒？”张姨娘吓得跳起来，把馒头水袋踢到一边，“你们看我干啥？我可舍不得让你们干干脆脆死，这陈家大院要没有你们这对扫败兴和丑八怪戏耍，日子还怪无趣的！”
　　“老巫婆，别嘚瑟太早，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张姨娘拿起一个牌位，放在烛火上点着，扔在地上任它燃烧，“一个没本事把自己女儿教育好的人，没资格享受这陈家祠堂的供奉和香火！”
　　桃鸳扑过去用身体灭火。
　　“反正将来和老爷合葬的是我，也没她王玉绾什么事！虽然我以前只是个通房丫鬟，但现在，我是这陈家大院正经的当家主母，到死都比她王玉绾高一头！”
　　“那样的男人你尽管合葬去吧，手拉手下十八层地狱去吧！还好我娘跟你们不一条道！”桃鸳把母亲牌位抱在怀里，“倒是你这个老巫婆，你身上系着多少条冤死的人命你自己知道，做了亏心事就怕鬼叫门，噩梦缠身、冤魂索命的时候多了吧？”
　　“放屁！当年黄河决堤，我家闹饥荒，我逃难到清漳镇，是你娘在路边把我带回家的。还说让我把她当亲姐姐，把陈家大院当我自己的家。结果呢，处处摆出太太的架子，趾高气昂的！还好，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她先死了，我还活着，谁活着谁就赢！”
　　“忘恩负义的东西是不会有好下场的！那恶果不报在自己身上也会报在儿女身上！你以为牢牢握在手里的东西，焉知会从手指缝漏下去？你以为你今天是这鬼院子的当家主母，焉知昨天的我娘不是明天的你？”
　　“你这小贱货牙尖嘴利的，竟敢咒我？来人，给我打烂她的嘴！”
　　“谁敢动她！”萍踪挡在她身前。
　　“我敢！”陈老爷走进来。
　　“只要我在，谁也不能动她！天王老子都不行！除非我死！”
　　“管家，关上门，找几个人把他拖到一边给我摁住！”
　　“不怕的尽管过来试试！我连豹子都打得死！你们几个谁比得过豹子？”
　　“你长得又丑又挫，还挺横，信不信我，”
　　“陈宗昌，你打！当着我娘的面打！我娘怎么死的不要以为我现在不知道就永远不知道！为什么我娘会落下月子病？为什么身子会一日不如一日？是谁一口一口把她的血喝干的？陈宗昌，你敢当着陈家列祖列宗的面说一句不昧良心的话吗？你敢吗？”
　　“逆女！直呼父亲的名字成何体统？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父亲？你有一点做父亲的样子吗？”
　　“你——！都给我出去，锁好门，七天不许放他们出来！不许给他们送饭！一滴水都不许送！”
　　“你，跟我去定大人家里送一品老陈醋，别在院里翻了，子虚乌有的事能翻出啥。”
　　“是，老爷。”
　　一行人退去。
　　“娘，在没找出您和弟弟的起因、没找到妹妹、没护着红伶的孩子出生、没报仇前，我是不会离开陈家的，我就要和他们斗到底，把该拿回来的都拿回来，让他们血债血偿。”
　　“娘子，尽管放手去斗！凡事有我！”
　　桃鸳把母亲的牌位放回去，“娘，等我回去的时候把您带回小院儿，院儿里的桃花快开了，您最爱看桃花。”
　　“出去以后，我多移几株桃树种满小院，桃花一开，满院都是桃花香。”
　　桃鸳从怀里拿出那个布袋闻了闻，“这个袋子上有熟悉的味道，送毒馒头和毒水的是昨晚的蒙面男。”
　　“和他打斗的时候，我发现他右手掌心有厚厚的茧子，是打小练武磨出来的。”
　　“武生也打小练舞吧？”
　　“月婉儿是晋剧团的花旦。”
　　“他俩认识。”
　　“那武生为什么要一而再地杀你呢？你俩之间有深仇大恨？”
　　“昨晚才初见。”
　　“明明抬进来的大活人却销声匿迹了，月婉儿到底去了哪里？”
　　萍踪将自己的蒲团和桃鸳的蒲团并一块，自己盘腿坐地上，拍拍膝盖，“娘子，膝做枕，蒲团做床，我的外套做被，你将就着睡会儿，我看着，万一那个蒙面男再来。”
　　桃鸳枕在他的膝上，闭上眼睛，“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你客气我会难过，因为我是你相公。”
　　“饿不饿？”
　　“饿。”
　　“这时候，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上桌了，里面撒点葱花，放几瓣腊八蒜，加上我捣的辣椒酱，滴几滴花椒油，最后二十年酿老陈醋倒啊倒啊倒，哎？好了，筷子拌一拌，可以吃了。”
　　“吸溜一口，嗯，娘子亲手做的手擀面果然香。”
　　“你闻到什么味儿了吗？”桃鸳问。
　　“香喷喷的面香啊。”
　　桃鸳爬在萍踪的腿上闻着，又闻着萍踪先前所跪的蒲团，“就是这个味儿。”
　　她查看先前蒲团所在的位置，“相公，搬开这块青石板。”
　　二人在石板下面挖出一堆土，忽然停下动作，一只苍白的人手出现在眼前。
　　“月婉儿？”
　　“他们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以为这满桌的香火味儿、蜡烛味儿、长明灯灯油味儿能盖住这血腥味和尸腐味，结果呢？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她身上这香味儿太独特了，而且经久不散。”
　　“是谁杀了她？山魁？菊杏？老爷？武生？”
　　“就是这几个人中的一个，或两个。”
　　桃鸳去门口喊，“来人啊！祠堂发现女人尸体啦！”
　　月婉儿尸体被抬出祠堂。“大爷，这尸体怎么处置？现在要去县衙报官吗？”抬尸的下人问管家。
　　管家从愕然中缓过来，“报什么官，这人死在陈家大院祠堂，老爷太太和咱们说得清吗？偷偷抬出去烧了，一个个的嘴巴闭严实！”
　　“管家，这就是月婉儿吧？”桃鸳拦住。
　　“三小姐，我不认识啊。”
　　“你身上还有月婉儿身上的香粉味呢。”
　　“许是刚才沾上去的吧。”
　　“这香粉味还带着点昨夜的雨潮味，昨夜沾上去的吧？”
　　“三小姐越说越离谱了。”管家偷偷闻闻自己的衣袖，“老爷太太马上回来了，你俩，赶快把她给我抬出去，别让老爷太太惹上厄运！你俩，赶快把祠堂地上的坑填好喽！”
　　说话间，老爷太太引着丁家父子走过来。
　　“一直听说陈家大院几进院落雕栏玉砌，宽敞能跑马；夜晚廊檐下的灯笼彻夜通明，犹如白昼。今日总算能一睹风采啦！”
　　“丁大人，您是在京城见过大世面的人，我们这寒门窄院不值一提。”
　　“对啊，您家府上才是规模宏大、富丽堂皇呢，一看就是绝顶富贵人家。能和丁大人您这样的高贵人物做亲家，真是我们泼天的富贵啊。”张姨娘看到愣在一旁的下人，“你们抬着什么东西堵在这里？闪开闪开！不长眼的狗奴才！”
　　“别狗奴才狗奴才的叫，下人也是人。”
　　“是丁大人，我这贱妇乡野僻壤长大的，说话十分粗俗不堪，让您见笑了。”
　　“无妨。”
　　“我女婿这是什么帽子，我活了大半辈子，见都没见过。”张姨娘贴上去。
　　“洋人送进皇宫里头的玩意可多了，这只是众多中的之一，明日我差人送几瓶洋酒过来给你们尝尝。”丁老爷说。
　　“诈尸啦！”桃鸳大声喊！
　　“谁把这个不孝女放出来的？！”老爷怒斥。
　　两个下人吓得手一哆嗦，把木板扔在地上，尸体从木板上滚落！
　　“这，这不是晋剧班的角儿月婉儿吗？几天不见，怎么变成一具尸体了呢？如此明艳婉转的女子，可惜了，再也不能给咱爷们逗闷唱曲了。”
　　丁少爷压压带檐的帽子，把嘴藏在围巾里，只露出一个鼻子。
　　“丁大人，月婉儿这会儿挡您去路，怕是被人害死的，得知您好比包龙图，有求于您。您若是不答应，怕是会缠住您，让您日夜不得安生。”桃鸳说。
　　“闭嘴！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陈老爷说。“丁大人，这是我家不孝女，陈桃鸳，惊着您了。”
　　“这月婉儿倒去我府上唱过几回戏，也算是相识的故人了，那出《打金枝》我还没听完呢。”
　　“太原府的戏班子来清漳镇了，角儿是名动山西的台柱子嫦爱爱，晚上您和贵公子就留在这里吃饭，吃完饭在我家戏台听《打金枝》。别让一个死了的戏子扰了您的好兴致。”
　　“深宅大院里死个戏子倒也平常，得嘞，那我父子二人就叨扰了。”
　　“不叨扰！荣幸之至，蓬荜生辉呀！管家，把人立刻给我抬出去烧掉。”
　　“慢！”丁公子拦住，“爹，不妨这个事交给我，我在她身上刻上佛经，免得她变厉鬼缠住您！”
　　“也好，你一向爱研究那些鬼鬼神神的东西，你就刻着玩吧。”
　　夜里，陈家大院的戏台子开唱了。
　　丁公子就坐在戏台子对面的小屋里，一个和尚在月婉儿身上刻着佛经，他坐在黑影里摇着扇子听着戏。
　　“把那个符也刻在她的背上。”
　　“这？是招魂符……”
　　“拿钱办事，刻！”
　　“是！”
　　桃金又在自个儿屋里唱着《断桥》。
　　“端阳节吃醉酒你命有险，
　　我为你去采药受尽颠连，
　　谁知你病好后良心顿变，
　　轻信那老发海你逃上金山，
　　……”
　　忽然，她屋里的烛火被阴风吹得忽明忽暗，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里屋纱帐后悲泣低唱，“你走后，你走后为妻我肝肠寸断。”
　　“婉儿，是你吗？”桃金贴着纱帐问。
　　“是我。”
　　桃金哭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看我的。”
　　戏院里，一个下人送茶给丁公子，丁公子接茶的同时，下人取出藏在盘子下的匕首，直刺进和尚的后胸口，又来刺丁公子。
　　“来人啊！有刺客！”
　　丁公子把茶泼在对方脸上，跑出屋去。戏院里台上台下哄乱起来。丁公子两位家丁护住他。
　　“桃金，我没杀了他，我辜负了你！下辈子我不做戏子，考取功名，纳你为妻！”下人说完将刀扎进自己心口，倒地而亡。
　　“是你家千金要杀我儿？”丁老爷震怒，招呼自家家丁，“走，带我去抓住这个毒妇！”
　　“丁老爷，你瞧瞧，桃金马上要和丁少爷成婚了，丁少爷是她的准相公，我们陈家的准女婿，她怎么可能会谋杀亲夫呢？这肯定是哪个烂心肠的诬陷我女儿的啊！”
　　“滚开！”丁家家丁踢开她，压住一个丫鬟带路。
　　桃金院里，众人来到。
　　桃金擦擦眼泪，“好妹妹，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污你身子的。”
　　“可是你杀了我！”
　　“好妹妹，我不杀你，你被我爹糟蹋了还要被我娘踩在脚底下跺进泥里，你美人一样进这深宅大院很快就会变成丑陋的恶鬼、厉鬼，你是那么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物，我爹怎么配？我娘怎么配？我们这陈家大院怎么配？不如就让你死在我手里，来得干净、轻松、畅快！我是在成全你啊，好妹妹！”
　　“不，我只想活着。”
　　“不，肮脏的苟活还不如去死！你对我说过，你想干干净净、欢欢喜喜的活在这个世间，你忘了吗？”
　　“我俩终究是两个女人，又怎么能？你不是下月初三就要嫁为人妇了吗？”
　　“好妹妹，即使我嫁人，我也能想方设法把你养在我身边，护着你、疼着你的。男人们只会把我们当玩意儿，当笼中雀儿，男人靠不住的，只有我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你护不了我，没有人能护得了我。”
　　“好妹妹，我能的，那摸你手的住在破小院的陈家扫把星，那中毒而死的流氓班主，那摸你脚的李财主，闯上戏台搂抱你的二杆子，还有……还有我爹我娘，他们要是动了你，我一定也会杀了他们！”
　　“你疯了。”
　　“对，我是疯了，所以我只有杀了你，才能护你清白周全，这世界太肮脏了。可是他们死了都不肯放过你，还要在你身上刻字，我怎么可能让他们糟践你？我也要把他们杀了！”
　　桃鸳掀开纱帐走出，烛火亮起，萍踪从房梁上跳下来。
　　“是你们？”
　　丁家家丁把桃金拖出去，扔在丁老爷跟前。
　　“哈哈哈哈，你们这些肮脏龌龊的跳梁小丑、披着华衣锦服的鼠虫、人间的阎罗小鬼儿，哈哈哈哈……你们就在这人间肮脏的活着吧……”她咬舌自尽。
　　“你这个不孝女啊，死得好，丁老爷，她打小就脑子不太正常的。”张姨娘说。
　　“不正常你还要把她嫁进我们丁家？大婚取消！”
　　“别！别！我家还有个女儿呢，她豆蔻年华、貌比嫦娥，与令公子再般配不过了。她这辈子，要是能有机会去北京的宅子游游园，赏赏京城的海棠，算是她、算是我们陈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东边那个山，满山的核桃，听说那北京城的达官贵人、八旗子弟、王爷贝勒最爱盘玩那玩意了。我们陈家只是清漳镇的小门户，送不到贵人们的手里，那座山，就送给您了。”陈老爷说。
　　“你说的女儿是哪位？”丁公子走到桃鸳的面前，微微推起帽檐，上下打量着她。桃鸳看到一双阴柔冷肃的眼睛，脸色白得像白无常，嘴角微微勾起，“是这位吗？陈桃鸳？”
　　“请阁下自重，这是我知萍踪的结发妻。”萍踪把桃鸳拉到自己身后。
　　丁少爷看着他的眼睛，“你这双眼睛怎么这么熟悉？可是你这相貌身形，不可能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张姨娘过来拉丁少爷，“丁少爷，我说的女儿在这儿呢。”
　　丁少爷甩开她的胳膊，压下帽檐，嘴巴藏进围巾，用手拍拍胳膊、帽檐和围巾，再用白帕子擦擦手。
　　张姨娘把桃银扯出来。
　　“丁少爷，幸会，我四姐无福嫁给你，我愿意。”
　　“爹，走，回府吧。”
　　桃银拦住丁少爷，“丁少爷，您若娶了我，就是我桃银的第一个男人。”
　　“丁少爷，您瞧瞧我这人才出众的小女儿，她一直留着身子，就是为了遇到您这样的贵人啊。”
　　“不好意思，她太丑了，我看不上。”丁少爷回头看一眼桃鸳，“要是她，我愿意用八抬大轿来娶。”
　　丁家父子拂袖而去。
　　张姨娘和桃银的嘴都气歪了。
　　“你这个不中用的货！”张姨娘踢一脚躺在地上的桃金。
　　“丢人现眼！”老爷也愤愤离去。

　　愿好运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