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听雨》单色平面波

6、机场的雨（1）

　　乔毅说，他最近想带女朋友来杭城玩玩，问我觉得如何。

　　我这个弟弟的确要结婚了。他说过年的时候带了女朋友回家，父母都说不错，同意了婚事，但婚前总得见我一面，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掌掌眼。

　　我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你们自己觉得合适就好了。见面的事，有机会再说吧。”

　　可能是避而不见的态度太明显，乔毅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会，才说：“姐姐，你好几年过年都没回家了。上次妈妈说着说着都哭了，你……是不是对我们有怨言啊？”

　　“我们”。一家四口，泾渭分明地分成我和他们。

　　“只是工作很忙。”我勉强安抚他一句，“这些事不用你管。”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乔毅有些着急，“妈妈以前是有点偏心，爸爸也说过她不止一次。但是终归是一家人，不论中间发生过什么，家里再怎么样也供你念完了博士，不应该闹到这样的……”

　　在机场聊这些真不是个合适的场合。我回头看了看霍斐，他站在一块展台边，店员在旁边正向他介绍什么。

　　可能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抬起了头，目光准确地看向我，而后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握紧了手机：“我还要工作。有什么话，等我下班再说吧。”

　　乔毅急切的尾音被突兀地切断。我挂断电话，走到霍斐身边。

　　霍斐垂眸看着展台，问我：“如果是你，会选哪款表带？”

　　我低下头看了看iWatch清一色的黑色大屏手表和五彩缤纷的表带，只觉得都不太好看。

　　这有什么好选的。

　　店员还站在旁边，我试图把这个问题抛还给他：“问我没用，男人和女人的审美是不同的……”

　　“以你的审美。”霍斐言简意赅。

　　送异性的？我心里转过好几个弯，拿起一块表在腕上比了比：“女人和女人的审美也是不同的。”

　　霍斐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了会我的动作，伸手拿起另一支：“颜色次要，先看看材质。”

　　……他还真挺会物尽其用的。

　　店员过来，一边介绍，一边演示各类表带的佩戴方法。花样还挺多，硅胶、尼龙、金属，各有各的不同。

　　霍斐在旁边说：“上手试试。”

　　“……材质这种东西，你自己试试不就好了。”是否舒适难道还能分男女？

　　霍斐略略挑了下眉：“我的手腕没那么细。”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每月银行卡的进账想到今天份的商务舱，认命地把各类表带都试了一遍。

　　试着试着倒觉得有点意思，实际上手体验感比想象中要好得多。

　　可惜霍斐还在旁边，如果我说想买他大概率会送我一块。没心情薅他的羊毛，还是等下次吧。

　　“舒适度是这款，颜值的话是皮质。”我把那款金属磁吸放回他手里，提醒他：“快登机了，你速度快点。”

　　霍斐拇指抚过一节节的金属表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转头问店员：“除了黑色，还有其他颜色吗？”

　　“当然，还有一款银色的，我去给您取。”

　　银色的金属表带……霍斐的审美倒是不错。

　　手机上多了几条微信消息。何苏说他周日有个拍摄，估计下午五点结束，问我出差什么时候回来，他可以去接机。

　　乔毅发了个好友申请，我点了通过。隔了会他发了消息：姐姐，你什么时候下班？

　　我回了句：“有空会打给你的。”

　　杭城这几天天色仍然阴沉，但没再怎么下雨。商务舱准点登机，我透过舷窗看着窗外，心情难得轻松，心里有种跃跃欲试的期待。

　　逃离。

　　逃离的念头如此强烈，来自原生家庭，来自往昔的伤痛，来自职场错综复杂的人心，也来自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

　　我很高兴能在此刻离开杭城，用一段不受打扰的时光，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如果霍斐没坐在隔壁座位就更好了。

　　已经到了上班时间，一个沉寂好久的工作小群突然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小孔最先在群里发了张照片：拍到了！

　　小郑跟着捧场：666。孔哥这手艺能去娱乐圈当狗仔了！

　　那张照片是个相对模糊的侧面照，能看得出拍摄距离比较远。被拍的女孩正认真地听着对面hr说话，即使看不太清五官，也能看出是个很有氛围感的美女。

　　一个同事问：小孔又去搭讪新员工妹妹了？

　　小孔：我哪敢啊！！！这位是老板点名招进来的，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同事：？？？传说中的那位？！！

　　小郑：对，叫吴莞之，今天刚入职~~听说她跟霍总是相亲认识的。要是相亲能相到这么优质的男人还能顺便给安排工作，我也愿意去相亲……

　　小孔：你确定你相到霍总不会被吓哭么？

　　小郑：…………好吧也是。

　　刚被拉进来但一直没说话的周敏妍问：所以是真的在一起了吗？

　　小孔：这不清楚。不过八九不离十了，要不然怎么会安排她去秘书处。

　　周敏妍：秘书处是？

　　同事解释：天子近臣。上次开会的时候负责安排会议流程而且全程旁听的潘助记得不，他就是秘书处的。

　　小孔：对，刚刚吴莞之已经被潘助领走了。不过今天老板不在公司，没看见两个人同框，好可惜。

　　小郑：纸里包不住火的~~以后同框的机会多的是，预感会有很多瓜吃~~

　　“霍总。”

　　一目十行扫完八卦，我下意识摁灭手机，看见一个有点眼熟的人，正弯腰和霍斐说着什么。霍斐听完点了点头，那人就跟着登机的人流往后面走去。

　　“市场部的任兰时，过来打个招呼。”霍斐看我目光，解释了一句，“还有几个人会一起过去。”

　　这次出差有大boss坐镇，明显不用我费心，就权当自己是出来度假的。

　　我想起刚才群里聊的事情，手肘搭在扶手上，忍不住道：“还没问你这表是要送谁的。”

　　霍斐把包装袋取过去开拆，头也没抬：“你猜猜看。”

　　我假装猜了猜：“女朋友？”

　　霍斐取出那块手表，动作顿了片刻，脸色有点微妙：“哪来的女朋友？”

　　看来还没正式在一起。我善解人意地改口：“那就是准女朋友。”

　　霍斐眉头微皱，似乎不解：“为什么要往这上面猜？就不能是普通的好朋友吗？”

　　我收回手，撇了撇嘴。没想到霍斐嘴这么硬，普通朋友就普通朋友，哪有普通的好朋友。

　　“送表这种事不是很私密吗？”我跟着思考了一下，“虽然是电子产品，但毕竟是时时刻刻会戴在手上的东西，每次看时间的时候都会想到赠送的那个人。这得关系多好，才能给异性送表？”

　　霍斐嘴角微勾：“确实。”而后向我示意：“伸手。”

　　我：“……什么？”

　　霍斐把表扣到了我的左手腕上。银色的金属表带没试戴时那么凉，带着他刚才装配表带时留下的体温。

　　“回礼，正好能监测心率，看看是不是真有什么心脏问题。”霍斐的指尖在我手腕一触即离，语气有些揶揄，“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还给我。”

　　回礼……？我最近没送他什么东西，是指那个香囊？可是那个只要三十多，还是因为他帮忙带东西而顺手买的。

　　霍斐是不是也觉得让我a停车费这事做得很不地道？不然怎么来这么一出？

　　差点忘了iWatch还能测心率。这礼物还真送到点子上了，实时监控身体状况，也免得我整天担惊受怕。

　　但刚才话说得太满，什么过于私密，什么时时刻刻想到对方，回旋镖扎得膝盖好疼。

　　我不过犹豫了一下，霍斐就伸手过来，作势要把手表取下：“不要就算了。”

　　“不，不不不，”我立刻收回手，“要的，非常合适，霍总真是体恤员工的好老板。”

　　霍斐侧过脸，意有所指道：“我在你嘴里已经没有名字了。”

　　我说：“说明我很尊重你。”

　　工作场合，我的确不好喊他的名字。他是承创的创始人和实际掌权者，手下有近千员工。在大家都喊“霍总”“老板”的时候，我若直呼其名，其中的亲昵意味太过明显，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也曾经想过，如果只是单纯的朋友和高中同学，应该不会有人像我这么避嫌。

　　但没办法，毕竟问心有愧。发展到后来，我连私底下都很少喊他的名字，看心情喊“霍总”或“老板”，以冲淡随时会出现的奇怪氛围。

　　一路无话。飞机穿过云层，刺目的阳光从舷窗洒进来。我研究了下手表如何使用，静静看着自己的实时心率，从八十多慢慢调整到七十。

　　突然对霍斐的静息心率有点好奇，健身的人是不是都会偏低？偏过头刚想问，发现他座椅已调成后倾，闭着眼睛，胸口起伏缓慢。

　　看了一会，我收回目光，伸手把舷窗的窗帘拉了下来。

　　简单几个动作，腕表的心率显示已经跳到一百二。

　　……

　　广州也在下小雨。但并不像杭城那样阴冷，反而有几分湿热。

　　飞机落地已经是中午，去酒店办完入住，简单收拾了下，我按照事先约定，回了一楼大堂。

　　霍斐坐在沙发上手撑着头，双腿交叠，姿态散漫，和旁边几个聊得热闹的人近乎格格不入。这些年来随着承创的发展，他也褪去青涩，气质沉淀下来，生人勿近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我想起，他曾经开玩笑似的说过自己：“孤家寡人一个。”

　　或许察觉到我的目光，霍斐抬眼看了过来，如墨的眼眸微亮，露出稍纵即逝的浅淡笑意，站起了身。

　　我向他走过去，想喊他一声“霍斐”。可是刚要开口，旁边市场部的任兰时就有些讶然地问：“霍总，这位是？”

　　研发和市场打交道很少，我只知道任兰时主管营销组，有时产品发邮件过来会把她加上。

　　刚才她在飞机上和霍斐说话时，我和她有过短暂对视，不过彼此不认识，她估计以为我只是个和霍斐邻座的陌生人。

　　任兰时问完后有一瞬间的了然，看向我的目光颇有深意，好像已经猜到答案。

　　我脚步微顿，还没想明白她这是脑补了什么，就听见霍斐清冷的声线：“这是研发同事，目标算法组的乔玥。”

　　任兰时明显有一瞬错愕，但很快调整过来，向我伸手，脸上笑容滴水不漏：“乔工，幸会。我是市场营销组的任兰时。”

　　这是我和任兰时第一次正式意义上的见面。之所以要加个正式的限定词，是因为她家离我家不远，经常偶遇，在这次之前，我已经对她的脸有了印象。

　　但是……怎么说呢。

　　现在工作状态下专业干练妆容浅淡的营销负责人，和深夜便利店中顶着小烟熏弯腰挑饭团的她，完全不像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