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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心中的雨(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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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东西落到脚下地毯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嗤响。
冰冷的水意从眼尾蔓延到脸颊。我和霍斐无声对峙,本是互不相让,最终天平倾斜,是这点湿意,浇灭了他外露的怒火。
他闭了闭眼睛,似乎对这场面无语至极:“好好说话,不要哭。”
肩上的力度顺势松了下来。
哭泣是可怕的武器,但这并非我的本意。我心里仍是不舒服,可是又无比疲惫,不想再和他争论。
我想休战:“你去开会吧,我也有事。”
霍斐却不同意:“要聊就聊清楚。”
他扯住我的胳膊,把我带到沙发处。
“坐。”
命令不容置疑,麻木的心又剧烈跳动起来。我试图挣脱他的控制:“我和你已经没什么好聊的!”
霍斐五指压在我锁骨处,将我按倒在沙发上,语气带着让人不安的微妙:“是吗?我怎么觉得能聊的很多?”
熟悉的动作触发了我的警戒心,我推开他的手,抬头看向他,冷了声音:“我不会再管你的事。如果温晴对你来说只是一个……”
说不出那个“死”字,我哽了一下才继续说:“那我们的交情也就到此为止。”
霍斐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反而笑了。
他问:“为什么看到我,你在想的永远都是温晴?”
他强制性地抬起我的头,逼着我和他对视。
“乔玥,看清楚,你面前的是谁。”
眼泪又涌出来,顺着眼尾落下。情绪再度汹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打着颤,终究无法忍耐:“别逼我,霍斐。”
没办法剥开自己的心,或许因为层层假面之下,霍斐从来坦荡,而我不是。
攻守之势倒转,我无法面对,只能退缩。
……
我和霍斐的初遇,伴随着他弹奏出的优美琴声。
那是高一前的暑假,准备考级的温晴艰难地骑着单车载我来到了她的钢琴老师家。
王老师开了门让我们进去,房间里的冷气混着音乐声一同传出。温晴简单介绍了句“这是我表妹,在家里待不住”,又很好奇地往客厅探头:“是谁来了呀?”
王老师说了个名字,当时的我并没记住,但是温晴一下子生动起来的表情,却让我记忆犹新。
那段记忆非常模糊,几乎不剩什么细节。初来南城,我有好多要操心的事:温晴的脾气,陌生的环境,小姨姨夫的态度,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甚至还有南城和家乡百里不同音的方言,实在分不出心在意一个偶然相逢的路人。
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年没能和霍斐做同学,我跟他真的就只是萍水相逢;又或者我能早些知道温晴的心事,就能早早提防,早早对他敬而远之。那我一定真的坦荡,若有一天温晴和他终成眷属,也能开开心心送上祝福。
其实或许只差那么一点。但是很可惜,这些都没有发生。
我并不后悔与霍斐相遇。但后悔喜欢上他,无数次。
记忆中,那也是南城的一场雨。
高一运动会的第二天,闭幕式刚刚进行到一半,全校师生就被雨水浇了个彻底。秋初的雨带着凉意,老师们维持着退场的秩序,运动场上乱成一团,大家都是同一个姿势:尽力用手遮住头脸,弯腰向前跑去。
所有人都非常开心。怪叫着、笑闹着,全无心事。虽然被淋成落汤鸡,好像也没有谁着急,不过要除去霍斐——他本来举着相机到处拍照,因为太过专注没注意到天色的变化,就显得尤为狼狈,到处问:“我包呢?我相机包哪去了?”
温晴的声音传了过来:“笨死了,在我这里!”
听到她的声音,我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回头看过去。漂亮的人被雨淋透也是楚楚动人,温晴是,霍斐亦然。
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注意到他们那么登对?
“玥玥——”温晴目光和我相撞,显得很高兴,又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心虚地往四周看了看,才顺着人潮靠近。
离得很近的时候,她拉住我的手。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带着暖意,她埋怨我:“跑哪去了,我找你半天。”
我们躲进了室内。和开阔的运动场相比,体育场的室内显得很狭小,大家就都凑在一起,离得很近。
“你刚才是喊乔玥吗?”一个同学好奇地问温晴,“你们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温晴很没形象地拧着马尾,把头发弄得半干,才抬了抬下巴:“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玥玥,来,叫一声姐姐听。”
周围人不明就里地开始起哄,我窘迫得要命,解释说我跟她其实是表姐妹。
“……真的假的啊?”
“亲的表姐妹吗?看不出来啊。”
“当然是亲的!”温晴要急眼了,“难道我们长得不像吗?”
那人仔细看了看,有点不确定:“脸型有点像。”
“身形好像也差不多。”
“温晴更瘦点吧。不过乍一看确实不太像,是因为发型不同吗?”
温晴的确更像姨夫。水雾蒙蒙琥珀色的眼睛,和精致小巧的薄唇,在中年发福的姨夫脸上都能找到痕迹。
针对我和温晴的长相,他们叽叽喳喳讨论,煞有介事地点评了半天,最后竟然变成无趣的审美取向选择题,一个接一个地问:“你觉得温晴好看还是乔玥好看?”
温晴本来都要发火,这时可疑地沉默下来。被问到的男生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嗯”了半天,回答:“我更好看。”
周围一片吁声。
“切,谁问你了!”
“滚蛋滚蛋,下一个。”
“嘿嘿,我觉得温晴好看。”
“温晴脾气太差,乔玥太沉闷……选不出来。”
“这跟长相有什么关系?”
“什么长相?”沈如辰惊讶了下,眼珠子转了转,“……哎呀,性格也是魅力的一部分啦。”
“都好看,风格不一样。不过客观上说,温晴更漂亮点。”
是很客观,我从小就已经习惯,也没觉得有什么冒犯。看了看温晴,她被哄得心花怒放,眉眼弯弯,笑起来更甜。
她的愉快总是很有感染力。想到我们的关系终于在昨天缓和,我也不由跟着莞尔。
不知道谁问了句:“斐哥,你觉得呢?”
气氛到霍斐这里就微妙地一变。别人那是嘻嘻哈哈的同学玩笑,同样的事放在霍斐身上就能成绯闻。漂亮的男女生总有这样的无奈时刻,他们必须脾气火爆,或者坦荡率真,或者搞怪爱闹,否则很容易让别人生出一些不好的误会。
所以,霍斐的回答也并不让人意外。
彼时他正拿着纸巾仔细擦拭着相机,没来得及收拾自己,细碎的水珠随着动作从额发和眼睫跌落下来,闻言眼都没抬,开口道:“我觉得?我觉得你们很无聊。”
旁边人挤了挤眼睛,指了指相机:“快别问了,斐哥正心疼新老婆呢。”
“新老婆才接回家几天就淋成这样了,斐哥别是要哭了吧?”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啊!校园暴力是不可取的!快来人,快来人护驾!”
闹剧没有持续太久。虽然闭幕式被不可抗力打断,这场运动会也仍在中午到来时宣布结束。
雨还在下着。学校放了一个下午的假,小姨姨夫都出门上班,这种天气不好出去玩,温晴推着我往钢琴的方向走。
“温老师要检验学习进度。”温晴打开琴盖,指着琴键说,“把昨天教的音阶弹一遍。”
温晴很喜欢玩这个游戏。她教得很认真,很有权威,不容反驳。我也很喜欢陪她玩这个游戏。这很难描述,或许是想看她开心,也或许是因为那种被注视、被管束的感觉。
不过这一次的钢琴教学没开始多久,就被一个电话打断。伴随着滞涩的、毫无美感可言的钢琴声,温晴对着电话嘀嘀咕咕指路:“……对,进门右转,一直往前……”
霍斐来了。心血来潮的登门拜访,我们事先毫无准备。他一手拿着牛皮纸袋,一手提着还滴水的雨伞,身上已经换了一件白色衬衫,因为爬了楼梯,鼻尖上带了点汗。
“刚才好像听见哪个小孩弹琴,弹得好烂。”
一句话说得我脸热。温晴看见,笑嘻嘻地扯了下我的马尾。
扔下伞,已经很高的霍斐态度自然地走进了小小的房子,四处打量一番,“……只有你们在家吗?叔叔阿姨不在?”
因为顺路,他带来了运动会上拍的照片。三个人围坐一团翻看,偶尔看到哪个熟悉同学被抓拍到了表情狰狞的时刻,就笑得直不起来。
电子版当然可以永久保存。霍斐挑出这些照片打印,是因为他觉得很有意义,也因为他觉得自己拍得很好,所有人都得来看一看。
他挑出三张照片。一张我和温晴在雨中牵着手,一张温晴对着镜头开心比耶,还有一张,是我们出发去体育场前,人群之中,我仰头看着茂密香樟的侧脸。
“有些人躲镜头意识实在太强,都没拍到什么好的正脸照。”对于最后一张照片,霍斐看向我,这么解释。
温晴不太满意:“人拍得太小了,这也太像风景照,不仔细看谁知道是哪个我妹妹。”
可是我觉得已经很好了。那张照片的焦点清晰地放在我身上,我不再是合照的一员,也不再是别人的配角。
温晴的护短,霍斐的调侃。他们释放的其实也只是适度的善意,但那一天,我仍然感觉非常幸福。
那时我喜欢雨天。非常非常,喜欢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