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听雨》单色平面波

16、心中的雨（3）

　　这条视频甫一发布，就被我抛诸脑后。何苏反倒十分关注，可能出于自媒体从业者的敏锐，他说我这个新账号数据很好，热度很高，如果多投入点精力，或许能小火也说不定。

　　我说那可能不太行。这首《晴天》是当初的吉他老师带着我一起扒的谱子，这么多年来在练习中又不断改进，熟能生巧到了一定程度，才能呈现出这么好的效果。按照这个标准发视频，《七里香》可能要再练个六七年。

　　何苏说：“你太较真了。其实要维持热度，露个脸也不错。”

　　“……”我说，“这不可能。”

　　公司的事情总是做不完，这周到底还是加了几次班。多项目并行，新算法上线，还有新员工相关事务——周敏妍他们几个年初入职的已经确定了下周转正答辩，由于这次霍斐仍会担当评委，我们几个组长不得不组织预答辩事先过一遍，免得到时候出现什么收拾不了的局面。

　　答辩评委名单一出，周敏妍看起来相当紧张，跑到我跟前偷偷问：“去年郑姐到底是为什么被说哭了啊？”

　　我也有些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一开始霍斐指出问题时态度还好，小郑辩解了几句，霍斐的语气就很不妙，会议室的气氛一度非常紧绷。

　　“啊，我会虚心接受霍总意见的，肯定不顶嘴。”周敏妍拍了拍胸脯，放心多了。

　　新员工的预答辩放在了晚上，除了各自的mentor，小组内成员可以自己选择是否参与。

　　小郑这晚刚好加班，坐在我旁边咬着笔旁听。周敏妍PPT汇报完，小郑严肃地提了个问题：“你调研出来了三个方法，为什么最终没选择效果最好的那个做适配？”

　　周敏妍并未紧张，解释说自己都测试过，综合实际效果和耗时做了选择。

　　耗时是嵌入式算法开发必须要考虑的问题，如果单帧耗时过长，就会导致触发延时，让无人机显得反应迟缓，乃至跟丢目标。这种表现是绝对没法接受的。

　　“有针对耗时做优化吗？”小郑咄咄逼人，“如果没有对每种方法都做过优化，测试出来的耗时就不够可靠，用这种数据来做比较，有什么意义呢？”

　　旁边坐着的赵安开始转笔。周敏妍看了他一眼，下意识道：“我和安哥沟通过……”

　　“哔——”小郑用胳膊比了个叉号，“你已经被霍总骂了。”

　　周敏妍茫然：“……我没还口啊。”

　　“我去年也是这么想的。”小郑扁了扁嘴，有点委屈，“但霍总说我‘什么都推给导师’，‘缺乏对课题和实际工程场景的有效认知’，差点把我吓死。”

　　她吸了下鼻子，伏在我肩上嘤嘤嘤了起来。

　　周敏妍脸色白了点，尝试着揣摩上位者的意图：“我是不是不应该提安哥？导师只是提供建议，决定还得我来做。”

　　“我看不至于。”赵安在旁边笑了一声，看我一眼，“但是千万不能说：‘我和组长沟通过’。”

　　小郑表示赞成：“那到时候霍总就会说你：‘什么都推给组长’。”

　　“行了，都认真点。”我无可奈何，“这是预答辩，不是来玩的，别浪费时间。”

　　这周我可不打算熬夜。

　　九点多预答辩结束，几个人问题多多，好在没什么太严重的。周敏妍提前退场，却还没走，正坐在工位皱眉改着PPT。

　　我经过时问了一句，她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一下子搞得好紧张啊。”

　　我说：“新员工又不是上来就全能，总要有成长空间的，不然要工作经验做什么？没人要求你每个问题都要答得尽善尽美，尽量展现自己的思考和能力就行。”

　　我回工位坐下，周敏妍跟了过来，双手搭在挡板上撑着头：“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像玥姐一样强就好了。”

　　我笑了笑没吭声。周敏妍叹了口气：“紧张得我都饿了，明明六点多才吃了饭。”

　　我随口道：“可以准备点零食在工位应急。”

　　“玥姐这有吃的吗？”周敏妍探头过来看，“咦，又是巧克力。你是不是很喜欢吃巧克力呀？上次分给我们的那盒还蛮好吃的……”

　　我愣了愣，想起那盒巧克力已经被我分给组内同事，按理说应该一颗不剩。顺着周敏妍的目光看过去，我看见一罐德芙白巧，被挡在桌上的日历后。

　　我没见过这罐巧克力。它被放在并不起眼的位置，甚至能说是被刻意地藏了起来。如果不是周敏妍以这样的角度俯瞰，恐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发现。

　　拿出手机，我发了个消息给唐麟：“你送的巧克力是德芙还是莱德拉？”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很快，唐麟回了一条：“莱德拉是什么？”

　　“没什么。”

　　我把德芙递到周敏妍手里：“拿去吃吧，我不喜欢白巧。”

　　收拾好东西下班，我走到电梯口按了下键。停在一楼的电梯开始上行，等了一会，我把上键也按亮了。

　　承创大楼的顶层没有密集开放的工位，只有一条空旷的走廊。走廊尽处，董事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我走到近前，敲了敲门。

　　“进吧。”是霍斐的声音。

　　推开门走进去，我看见霍斐站在落地窗前，单手插着兜，看着窗外的夜景，像在等谁。

　　“企划案我看了，思路有点意思，不过……”

　　“不过什么？”

　　他下意识回头，明显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霍斐走了过来。他比我高出十多厘米，离得近了，我只能仰起头看他。

　　这样的对视让我有些不习惯。我默了默，才说：“来向你道谢，谢谢你送的巧克力。”

　　霍斐居高临下地垂眼看我，唇角勾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冷淡道：“不用谢，就当是我的赔礼。”

　　他生气了，这很明显。不过，为什么生气？

　　他送我巧克力，难道不是释放和解的信号？

　　我心中有些疑惑，但没有来得及弄清楚，身后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一个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

　　“斐哥，你还没下班啊——”

　　声音戛然而止，带着点惊讶和仓惶。“……抱歉，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霍斐越过我看向她，半抬着眼，一时之间无言片刻。我感觉到什么，回头看向办公室的门口，整个人仿佛被惊涛骇浪吞噬，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

　　门口站着个年轻秀美的长发姑娘，虽然没有正式见过，但一看到她，熟悉的感觉就涌现出来。

　　这种熟悉感并不是因为我看过她的侧脸照，或是亲眼见过她的背影。

　　她表情微微讶然，唇红齿白，鲜艳娇嫩得像朵玫瑰；瞳色稍浅，眼睛带着点水润和迷蒙，似乎摸不清楚目前的状况。

　　心脏仿佛被摄住，我好像一眨眼回到十几年前。温晴推开小房间的门，看见我偷偷听她的mp3，也是这样……意外、疑惑，又有点“不该在这里”的懊恼。

　　没有人告诉过我，吴莞之长得这么像温晴。

　　尽管细看五官还是有很大不同，但这一瞬间如此神似，比迄今为止我寻觅到的所有影子都像。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办公室的。满心满眼只剩下茫然和无措，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走廊上。

　　身后传来些微不安的女声。“斐哥，我是不是……”又被清冷的声音打断：“没事，下次记得敲门。”语气沉沉，似乎不大高兴，也不知是对谁。

　　董事长办公室的双开门自动阖上，拦住了之后的交谈。

　　这几句话让我从有关温晴的回忆中抽离出来，我恍惚意识到，如果吴莞之长成这个样子，那有关她和霍斐的所有传言就都有了解释。

　　走到电梯口已经没什么力气，我弯下腰调整呼吸。没有按下按键，电梯门却伴随着“叮”的一声在我面前缓缓打开，眉头紧锁的任兰时走了出来。

　　“乔工？你怎么在这儿？”任兰时不知想到什么，眉间郁色褪去，笑容逐渐灿烂，“是不是来找霍总啊？”

　　我摇了摇头，有些讲不出话。

　　“不舒服？”她伸手过来将我扶起，又拿手指去贴我的颈侧，“今天刚好学了急救知识……”

　　“……够了。”

　　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我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叹了口气：“我又没有昏迷，摸心跳有什么意义？”

　　“啊，也是。”任兰时脸上不见尴尬，笑了起来，“没办法，我只会这一套嘛。”

　　和任兰时告别，坐电梯下去。浓烈的情绪散去，留在身体中的好像只剩疲惫感。

　　手表又在告警，让我警惕异常高频的心跳。这功能如此鸡肋，想到上次在广州，霍斐半强制地让我看着屏幕，逼我直面内心，我默不作声拿出手机，把高心率通知关闭了。

　　点开微信，想和霍斐说点什么。可是说什么呢？质问他为什么莫名其妙找了个替身？

　　说到底……这和我无关。

　　对话框里的字打了又删，我的心里终究一团乱。

　　上方的“霍斐”突然跳成了“正在输入中”，但闪动几下后，消息也没发过来。

　　那就这样吧。连最后一点冲动也散尽，我走出电梯，开车回家。

　　手机扔在副驾上，一路上似乎亮了几次。下车时拿了起来，屏幕恰好亮起，是霍斐打了电话过来。

　　“去哪了？怎么不回消息？”

　　他的声音带着些情绪，不像平时沉稳。

　　我后靠在车门边，平静回答：“回家了啊。你总不能不让别人下班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霍斐顿了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兰时说你看起来不太舒服，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情况。”

　　也许是被我撞破了一些隐秘晦暗的心思，霍斐的态度不再强势，递了个台阶过来。

　　“没事的，暂时死不了。”

　　语气稍酸，我用脚踢开地上一点杂尘，又很快回过神来，转移了话题：“刚才开车没看手机，不好意思。所以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霍斐反问我：“按你的意思，没事就不能打给你了？”

　　“……”

　　“霍斐，”积蓄的怒火噌的一下被点燃，我终于忍无可忍，对着手机的麦克风孔说：“不要蹬鼻子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