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转华章（重生）》轻吟简歌

9、第 9 章

　　苏婉背着书包在街上走着，眼前的一座座低矮的小楼让她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确回到了2000年。市区大道周围还都是梧桐树，旁边老旧的住宅区也还没有被拆迁，没有兴起一座座商业大楼。

　　当时她的家在穿城而过的秦河边，离苏盛荣工作的食品工厂有十几公里。楼下的地铁站还没有开，只能坐几趟公交车来回。他们原来在工厂附近的家，因为苏婉高二时当地进行区域改造被拆了，当时她还很懵懂，只知道自己上学更远了，却发现父母很是开心了一阵子，后来才知道是拿了一笔几十万的拆迁款。

　　高三之前的苏盛荣，还是她的好爸爸。跑一单长途一般三到五天，一挣到钱就给她买炸串和漂亮衣服。她的妈妈也整天乐呵呵的，逢人就夸自己的女儿懂事乖巧。然而在高三时，苏盛荣就开始渐渐经常不回家。她上辈子还以为爸爸是在外面跑运输，等她上了大学，才从汪丽兰嘴里得知，他是沉迷于赌博，连长途都不跑了。

　　苏婉回到家门口，掏出钥匙，突然有些犹豫。

　　虽然回来不到一天，但对她来说，这一世不同了。

　　上辈子她在大学之前是被父母过度保护的乖乖女，加上成绩好，学习顺利，老师同学对自己都很好，她对人生、社会、命运的了解如同孩子般幼稚，养得她性格也随和好欺，在灾祸袭来时居然除了依附他人就没有其他办法。

　　这一世，如果她能阻止父亲赌博最好；如果不能，她也要改变自己和母亲的命运。更重要的是，她要成为一个坚强独立的人。

　　苏婉打开门，只有汪丽兰在厨房里做午饭。苏盛荣不在家，估计是去赌博了。

　　她看着汪丽兰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胸中一热，泪刷的溢满了眼眶。

　　汪丽兰，这个在她记忆里一辈子为家庭付出的女人，最后却被丈夫牵连遗弃，甚至付出生命。这一年的她还这么年轻，四十岁出头，眉眼间没有多少苍老和疲倦，没有被生活磨砺的憔悴，更没有因为疾病和卧床造成的苍白瘦弱。

　　汪丽兰听到响动，转过头，看到苏婉，笑着招呼，“婉婉，你回来了，洗手准备吃饭。”

　　苏婉默默抹掉眼泪，应了一声，把书包放到沙发上。

　　她看了一眼餐桌，上面已经摆了三菜一汤，红烧猪蹄、竹笋炒肉、凉拌什锦，还有一道鲫鱼豆腐汤，都是她爱吃的。大概是因为她今天去填报志愿，也有好寓意。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过汪丽兰做的饭菜了。

　　汪丽兰盛了一碗米饭递给苏婉，“你先吃着，你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等他了。真是的，知道你今天填志愿也不早点回来。”

　　“嗯。”苏婉接过碗，热气扑面而来，让她的眼眶又有了湿意。

　　前世这个时候，只要苏盛荣不跑车，汪丽兰总是等他回来才开饭。有时候等到很晚，饭菜都凉了，苏盛荣也不会吃多少。汪丽兰又把饭菜热一遍，让苏婉先吃，自己继续等。

　　在苏盛荣欠了赌债之后，她为了赶紧还上钱不拖累自己，一人打三份工，最终因为透支身体和精神压力而倒下。

　　然而这样的贤惠和等待换来的却是病痛和抛弃。

　　这一世不同了，她再也不会让汪丽兰像过去那样痛苦。

　　“怎么样，志愿填报了吗？填的哪个学校？”汪丽兰给苏婉夹了些菜，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苏婉慢慢咀嚼着母亲做的菜，心里酸酸涩涩。“填完了。我报的北城大学。”

　　“北城大学？”汪丽兰愣了一下，“之前你不是说报陵城大学吗？北城这么远，你一个人在外面能照顾好自己吗？”

　　“能。”苏婉答应着，不想汪丽兰为她担心，也不想说自己为什么突然之间改了志愿。

　　其实北城大学算是她上辈子的梦想。毕竟是全国重点大学，她很向往。过去她听了苏盛荣的话，没有争取就放弃了，这辈子她不会再随遇而安。

　　“北城大学分数要求很高吧，我们要不要再报个离家近的稍微差点的学校保底？”汪丽兰知道高考多残酷，也知道估计的分数和最终实际分数是两码事。

　　“不用，妈，我和张老师商量过了，他也觉得我上北城大学没问题。你就放心吧。”

　　“你真的长大了，自己能拿主意了。”汪丽兰看着苏婉，满脸欣慰，“不过，你从小到大都没让我操心过，妈真不知道上辈子减寿多少年得了你这么个省心的女儿。”

　　苏婉听汪丽兰这么说，泪水险些夺眶而出。她忙低下头扒拉起饭，强忍着泪意，“妈，你这才多大年纪，以后我还要带你去好多地方玩呢。”

　　汪丽兰看着女儿埋头苦吃的样子，又听她说想带着自己到处玩，顿时觉得女儿还是个孩子。一想到她不久就要离开自己去北城，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哎婉婉，你如果去了北城大学，那爸妈就给你在那儿买套房。我们家钱不多，大的买不了，估计一个小一居还是可以的。到时候你宿舍住不惯的话，也可以在那边休息休息，我们还可以多去看看，照顾照顾你。”

　　苏婉听了，心里愈发难受。这时候汪丽兰还对苏盛荣赌博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他早就打上了这笔钱的主意。

　　她放下筷子，定了定神，“妈，你想的可真长远啊。到时候你买了房子，你过来陪我，我天天回家吃你做的饭！”至于苏盛荣，她刻意忽略了。

　　汪丽兰被逗乐了，“你这傻孩子，到时候你上了大学，肯定有自己的朋友，怎么可能天天回家吃饭？再说，你爸要跑车，我也不能总不在家。不过，你要是想我们了，就告诉我们，妈肯定去看你！”

　　母女俩正聊着天，外面突然响起汽车发动机声。

　　“你爸回来了。”汪丽兰站起身，“我去看看他怎么了，这么晚才回来。”

　　苏婉看着汪丽兰走出客厅，放下碗也跟了出去。

　　外面停着一辆面包车，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这时候的苏盛荣还是人模人样的，没有因为长期欠债和东躲西藏而变得眼袋深陷形容猥琐。只是，他的眉毛旁边有块不小的乌青，左腿也似乎不太利落，走起路来有些蹒跚。

　　汪丽兰走过去，有些不悦地问道：“你怎么又这么晚才回来？不知道今天是我们女儿填报志愿的日子吗？”

　　“我当然知道。”苏盛荣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这不是才送完货赶回来嘛。今天是女儿的大日子，我还是记得的。”

　　汪丽兰接过苏盛荣脱下来的夹克，笑着说，“我们婉婉报了北城大学，重点大学呢！”

　　“北城大学？之前不是说报陵城大学的吗？”苏盛荣停下了换鞋的动作，直起身子，眉头扭在了一起。

　　他看向苏婉，这是他回家后第一次认真看女儿。

　　苏婉看着他的脸，脑海里就出现了许多令人憎恶的回忆。她不声不响地将视线移开。

　　苏盛荣见苏婉不接他的话，只好又看向汪丽兰。

　　“哎，是有点远。不过北城大学可比陵城大学强多了。主要是女儿发挥得好。张老师你知道吧？就是女儿的班主任，也觉得婉婉能考上！”

　　苏盛荣听着，有些烦躁地捋了捋头发，继而又笑着对苏婉说，“北城太远了。婉婉，你从小被我们娇惯大的，爸妈舍不得你啊！这么远的路，到时候我们想去看你都不方便。爸妈只有你一个女儿，实在是不放心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你之前也没跟我们说，爸爸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要不，你和你们老师说一下，还是换成陵城大学吧？”

　　苏婉心里冷笑了一声，忍不住出声，却再也叫不出“爸爸”这个词，“妈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妈说如果我考上了，就去北城买个小房子，到时候你们想过来看我就住那里。如果你觉得没时间不方便，那就让我妈自己过来看我。再说了，我的志愿已经交上去了，现在还能说改就改？你以为高考是为我一个人办的？”

　　苏盛荣此时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盯着苏婉半晌没说话。

　　“婉婉，你爸爸只是随便问问，干嘛语气这么冲？快好好说话！”汪丽兰看苏盛荣变了脸色，连忙轻轻拍了下苏婉的胳膊提醒道。

　　苏婉却再也不想面对苏盛荣。她深吸了口气，指甲扣着掌心，面无表情地看了脸色阴沉的父亲，转身离开客厅进了卧室，啪的一声关上门。

　　她心里清楚，苏盛荣想让她报考陵城大学，无非就是为了那笔拆迁款能留给自己赌博，甚至很有可能这笔钱这时候已经提前输掉了。然而，他居然还好意思说是不舍得不放心才不想让自己去上更好的北城大学。

　　她上辈子知道苏盛荣赌博已经是大学的时候了，所以她虽然在那之后厌憎他，但也不由自主地怀念大学之前的那个慈爱的爸爸。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原来苏盛荣在她高三的时候也早已经不是她心里那个会为她着想，爱护她关怀她的爸爸了。

　　也罢，爸爸这个称呼，就让它和自己的前世一起，被埋葬在上辈子吧。

　　她这么想着，却感觉到了泪意。人有的时候很奇怪，明明已经被有些人伤害，知道对他们不应该再有期待和幻想，然而真的看到他们再一次对自己毫无顾忌的欺骗和忽视，还是忍不住失望和心痛。

　　“哎，怎么了这是？你也是！女儿考得好，想上好学校，这总比她发挥失常好吧！北城大学虽然远一点，但是我们女儿成绩这么好，就应该去，不然都对不起她平时的努力。”汪丽兰看苏婉不高兴地离开，一边帮苏盛荣摆好碗筷，一边埋怨着他。“你要是今天陪她填志愿也就算了，可你现在才回来，她的志愿都填完了。要不，就让她试试看吧？”

　　“试试看？你以为这种决定终身的大事是儿戏？”苏盛荣突然站了起来，将摆在面前的饭碗重重一放。“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去问问其他人，哪个小孩填志愿不问父母自己瞎填？万一她的分数出来没达线，到时候想上陵城大学都没人理她！不行，我现在就去找她班主任去，问问他这么不负责任，如果婉婉月分数不够，他是能给她塞进北城大学还是陵城大学？”

　　说罢，苏盛荣居然连饭也不吃了，扯了夹克踏上鞋就出了门。

　　汪丽兰站在门口看着苏盛荣夺门而出，心里突然慌张起来。

　　她回屋看着桌上的饭菜，心里愈发烦躁。想到苏盛荣去找苏婉的班主任，她又不放心，只好去敲苏婉的卧室门。

　　苏婉早就在房间里听到了外面的对话，这时候便走了出来，在桌前坐下，给汪丽兰盛了一碗汤。“妈，你别担心了，他和张老师说也没用。我的志愿已经交了，改不了。我报北城大学是仔细考虑过的，不是心血来潮。你放心吧。”

　　汪丽兰叹了口气，“你爸也是为你好才担心你。他就你一个女儿，你上大学又这么远，他当然会想很多。你也是，平时不是很听你爸的话吗？你爸他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和他犟上了？”

　　“妈，你别说了。”苏婉听着汪丽兰的劝解，真是后悔自己上辈子在苏盛荣面前如此乖巧懂事。

　　“那你去把你爸找回来吧，他跑车这么久回来连饭都没吃就去找你老师了。快，快去！”

　　“好，好，妈你赶紧吃饭，我这就去。”苏婉看着汪丽兰着急的样子，没了脾气，换上外套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