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转华章（重生）》轻吟简歌

11、第 11 章

　　原来苏盛荣是在去年夏天拉货时认识的王成。

　　当时他清晨开车从屠宰场拉猪肉去市场，没想到刚出了农场就撞上了十字路口冲出来的三轮车。大家都没有伤着，但三轮车报废了。车主想私了，他却没带多少钱，只好被拉着在路上等交警来处理。这么一等也不知道是多久，还要扣分，猪肉没有冷冻，在夏天也不能等，所以急的他找路过的司机借钱。

　　正当他等得心急火燎的时候，王成开着辆路虎经过，看到路边有人招手，就在他的车旁停了下来。听到苏盛荣在借钱，居然二话没说给了他五百。三轮车车主就是附近的农民，拿了五百也就离开了。

　　一开始苏盛荣听到王成愿意借这么多钱的时候是怀疑的。毕竟素昧平生，这么仗义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甚至显得有些不正常。然而路过的其他人没人愿意施以援手，他也只好拿了这笔钱。

　　他事后问王成，为什么愿意给陌生人借钱？王成眯着眼，吸了口烟，拍拍他的肩，“老弟啊，就这么几百块你还惦记着呢？你王哥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你看你，大早晨的出来跑车，累死累活也就挣个血汗钱。今天我们哥俩也算是有缘，以后带你见见世面！”

　　也就是这样，苏盛荣觉得王成是个有钱、路子广、豪爽仗义的朋友。

　　他过去也不是没有做过一夜暴富的梦，只不过自己的胆子实在不大；他总觉得自己没遇上好机会，只好每天苦哈哈地干活。这时候他看到王成出手阔绰，又听到他说自己不缺钱，立刻就心生羡慕。

　　事后，王成果然待他如同朋友一般，不仅没要他还钱，还隔三差五地请他喝酒下馆子，无论几十块的路边摊还是上千块的海鲜，甚至上万的洋酒，都由他买单。

　　这下子，苏盛荣彻底被王成收服了。在他身边晃悠多了，也开始询问有没有什么快速生财的门道。王成真的帮他介绍了几单跑进口生鲜的生意，让他很快就赚了几万。

　　苏盛荣感受到赚钱的轻松后，紧接着王成就把他带到了这个小院，给他介绍了几个自己的“铁哥们儿”，也让他体验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赌博。

　　也许是钱来得比之前容易，也许是因为不想拂了王成的面子，苏盛荣虽然起初有些犹豫，觉得自己手气不好怕输钱，却还是赌了一把，没想到一下赢了八千。

　　这一次小试牛刀让他尝到了甜头，激活了他的赌瘾，毕竟这笔钱他如果跑长途，要一个月左右才能挣到。于是，他就便开始天天来这个小院。

　　起初是几个小时，然后延长到半天，逐渐延长到一整天。有时候王成不在，他就和王成介绍的那群狐朋狗友一起从早赌到晚。

　　慢慢的，他嫌跑车耽误赌博，有些远一点的活儿就不拉了，只挑近的跑，收入也因此减少了许多。

　　最让他闹心的是，自从第一次赢了后，他的手气一直不好。虽然有的时候赢，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输，赢的少输的多，没多久上个月剩下的工资就输光了。

　　不过，这时候他还有些羞耻心，不想告诉汪丽兰自己赌博的事，而是想着到时候手气顺了赢回来再告诉她，所以也咬咬牙，没去找她要家里的存款。

　　这时候，又是王成看到他兜里所剩无几，便财大气粗地给他赊借，让他手头宽裕的时候再还。当然，利息稍微高一些。苏盛荣想着下个月工资拿了就可以还钱，所以就借了几千先过赌瘾。没想到，借来的钱用着手气更差，没几天就又都输完了，于是又找王成借了几次。最后零零总总居然借了上万。

　　就这样，他越是输，越想翻本把输的钱赢回来，却变本加厉越赌越输，已经欠下了好几万的赌债。然而在输光了这几万后，王成就突然不出现了，反倒是一个膀大腰圆、一脸凶相的年轻人来要债。苏盛荣跟他提王成的名字，他一概不理；他给王成打电话发短信，也都音讯全无。他没有法子，只好和这个人软磨硬泡。这个人自称姓许，拿着当时苏盛荣签字按了手印的借条，威胁说如果他不能在一周内把钱还上，就要报警。苏盛荣本来胆子就不大，被吓得只好赶紧从银行取了几万块把钱补上。

　　家里的存款突然少了，汪丽兰买东西的时候一看钱不对，就问了他。苏盛荣搪塞说这是他出去跑车的时候出了事故，人家要告他，他只好花钱买了个平安。汪丽兰一听，唬了一跳，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惊慌地问他有没有伤到，对方是不是已经不追究了。听到他说没事，又抱着他的胳膊拍着胸口，说让他以后出车要注意安全，不然他出了事家里只剩下她和苏婉孤儿寡母的，让她们娘俩怎么办。

　　苏盛荣看汪丽兰关心又后怕的样子，又想到自己还在读高中的女儿，心里愧疚后悔不迭。苏婉的成绩这么好，而且就快要高考了，千万不能被自己拖累。当即下定决心，以后好好跑车，多给家里赚钱，再也不去小院儿了。

　　只是赌瘾戒起来哪里能有如此简单？

　　跑长途不但辛苦，钱来得还慢。尝过挣快钱的甜头，苏盛荣身在车里，心却经常飞到那个小院儿。有几次趁着跑车回来的功夫，他就特地路过那里，看了一次没有那个姓许的，就在其他人的怂恿下半推半就地又赌了几次。这几次虽然他也输了钱，但都数目不大，而且没有耽误他跑车。所以苏盛荣给自己找了借口，就算是工作之后放松，劳逸结合了。

　　没想到，还没过多久，他们房子的拆迁款发下来了。之前的房子不但破旧，而且在工厂区，环境也不太好，没想到他们突然变成了拆迁户，拿到了补偿款，这笔天降横财居然比自己预期的还多。苏盛荣拿到这笔钱，和汪丽兰很是高兴了一阵子。

　　他和汪丽兰先是拿出小部分钱租了个离苏婉学校比较近的两居室，剩下的就被存到了银行吃利息。汪丽兰也和他商量，等以后苏婉上大学，就用这笔钱作为首付，给女儿在当地买个小一居。他虽然心痒，也知道家里没了房子，未来就靠着收入和这笔钱，所以也没有异议。

　　然而，没过几天，他突然接到王成的电话，约他出来喝酒。

　　苏盛荣接电话的时候本来想立刻拒绝，后来想想，上次找自己要债的不是王成而是姓许的，他想把这件事情搞搞清楚。再说，王成之前给他介绍的生意有几家突然暂停了，他也想让他再帮帮忙。

　　没成想，他前脚刚踏进酒店包厢，就看到王成坐在桌边抽着烟，一上来就让身边几个彪形大汉把他按在地上，说他不讲信用，只把自己当冤大头。既然这样，那也不能怪他不把苏盛荣当兄弟了。

　　苏盛荣又惊又惧，辩解说他的钱已经还给那个许哥，但王成却拿出苏盛荣签字按手印的借条，说上面写着是他的名字，债主自然就是他，和不知道哪里来的许哥没关系。更可怕的是，他欠下的这笔钱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居然已经滚了几倍。苏盛荣挣扎着说自己没有这么多钱，王成冷笑着把借条摔到他脸上，“你不是有笔拆迁款吗？怎么，这么多钱，几天就花干净了？”

　　苏盛荣一听这话，不敢置信地从地上抬起头，看着烟雾缭绕后王成狰狞的笑，才恍惚觉察出，这一切都是设下的圈套。

　　王成根本不是什么有钱仗义的兄弟，反而是头狡猾凶狠的恶狼。他对许哥的存在一清二楚，却故意消失，其实就是想一鱼两吃。这段时间自己赌的小了，他现在又冒了出来，开始打自己拆迁补偿款的主意。之前的车祸偶遇弄不好是他安排的，后来的小恩小惠也全都是为了让他上钩。可恨他一旦入了圈套，哪里还能全身而退？

　　苏盛荣被几个人按趴在地上，一边梗着脖子骂着王成，一边想爬起来反抗，却被他身边的打手围着拳打脚踢。这些人体格健壮，下手狠辣，苏盛荣虽然身子骨不算弱，也被他们揍得满脸是血，抱着脑袋在地上奄奄一息。最后被迫拖着手指在几张纸上按了手印，包括限一个月内偿还欠款，否则就要把苏婉拿来抵债的协议。

　　苏盛荣被打得半死，拖着肿胀的脸和伤腿不敢回家。只好给汪丽兰打了电话，说自己要跑个很远的单，然后在面包车里住了十几天，等伤势稍为好了点才回家。

　　然而，伤能慢慢好起来，钱却还是还不上，时间却所剩无几。王成的打手天天紧逼苏盛荣还钱，他今天本来想着苏婉报了陵城大学，他就把银行的钱取出来还债。谁想到苏婉居然报了北城大学，还当着他和汪丽兰的说，以后要拿着这笔钱买房子。

　　他想着和汪丽兰直接挑明要把这笔钱拿来用，话到嘴边想到那个被迫签下的协议，还是说不出口，就来和王成商量，想让他再宽限一些时日。没想到又被几个赌棍揍了几拳，后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才脱险。他躺在地上，想着回家还是要和苏婉说，让她改报志愿。可是现在被苏婉这么当面质问，他再也扯不出这个理由了。

　　苏盛荣说完，手紧紧抓着苏婉的肩膀，心里又愧又悔，“婉婉，爸爸再也不赌了，你就原谅爸爸这一次吧！你相信爸爸！”

　　上辈子，这样的话苏婉听得太多了，而每次的信任最终换来的都是伤害。

　　她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被人揍了捂着肚子，却还是想维持父亲形象的人。他曾经是她心中的高山，也曾经为了她和妈妈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而早出晚归。然而现在，他说着自己永远无法履行的诺言，却不敢告诉她自己已经签了合同把她卖了。这一切让她感到反感甚至是憎恶。

　　苏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是不是已经把钱还完了？你除了欠钱还欠了什么？”

　　苏盛荣听见她的质疑，有些困窘。他摸着鼻子闪躲着眼神，“婉婉，你不知道，爸欠了很多……”

　　“多少钱？除了钱还有什么？”苏婉声音紧绷。

　　“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爸爸就是欠了点钱，没多大的事儿，你放心，我有分寸……”苏盛荣清了清嗓子，还试图掩盖他为钱将苏婉卖了的事实。

　　“哟，这不是盛哥的女儿吗？啧啧啧，这小姑娘长的，真不赖啊。”苏盛荣父女俩正对峙着，忽然听到门口出来的中年男声。

　　顺着声音看去，刚才三个被围着苏盛荣的赌徒又出现了。

　　苏盛荣吓得登时一个激灵，被他们殴打过的腹部更疼了。“你们……我女儿不知道我赌博的事，我的事……和她没关系！”

　　“盛哥啊，弟弟们刚才说要去找你女儿，你就主动把她喊来了，果然是好兄弟们啊！”

　　苏盛荣心里一凉，一把抓过苏婉的手，想把她往身后扯。可是苏婉挣脱了，她看着苏盛荣，眼中微微有些惊讶。

　　“你赶紧走！”他急得顾不上腹痛，上前几步将女儿挡在后面，低声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别在这添乱！”

　　苏婉没动，只是盯着父亲宽大的后背。前世今生，她不止一次看到过苏盛荣的懦弱、贪婪、无情，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居然会保护她。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工厂里有几条大狼狗，每次遇到它们的时候自己都很害怕，苏盛荣就是这样站在她面前护着她的。

　　苏婉心中一阵悲哀，但更多的却是庆幸，庆幸上天给了她这个机会，让自己早早地认清苏盛荣的真面目。也许他现在还有些许良知和作为父亲的本能，可很快，他就会变成一个为了钱可以把自己妻女推进火坑的懦夫。

　　可她也没有时间再多想，看着几个人慢慢向自己走来，她的脑子里飞快地想着下一步。

　　“这是大白天，你们想做什么？！”她向前几步，大声喊道。

　　“我们说了要做什么了吗？小妹妹，你爸是我们的兄弟，我们想请你去家里坐客而已。你别害怕啊，哈哈哈！”说着，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的人就要来抓苏婉的手。

　　“不行！”苏盛荣一把推开她，“你赶紧走！”

　　她扭头冷冷地看着苏盛荣，“你觉得我能走得了？”

　　苏盛荣被她的话问得脸色发青。这几个人现在围了上来，他们根本没有机会逃跑。

　　他躲开了苏婉的目光，自暴自弃地说，“婉婉，你以后要在北城买房的钱能不能先给爸爸？现在爸爸需要钱，不然我们全家都有危险！你放心，以后爸爸挣了钱会给你买房的。如果不给钱，我们今天就完了。”

　　听到苏盛荣的话，苏婉的内心一片平静，没有失望，她甚至觉得有些惊讶，他居然等了这么久才问。

　　也罢，早晚而已。

　　她冷冷地开口，“我报警了。”

　　苏盛荣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婉，颤着声，“报警？”

　　“对，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到。”苏婉点点头，又看向那几个赌徒。那些人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有备而来，居然提前报了警。很快的，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仿佛在互相询问怎么处理。

　　趁着他们愣神的机会，苏婉不顾一切的冲向院门，用全身的力气推开，狂奔出去。

　　小院比较偏僻，又是小路，看不见车，连人也不多。她找不到人帮忙，只能不顾一切地往前跑。风在她的耳边呼啸着，她听到身后杂乱的脚步，还有夹杂在风中两个男人的声音，“快追，别让她跑了！”

　　她的嗓子里感觉像吞了刀片一般，但是她不敢放慢脚步，也不敢回头。如果她停下来，她也许再也逃不掉了。

　　慢慢的，她的力气不够了。听到身后的声音靠近，她的心脏砰砰砰地狂跳着，腿却开始发软。

　　眼看这条路到了尽头，前面是几个单元楼，突然，一只大手从背后将她用力扯住，拽着她进了一栋楼。

　　苏婉心中大骇，她掐住胳膊上的手，刚想大叫，就被捂住了嘴，有个年轻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苏婉，是我，你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