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频共振》慵玉

2、“我表示，非常抱歉。”

　　地下三层，拱门上浮夸的镶金边镜子反着光，每一片都映照着陈心跳纯黑的身影。

　　这里是地下拳场，做的生意可比楼上黑多了，充斥着暴力，金钱，扭曲，迷幻。

　　“嘀——身份已确认，各位玩家请注意，Black Cat已上线。”

　　隔着一道门，场子一瞬如沸水结冰。

　　黑猫？！

　　机械转动，钢制大门卡一声后缓缓向两边开启。

　　场子里烟雾缭绕，空气弥漫着强烈尼古丁和不知名药物的气味，体格硕大长满肌肉的，脸上有奇怪疤痕的，缠着绷带不穿衣服阴恻恻的，缩在角落颤颤巍巍的。

　　此时全部停下手中事物紧张看向大门。

　　擂台上停顿一秒的拳手被对手看准时机砰的一声猛摔在地！

　　陈心跳抢在里面惊恐站起的一群人之前开口。

　　“请问，牧猫犬来过吗？”

　　礼貌，非常礼貌。

　　众人咕咚咽口水，体格健壮的肌肉男哆哆嗦嗦上前，双手熟练拱起作揖，”猫仙，猫祖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坐，坐！这边坐！给您点酒，走开别挡道了！”

　　阴暗绷带男瘸着腿哎呀哎呀往后撤。

　　肌肉大个满脸堆笑指引陈心跳落座，“今儿没甚生意，猫仙您只管问，我们有的是时间！”

　　见来人锋利眉尾一挑，像是要发作，大个瞬间紧张起来

　　“嘿嘿，猫仙猫祖宗，刚刚听您说这牧猫犬？这牧猫犬神出鬼没的，我们兄弟几个是没见过他！上次见还是几个月前了。”

　　肌肉男落座，挠着下巴努力回忆，确实好几个月没见了。

　　“没什么，想他了。”陈心跳兀自端起一杯酒倒掉，又重新满杯。

　　“想！！想他了！”肌肉男一瞬间震惊全家险些跌下椅子，耳边传来众人此起彼伏倒吸凉气的声响。

　　”想不得？”说什么都信。

　　“还有......那是什么？”陈心跳目光如刺钉向角落里浑身发着抖的青年。

　　肌肉男顺着他的眼神看向角落，半晌他吞了吞口水。

　　“他生了怪病......”

　　怪病？陈心跳猫眼一眯。

　　肌肉男放松的手掌一下捏成拳头，叹气声随之而来，目光不知是怜还是愤恨。

　　”三天前，他从上面回来。回来后便躺下，兄弟几个看他长时间不吃不喝的，怕他出点儿什么毛病，就过去摸他额头，发现他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结果他发狂似的，”肌肉男忽然激动起来，在空中画个大圆，“一把就把我掀翻了，我这么大一个个头！他说掀翻就掀翻！”

　　“我们就找来了巷子里的医生，那医生看了几眼就说救不了然后跑了，这这这......我们又不能不管，只能每天打着吊瓶给他退烧!”

　　“那医生说给他治怕吊销执照，他管不了！”

　　“就丢下了几支抗生素，但那也......也不管用啊......”

　　几个人七嘴八舌说着。

　　他们这群人，从小混迹边缘区，勉强赚几个子，没有学历背景没有权势靠山，自然就更没几分见识了。强壮的给人搬砖做重活，瘦弱一点的帮人跑腿。一部分人混迹地下拳场，一部分人在上面做最低等的工。

　　“继续。”陈心跳放下酒杯。

　　“嗯，怎么说呢，我没见过那种样子，他也没有外伤！浑身无力，七窍流血，嘴里发狂念着'审判降临了'——像是......”

　　“产生幻觉？”

　　肌肉男连连激烈摆手，几乎语无伦次。

　　“比这个严重，他有很奇怪的症状，发烧了两天之后有攻击人的欲望！他身体素质不是很好，但是他......他进化成了哨兵！”

　　最后一句话惊恐万分。

　　陈心跳一瞬间愣住。

　　DNA序列早已定死了他们的身份，是哨兵也好，向导也罢，他们的基因里面存在着独属于这个人种链条。但是一个基因里没有这条特殊链的普通人突然分化成哨兵这种说法，他们简直是闻所未闻。

　　“哨兵？”陈心跳追问，“分化哨兵多久了！”

　　难怪那医生跑了，私自给哨兵进行救治那是违法的！被逮住可是要进局子里的。

　　陈心跳上前查看那人的情况，双指撑开他颤抖的眼皮，瞳孔已有扩散之势，浑身颤抖着说不清楚话。

　　“非正常手段进化，”陈心跳皱眉道，“活不久了，他在急速恶堕。”

　　哨兵向导这种分化人群，最多也只是觉醒能力的时间有差异。而一条妄想通过非正常手段进化的生命，最终的下场不会太好。

　　恶堕会时时刻刻折磨着承受者的每一根神经，连呼吸都会疼痛，更何况还是通过邪门歪道得来的力量，它带来的毁灭性力量让人控制不住，如若没有进行训练正确掌控这份力量，会很快精神力崩塌，精神图景失控崩溃，轻者尚能留一丝神智苟活于世，重者瞬间死亡！

　　颤抖的人呼吸急促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那人瞳仁剧烈抖动，嘴角却还挂着微笑，鲜血从牙龈中争先恐后流出，食人恶魔一般，扯着声带声嘶力竭道，“......审判没有降临到你们、你们身上，我也没有真正地成为哨兵......他骗了我.......我被骗了，我被骗了......”

　　他？陈心跳捏住他的肩膀。

　　忽然间，手下的躯体如惊弓之鸟迅速扑腾起来，双手胡乱打在陈心跳身上！

　　原本松垮无力的双手攀上陈心跳的脖子，痛苦低笑，嘶哑无力的嗓子像是破风箱一般撕拉着。

　　“我没错！”阴冷如毒蛇一般的嘶哑嗓音变调成尖锐嘶吼。

　　他的身体早已透支体力血气。就在此时，那人眼神银光一闪，瞳孔剧烈收缩，一手迅速掐在陈心跳脖子上！！

　　蛮横张狂的力量直直刺进陈心跳的大脑，是哨兵的精神力！

　　“卧槽！约克，你想死吗！？放开——”

　　不等众人上前拉扯，陈心跳猛得一手钳住他的下巴，眼神凌冽直视，精神力陡然探出作抵抗，约克眼神却像是漩涡一样吸引着他跌落。

　　......！
　　眼前白光乍闪，陈心跳感觉向导的精神力逐渐在被那漩涡抽走，随后凭空出现在一个寂白的世界。

　　天外传音一般头顶传来威严喝令。

　　“跪下！跪——下！！”

　　而后是拜倒一片的衣料摩擦声。

　　耳畔一片哗然，陈心跳凝神警惕，身体素质瞬间提高到作战状态。

　　就在疑惑之时，面前一个立式挂钟凭空出现，指针不停咔哒咔哒转动。挂钟上方聚拢着一团黑雾，几息之间凝成黑袍人形。

　　黑影子挥着长袍衣袖，权杖跺地，疯疯癫癫，看不清面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弱小的人类......蹚不过那段河流，我们要！我们要携起手来！如若翻不过那段耻辱的历史，将会被异族钉上耻辱柱！“黑衣人灼热狂裂眼神死死盯着上空，仿佛在朝拜着自己无上的君王，伟大的神明。

　　“我给予你们力量，改变自己，改变一切，上帝天平会倾向于你！带你......不！带你们......走向真正的自由！”黑袍人忽得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疾走两步，他怒斥着面前空无一人的旷地。

　　然而无人回应，仿佛他对着空气在演独角戏。

　　"为什么......为什么不追随我......"黑衣人停止游荡，浑浊的双眼转向陈心跳所站的位置。

　　忽地，黑袍人权杖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一刹那间消失在原地！

　　陈心跳惊觉耳后一凉，权杖混着强大的精神力直冲他后颈斜劈而来！陈心跳一个拧身，腰部骤然弯曲，近乎三百六十度的旋转与地面擦身而过，脚踝锁死堪堪停住拧身。
　　空中划过黑袍人泛着黑红精神波动的权杖，黑袍人狠厉目光紧盯着他！而后忽得张开枯枝般干瘦双臂向陈心跳极速扑来！

　　“孩子，你也来聆听教诲？！”

　　如雷声轰隆灌入双耳。

　　陈心跳双手交叉迅速挡在前面，精神力探出作盾。黑袍人竟如同幽灵一般穿过了他的身体而后凭空消散。

　　陈心跳瞬间感觉如堕冰窖！冷休克席卷每一个细胞，一秒失温，心跳连同灵魂都像是结上碎冰。

　　眼前的世界在旋转，黑袍人又出现了，他缓慢跪地祈求，浑浊眼眶躺下泪水，喋喋不休嘟囔着求神的祷告词，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来自界外的人听。

　　疯狂被戏剧性平复。

　　这是幻象，不必理会！陈心跳退后两步，狠狠喘上几口，试图找寻世界的裂缝。他屏息凝神，精神触手呈丝状探出，轻柔如同动物的毛飘散而去。

　　空气中细小的腐烂臭味顺着轻柔精神丝线传来，那边！

　　陈心跳猫一般的嗅觉发挥作用，一片白茫茫在脚下迅速掠过。当看到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蜘蛛网时，当空缓缓而下。

　　蛛网正中间挂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塔兰图拉毒蜘蛛，远远看去似乎是受了重伤，已是穷途末路。肢节无力悬挂着，仅凭最后一丝力量勾住它费心编织的网。散发着焦臭的黑色流体灼烧着它每一片组织，塔兰图拉毒蜘蛛口器中发出竭力的嘶嘶声。

　　眼前闪过走马观花一般的画面——码头上被身体健壮的搬运工暴力推搡勒令不准再出现，地下室硕大的老鼠将约克逼得缩在纸板床上抱头尖叫，终日不见阳光青黑的面容，房东大声的喝令不交出上个月的房租就立刻滚出去。最后，约克抱着脑袋逃窜到地下拳场，老板好心接济了他，给了他一张可以睡觉的小床。

　　可没想到以为是光明的人生重启，迎来的却是另外一场炼狱。

　　他结束了一天的码头搬运后，饥肠辘辘，准备走巷子回到那张足够容纳他的木板床。

　　他遇到了一个身着黑金劲袍的男人，他趁着夜色而来，调侃一些家常里短后微笑着递给他一支药剂。

　　针剂约大拇指一般长短，拿在那人手里没什么分量。

　　“只要你打下这枚针剂，你能获得快乐......”来人苍白嘴唇勾起，妖异声线满是蛊惑。

　　“它拥有无穷的力量，针头扎入皮肤的时候你就能感觉到，听觉如哨兵一样敏锐，感受到液体注入进肌肉的声音，这声音多好听啊，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然后......然后你的精神力就会膨胀到最强大的向导一般，源源不断涌出，获得纯粹力量的过程就是这么美妙！就连结果，也是令人满意！这样的力量，你不想得到吗？”

　　月色下，针管在他左手中闪烁着寒光，液体在玻璃管里流动着散发出银色的光泽，妖异中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约克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闪光。

　　像在童话中见过的独角兽，银光好似长出了美丽纤细的手臂在抚摸他消瘦的面庞，温暖的、光辉的、神圣的。

　　他完全没注意嘘寒问暖客套话，只听见最后一段。他的言语极具诱惑力，约克在脑海中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你不想得到吗？

　　你不想得到吗！

　　他想，试试也不坏，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糟——

　　约克认为上帝给予了一枚金苹果，吃了便可重塑容颜，长出骨骼与肌肉，能够像一位传说中的骑士或者战士一般，又或者是......哨兵？

　　哨兵！约克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也可以成为一名哨兵？拥有强悍的力量，过人的身体素质，每个月还能从帝国那里拿几个金币以供消遣，不用每天早出晚归辛勤做工看老板脸色还赚不了两个币！

　　他狐疑望向劲袍男人。
　　他甚至忘记了是酒吧的老板给了他一个栖身之地，他将自己的遭遇完全推卸于他人。

　　那人耸了耸肩，稍微松开的兜帽下是围在脖子上的纱布。

　　“你不信我？”他轻轻抚摸着脖颈。

　　“十天前，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他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经历,“也是这么一个人告诉我，我也可以走出黑暗，不再像阴沟老鼠一样活着，走在阳光下......”

　　约克将信将疑，伸出了双手。

　　对面人猛得将约克拉到自己的肩膀处，约克尖叫颤抖着身体不敢动作，他害怕这人一只手就能把自己捏死！

　　“别怕，别怕，你看......这里，对，就是这个地方，药剂就是从这个地方打进去的，进去的过程十分美妙，液体滚过肌肉组织的声音像溪流一样的美妙乐章，哈——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从脖子这里一直到心脏，血液都沸腾起来，对对.....”

　　他温柔的目光落在约克惊恐的脸庞上，掩盖在兜帽和高领之下的脸看不真切。

　　约克仿佛是来到伊甸园的苹果树下，树上缠绕的金蛇在他最口渴的时候慷慨解囊。

　　金蛇衔着红色苹果发出嘶嘶声向他滑行而来。

　　湿毒的眼里闪着柔和银色的光。

　　约克接下了这枚苹果，他在荒漠中走得太久了。

　　他毫不犹豫咬下——

　　可在陈心跳眼里，那便是潘多拉魔盒。

　　“欢迎您告别过去的苦难，来到我们新的家园——上帝天平！”

　　劲袍男人做着绅士礼退后一步。

　　月色陡然暗在云间，无垠黑色袭来，空间化作碎片纷飞。
　　约克的蜘蛛精神体依旧奄奄一息，已经快死了。

　　陈心跳向前走了几步，双手揣进兜帽衫的口袋中，他语气温和且平静。

　　“抱歉，我救不了你，你的精神图景已经被污染了......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梳洗精神力的连接点。”

　　“原本，你可能再有几天就能走出你认为的黑暗了。酒吧的老板为了给地下拳场的兄弟们找一份正经工作，能够稳定下来，已经将各位的资料送到了军工实验室。在那里可以享受歌蒂娅带来的福利，你只需要认真且尽职完成自己的工作内容。三年下来，就可以买到属于自己的一套房子，可惜，你没有等到，你远远地走在了我们前面......”

　　“我表示，非常抱歉。”

　　陈心跳同情地看向蜘蛛的眼睛，那眼睛不再闪烁着邪恶的光，也没有再滴下腐烂发臭的液体，早在听见老板给他们找了一份工作后就被痛苦缠绕扭曲了蛛网，死死攀着几根即将断裂的蛛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后悔了！

　　他最对不起的是那个肚子有点胖胖的戴个眼镜的老板。
　　他给了他机会，甚至不在乎有没有人偷溜出去打零工，他每次都会给地下拳场的兄弟们带上头客人剩下的烤鸭和啤酒，约克的口腹之欲早已在幽暗的岁月里淡漠，可他总会和兄弟几个吃得津津有味。

　　毒蜘蛛垂下自己的肢节，蛛丝再粘不住它，它翻滚着跌落下来，陈心跳召唤出精神力如同云一般托着它轻轻落在土地上。

　　毒蜘蛛蜷缩在地上，口器缓缓开合着，竟然模仿着人类发声系统，轻轻吐出几个嘶哑尖锐的声音。

　　它说，谢谢，和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