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元神掉了》紫金锤

4、第 4 章

　　“这就是你我此刻所在的雁归山。”
　　山瀑的哗哗声中，沉楼声音不疾不徐：“此山坐落东南，山形狭长，绵亘七百余里，想必有不少你未曾踏足之处。”
　　景象缓缓靠近，山魈双腿浸在齐膝深的潭水离，连湿了半身都无知无觉。他一瞬不错地盯着眼前的场景，仔细看着眼前山峰山谷、树林险坡、山坳流水一一俱现。
　　水镜中画面一闪，再度呈现的是从高处俯瞰一片白果树林，林中木质小楼朴实素简，连檐角上拼接的缝隙都清晰尽显。
　　“这......是你的那座小楼？”山魈扭头望向沉楼。
　　经过了连番景象的冲击，连沉楼都有些惊讶，他居然能如此迅速缓下心神，仿佛电光石火间就开了窍，坦然接受这诸多奇幻。

　　画面离开小楼朝前推去，慢慢出现的是山魈的山洞口、竖着的残碑，以及从山洞前方横飞而过的几只灰雀。
　　“啊！这是我的山洞！”
　　住了无数个日夜的地方决不会认错。
　　不久前还小心翼翼说话的山魈忽然褪去了拘谨，很是雀跃地两手一高一低比划着，频频向身边人示意水镜中自己的住处。

　　画面再变，这次映出的是激流飞挂汇聚成水潭。潭边白衣者坐，树叶裹身者站，潭中一面水镜，映着的正是他们此刻眼前的画面。
　　山魈越发来劲，险些咋呼起来。一扭脸，却见沉楼垂着眼，正缓缓放松右手手腕。
　　啧，这副从容闲适的腔调......十分能唬人。
　　山魈见了，硬生生将冒头的亢奋憋了回去，学着身边人的淡定模样，拿腔拿调地收回手假意扇风。
　　动作能假装镇定，可心情却压抑不住，刹那间，山魈心花怒放开满水潭。
　　着水镜里映出的......分明正是他俩！

　　山魈扯了扯身上的树叶，水镜中的自己也跟着动作，发丝乌黑、面色洁白。
　　这还是他头一回看见自己的模样如此清晰。
　　偶尔风平澜静时，山魈也会从山溪的水流中低头看上一看，可那毕竟只是倒影，与面前这发丝、指缝分毫毕现的景象比起来实在是相去甚远。
　　他看完自己，又去偷觑身旁人......
　　山魈暗自耸耸肩，抬手摸了摸自己没有五官的脸。
　　他见过的人不多，只能在仅有的几人里比较，沉楼的长相十分英气耐看，远比曾经见过的樵夫猎户们都要赏心悦目。

　　沉楼不知自己竟被与樵夫猎户比了一轮，搁在膝头的手指微微一动，二者身影淡去，水镜中已经换了一副天地。
　　“此处是山脚下的一座小镇，沿街两旁应是集市。”呈现出来的画面中有些冷清。石板小街上，除了守摊人仅有行人二三，往来的人皆是挑着担子穿着粗布短褐。
　　比起山里，这更是山魈好奇的山外景象，瞬间就将他的注意力勾去。
　　沉楼继续说道：“小街两旁一摞摞摆着的就是我今日说的话本，世间人将生离死别、情仇爱恨化作文字录于其中。”
　　小街上微风吹过，吹散了小摊上整齐摆着的一束丝绦，吹得话本翻了几页露出一段墨印的缠绵悱恻。
　　此时的山魈还并不懂得生离死别、情仇爱恨八个字是什么心境，只当是一件稀罕物什瞧着。

　　集市不远处是稻田，田间光秃秃的，仅有些干枯的短茬。田边几间泥造的房舍，正冒出晨间饭食的袅袅炊烟。
　　沉楼并不太懂世人的田边生活，便不再讲解，让山魈自己看。
　　山魈比了比面前泥抹得凹凹坑坑的屋舍墙面，转头对沉楼点评道：“还是你的小楼要漂亮些。”
　　对于这个评价，沉楼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看够了山脚的小镇，水波一荡，水镜景象再变，显现出十里荷塘。
　　这片荷塘占地极广，塘中架着九曲回廊，莲叶挤挤挨挨，荷花竞相争艳，一眼望去仿佛莲叶接天。满目的翠绿仿佛世间最上等的碧玉雕琢成，映得其上绯红的莲花愈发娇嫩欲滴。
　　再开口时，沉楼的声音柔和了几分：“雁归山并无荷花，这荷塘去此处约莫千里。传闻得神女钟爱，才使得塘中荷花无论冬夏常开不败。”
　　“这是哪儿？我喜欢！”若是山魈有嘴，此时恐怕已然惊叹。
　　水镜中的景象太美，他素来喜爱色彩缤纷之物，眼前无边的碧绿绯红相映衬，是他从未想象得到的盛景。搭在荷塘上的回廊设置得极妙，将荷塘斜着一分为二，雕栏画栋、斗拱飞檐，堪称美轮美奂。
　　不等沉楼回答，今岁的第二问已经迫不及待接上。
　　“神女钟爱？神女是谁？她怎么这么厉害？”
　　沉楼失笑，摇了摇头。
　　举目看向水镜里伸出水面的荷花苞，红粉娇媚亭亭玉立，与天外另一处大泽中生长的红莲别无二致。
　　只说道：“凡人修为登上神阶可称神，庇护一片荷塘易如反掌。”

　　似乎并不想多谈，袖外的手指轻动，水波又是一变，显现出来的是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汹涌的河水夹杂着泥沙咆哮着自西向东流去，急湍甚箭、猛浪若奔，摄人的气势是雁归山里的激流远不能比。
　　沉楼岔开话题：“这是襄陵江，水深且长，汛期波涛如怒，筑起的堤岸都几经冲垮。”
　　话音刚落，翻涌的江水面隐约浮出黑鳍一角。
　　沉楼见状继续说道：“这条江里有大鱼噬人，百姓筹资筑堤也拦不住，如今住在沿江的人大多战战兢兢不敢近前。”

　　大鱼会吃人？
　　山魈闻言垂头看了看没过双膝的潭水，以及近处贴着卵石潜游的巴掌大小鱼，默默坐了回去。
　　石面被他一起义坐蹭得湿淋淋，他双手握住自己的脚背，胆子又打了几分：“刚说神女庇护荷塘易如反掌，那她能不能收了这条大鱼？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被吃了。”
　　沉楼提起袖边往内折了一折，未料到这小精怪还是惦记着自己方才的话。
　　他答道：“无需如此。”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万物都遵循这个规律。襄陵江里这条伤人吃人的大鱼有生自有灭。被忍无可忍的江边人合力捕杀，或是作恶太多被天劫击灭，都只是时日早晚而已。”
　　一尾鱼跃出水面，携起的水花将潭边一簇紫白细花带入水中，花瓣带蕊浮在水面又被水波推得一下下轻撞在潭边石上。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天劫......这些又是什么？”
　　山魈未懂通透，可沉楼却掐了后半截不再细说。
　　他有未尽之意......大鱼成了气候将有劫难，人修为将近顶峰时亦会召来祸患，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山魈懵懵懂懂：“就是说，那条吃人的鱼做了恶事，总归会有不好的结果等着它？因为这个结果也是它自己的所作所为造成的。”
　　沉楼看着他，轻轻颔首：“这叫因果。大鱼伤人是因，众人杀鱼是果。其中干系应由处在因果局中的人及物去解，旁人贸然插手，只怕解得了其中一环却牵连了更多。”
　　山魈思索了片刻，无声点点头。而后不知想起什么，支起身子向沉楼的方向挪了少许，动作间带了点无师自通的讨好。
　　“我想......我想看人。”

　　沉楼依他，水镜仍然悬着，滴水未落，此刻镜中的场景被他随意换成了一条不见尽头的长阶。
　　石阶棱角分明，应是新修葺不久，还未被留下丝毫岁月侵蚀的痕迹。
　　有一对对的青年少女在石阶梯上相携来去，人潮络绎不绝，有的握着手炉，有的薄纱掩面，皆穿着簇新的厚衣。

　　山魈喜欢看人，山水他见得多了，唯有人接触得极少。
　　看着这些少女们去时娇俏羞涩，返时喜气洋溢，身边的男伴也是一副笑模样，山魈顿时十分羡慕，巴望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身临其境。
　　“这些人是去做什么？为何这么高兴。”
　　沉楼并未细看，瞥了一眼，回道：“应是求姻缘。”

　　因果、姻缘，又是一个不懂含义的词。
　　“什么是姻缘？”山魈绝不错过任何一个探索外界的机会。
　　“姻缘......就是有情人得遇缘分能长相厮守在一起。”沉楼淡淡答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也是二人之间因果牵绊，一人在世间得遇另一人后情愫有感而生。”

　　沉楼答得明了，山魈却是全然陌生。
　　人世间的亲情、友情、爱情山魈皆未经历过，各种对外人的情感也从未有之。乍一听来自己与这些满心喜悦的男女毫无共通之处，可他却偏生了一副什么都要问到底的好奇心。
　　山魈歪了歪脑袋：“那这因果要向谁求？方才你说的因是自己做的事，果是由自己的所作所为造成的结果，既然是自己的个人事，怎么能向别人去求呢？”

　　沉楼听罢有些意外，睨了山魈一眼。
　　山魈见着沉楼的眼神看过来，手指不自觉地挠了挠脚背，一时间也不知自己问得对是不对。
　　“人间有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可见不是所有的缘分皆能得偿所愿。有情者却不能相守，应当是一件损心蚀骨的憾事。求姻缘，不过是心怀忧虑，祈求日后能等得成眷属罢了。”
　　山魈边听边点头，将向前倾的身子慢慢向后坐去，也不知领会了多少。

　　水镜中长长的石阶渐渐向后移去，露出尽头一株挂满了红绳的伞盖古树。登上石阶顶端的青年少女们围绕着古树手握红绳虔诚祝祷，而后合力将绣有二人姓名八字的红绳抛挂上树梢。
　　越过人群再往后的山巅上，一座细长高耸的竹楼矗立在最高处。
　　山魈看得津津有味，未注意到沉楼见到古树一瞬间眉头蹙起。

　　山魈见那竹楼高耸，比沉楼立在白果树林间的小楼还要高上几倍，又问那是何用。
　　沉楼缓缓松开眉宇，看清竹楼上雕刻的铭文：“用来求神。”
　　凡人向天问神，自以为登得越高便能越接近神者，就能完成世间所不能达成的念想。
　　说到这里沉楼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侧首问山魈，“你可有什么想要达成的心愿？”
　　山魈很是实诚，想了又想，认认真真道：“想到山外看看。”
　　沉楼闻之静了一瞬，微微勾唇，将衣袖向外一摆，换了个轻松惬意的姿势：“简简单单，未尝不好。”
　　这个浅浅的笑容让山魈看得一呆。
　　潭中一尾红鲤露头，呷一口水面浮蕊又掉头潜进更深处。
　　鱼尾拍打水面溅起几滴水花打湿山魈的脚面，山魈都未曾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