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侯》我写我想写

4、血杀灭门

　　“夫人！”王叔噌地站起身，“你可别胡说，咱们家不缺佣人！”

　　“那就这么让他走吗？还是让他留在这里继续吃白食？”

　　董夫人气急败坏，几乎要掀翻桌子，恶狠狠质问：“你说！你要怎么办？”

　　饶是如此，苏崖城也并不着急。

　　他施施然起身，眉头微蹙，将这点苦恼压在眉峰，先朝董夫人拱手一拜。

　　“夫人救我性命，此情大过天恩，晚生必当相报，还请夫人息怒，莫要伤了身体。”

　　“话说得好听，”董夫人冷笑着坐下，“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回报！”

　　王叔欲言又止，为难地站在一旁。

　　苏崖城默然片刻，忽而望向董夫人，神色郑重。

　　“夫人若信我，可将书信一封送往凌兆苏氏，苏府三公子苏成拙，略可换取五百纹银。”

　　苏可是大姓，承天候苏氏在魏赵如日中天，将这姓氏也架到登峰造极之处。

　　魏赵之下，苏府尊强。

　　此事天下何人不知？

　　可那是一年前了！

　　董夫人听罢不惊反笑，“苏府？如今天下既无皇权，又何来苏府！小子，你想用这个来蒙老娘，怕是骗到你祖师奶□□上了！”

　　说着越想越气，这一年来吃喝拉撒哪一次不是他们夫妇帮忙处理的？

　　这也罢了，这小子醒来说话倒是头头是道，考状元当大官的事没忘，却说自己把家忘了？

　　滑天下之大稽！

　　自己的家都能忘，怎么这苏府就没忘呢？

　　想到这里，董夫人再看那双龙眉凤目的脸便越发怒火中烧。

　　“好你个奸猾小儿，满心功名利禄不知报恩，还敢在此诓骗老身！”她抬手便是一掌，轰然打碎实木大桌，怒然而起，“老身平日最恨贪婪奸诈的小人，枉费一年救了你这祸害，合该打死！”

　　桌上托盘还放着药碗，汤药浓稠，被这惊人真气激荡而出，直扑青年。

　　水利万物而不争，然而此时此刻，却无端传出破空之声，叫苏崖城大惊失色。

　　好深厚的内力！

　　此老孺人看起来已有花甲之岁，此内里只怕比大宗师都要强盛！

　　既然如此强横，如何就沦落到成为乡野妇人？难道如今世道，连这样的实力，都上不了太面了吗？

　　他心下大骇然，竟被这想法惊得魂飞魄散，愣在当场忘了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王叔倒吸口气，劈声大喝：“夫人手下留情，此人杀不得！”

　　话音未落，大汉竟神出鬼没闪至苏崖城面前，大臂一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龙吟长啸，那强悍无匹的真气就这么被大汉轻描淡写扫开，半点近不得身！

　　“夫人！”王叔沉声，“你我年已花甲，当该修身养性，何必再造杀孽？”

　　董夫人大怒，“此小儿满口谎言，不是好人。你我这一年白费心思。五哥好脾气，老身可忍不了！”

　　“哎呀夫人，人家睡了一年，连京城被妖人占据都不知道，如何能知道天下已无苏姓之人？你便等他将话说完，又能如何？若是他果真只在乎功名利禄，头脑迂腐，到时不必你动手，为夫亲自杀他！”

　　董夫人一怔，眼神阴晴不定地落在他身后。

　　少顷愤然甩袖，背过身去。

　　王叔这才松了口气，他回过头，手臂却被苏崖城一把摁住。

　　“王叔，”苏崖城失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天下已无苏姓之人？难道……”

　　难道，有人屠杀苏氏？

　　虽说他在殉国之前早就将苏府满门遣散，勒令他们改名换姓，可天下苏姓之人何止成千上万？！

　　这么多无辜之人，难道都……

　　苏崖城急火攻心，眼前险些一黑。

　　“嘿我说你！”王叔才安抚了这个，没想一转头，这人竟又快吓昏头了，连忙将人按住，给他打了记真气进去，“冷静点。”

　　苏崖城只觉胸口淤塞之处被什么冲开，连呼吸都顺畅起来。

　　他深吸口气，稳住心神，脸色苍白问：“前辈，您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叔目光复杂，却先问道：“你如此激动，莫非，你还真跟姓苏的交好？可你不是姓慕吗？”

　　苏崖城铿锵有力地回道：“那时因为在下正是苏……”

　　蓦地一顿，苏崖城愣住了。

　　他忘了，他现在已经不是苏崖城了。

　　他根本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名字！

　　董夫人回过头，瞅他面色僵硬失声，冷冷一笑，“正是什么？”

　　“我……”苏崖城苦涩道，“我，我曾有一名苏姓堂妹，就在凌兆。”

　　“堂妹而已，又不是亲妹妹！凌兆早就翻了天了，连我们都不敢靠近，你还想往苏氏投帖子，真是不知死活！”

　　“这么说，苏氏还在？”苏崖城反应过来。

　　“当然还在了，”王叔咂摸两下，迟疑道，“昔年承安候府冠绝天下，承安候去后，京城苏氏便大多隐姓埋名。天下苏姓之人原本也多，只是上年……唉，就是你说的凌兆苏氏，满门被屠。从此苏姓之人，便大多改了姓氏。”

　　凌兆苏氏，曾经便是承安候府分出去的庶支。

　　那苏成拙更是年轻有为，是苏崖城亲自提拔过的悍勇裨将，保境安民功勋卓著。

　　而今，竟落得个满门被屠的下场？！

　　苏崖城轩眉一怒，“是何人所为！”

　　“还能是谁？这种屠门灭族的做派，当然是血杀阁的手段。”

　　“血杀阁？”

　　江湖何时有此组织？

　　王叔道：“这也是猜测，咱们哪里知道是真是假？血杀阁长什么样谁也没见过啊。你就不要多想了，这血杀阁里都不是凡人。若是承安候在，他们还能忌惮一二，如今么，呵。”

　　苏崖城顿时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没有承安候府，苏氏根本不值一提。

　　凌兆苏氏便是如此，那其他的苏氏门第，又能好到哪里去？

　　苏崖城想起自己的弟妹们，拳头缓缓握紧。

　　王叔见状，跟着又道：“而且即便苏氏还在，我夫妇二人也没有了接触的打算，多危险啊。年轻人，我看啊，你还是另求出路吧。”

　　“他还有什么出路？百无一用是书生。”董夫人哼道。

　　苏崖城百感交集。

　　一时为了这五百两而无地自容，一时又为族人焦急不已。

　　可细细回想，若非自己无法将承安候三个字立稳，又何至于此？

　　都是自己无能！

　　天地巨变，旁人都能巧借东风，若他当初也能学得修仙之法，未必不能护住皇城。

　　就算皇城守不住，也能护住天子，护住百姓。

　　可他，却是自焚而亡！

　　何其可悲，又有何颜面再提起苏氏？

　　苏崖城悲痛万分，细想如今恩情难报，将来也不知该何去何从，禁不住潸然泪下，无以言表。

　　董夫人说得对，百无一用是他，是他，是他啊！

　　“做什么哭哭啼啼！你也是个成年人了，有手有脚，五百两就能难住你，不如一头撞死！岂不闻千金散尽还复来，你若真有心，就是去灵山挖矿，这笔钱都能慢慢还上！”

　　董夫人平生最看不得人哭泣，男子哭是无用，女子更不该以泪洗面。

　　眼泪要是能解决问题，天下岂不早被眼泪淹了？

　　然而痛到极点，苏崖城哪里克制得住？

　　他强压眼泪，眼眶泛红，面露惭愧。

　　“请董夫人莫怪，这笔钱在下一定还上，只是，只是在下想到家人……他们生死不明，我实在是……”

　　“这还像个人话，”董夫人神色稍缓，“实话告诉你，老身当初救你也没想过要你还，不过看你那寻死觅活的模样浑不像话！

　　自古以来，多少文人墨客仕途不顺，被贬官到蛮荒之地，被栽赃全家问斩，被政敌攻击到身败名裂，这些人何止千万？难道人人都像你一样，遇到点挫折就想着寻死吗？

　　当不得官，就做不了事了吗？我告诉你，能死不是本事，能活才是！”

　　董夫人再不屑看他，瞥了眼王叔，拂袖就走。

　　苏崖城呆站在一片狼藉里，寒风呼啸刮过，犹如当头一棒。

　　他咬紧下唇，少顷抬手抹去眼泪，几步走出房间，瞪着天空。

　　天空闷雷阵阵，有什么压着头顶，令人窒息。

　　当不了官，就做不了事了吗？

　　“可以，”他哑声说，“我可以。”

　　皇城失守，天子身亡，而他也葬身火海。

　　但即便重活一世，他不是无牵无挂。

　　还有弟妹尚在，还有这副身体的家人尚在，既然借了他的身体，就要善待他的家人！

　　在此哭哭啼啼，实在怯懦。

　　苏崖城后知后觉地红了脸，末了又不禁感慨。

　　虽然董夫人疾言厉色，然而却句句在理，比自己实在清明许多。

　　他转过身，对着门口观察他的王叔躬身再拜。

　　“苏某失态，还请前辈莫怪。晚辈现下身无分文，不知前辈可有差遣之处，尽可吩咐。”

　　“哦，”王叔悄然松了口气，语气复杂道，“你也听见了，内人也没真的朝你要钱。”

　　苏崖城摇头。

　　“夫人心善，晚辈心领。可晚辈蒙受此恩，此一年来，必然也给你们带来了不少麻烦之处。”他顿了顿，忽然掀起衣摆，扑通跪下。

　　“晚辈以先祖之名在此立誓，只要晚辈在世一日，前辈但有差遣，晚辈万死不辞！”

　　王叔吓了一跳，慌忙上前将人搀起。

　　董夫人冷着脸站在拐角，翻了个白眼。

　　年纪轻轻的，倒跟个老夫子似的，装腔拿调，好在性格不是无可救药。

　　董夫人年轻时就是个快意恩仇的人，看他既无求死之心，也懒得再养个闲人。

　　不过再修养几日，就拿出账单让苏崖城签字画押。

　　而后收拾两件破衣裳丢给他，连人带药丢在门口，还捎带跑了跟拐滚给他。

　　“五百两，三分利息，借据签字画押都写好了，你自己掂量着点，三年之内把钱给我还上！”

　　语毕大门一关，灯笼一熄，头也不回。

　　王叔还想叮嘱点什么，愣是半句话都没来得及。

　　苏崖城：“……”

　　在冷风里吹了个激灵，青年复杂一笑。

　　这位董夫人当真是个奇人。

　　她哪里是想要钱，分明是看出自己心中忧虑，故意放他离开罢了。

　　他将包袱背上，退后半步，对着眼前的农家小院恭恭敬敬再拜。

　　“前辈大恩，晚辈铭记于心。三年之后，晚辈必回！”

　　语罢最后看眼这农家院落，苏崖城毅然转身，走向这崭新的，熟悉又陌生的天地。

　　他要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京城。

　　如果苏氏还有族人尚存，必然会在京城流连！

　　而此时此刻，凌兆城内，一列修仙之人正自下榻。

　　“盟主，查到了。”

　　暗墙枯瓦之下，男人目光含笑，半冷不热地瞥了眼墙角血色，“血杀阁？”

　　“有血梅标记，的确是血杀阁。”

　　郑绥低笑，“那他们倒是挺聪明的。”

　　还知道伪造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