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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这是一个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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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的一场雨,潇潇未歇,一地残花。
符萦冷得牙齿发抖,站在浴室里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倾注全身,才觉得活过来一样。
脑海反复播放着他站在雨中的场景,像一座雕塑,湿透的衬衫贴在肌肉上,线条隐隐约约,目光幽深看着地上的鸢尾花。
最后,她还是狠心离开了,留他一个人在雨中,连心爱的鸢尾也不顾了。
身上回暖后,她泡在浴缸里,水淹没头顶,心脏酸涨到发颤。
她不该这样,却还是自私地沦陷,一步步捉弄了他,也把自己搭了进去。
呼吸逐渐困难,脸色慢慢涨红,她攀着浴缸边缘,抬头跃出水面。
好像又回到初遇的那晚,病态且无助。
皮肤被水泡得发白起皱,像煮牛奶留下的那层皮,心脏捱受不住的疼痛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擦干水分,吹干长发,一切收拾妥当才出来。
窗外如注的雨声还在继续,周鹤庭呢,管家有劝动他回去了吗?
她站在窗前,看着雨水一点点打落鸢尾花。
往年鸢尾花落的时节,她只觉那是自然的轮换,不必惋惜。
今年,鸢尾过早被雨打落,她的心莫名很痛。
曾经有人劝她要有接受一切的勇气,任何事物的出现不过漫长人生中,最不起眼的一点,不必在意。
她一直都遵循得很好,不断把自己抽离出来,像看旁人的一生。
可现在她为什么还会这样难受。
啪嗒一声,灯光突然亮起,身后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怎么站在窗口吹风,别感冒了。”
一块披肩轻轻放在了她身上,暖意融融。
她循声回望,“你怎么进来了。”
“敲了好一会儿门,你都没有回应,怕你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坏身子,我只好进来了。”
“我没哭。”
她在浴室已经哭过一场了,不会再哭的。
周鹤庭欺身而近,气息冷肃,染着外边的风雨,指腹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他和那个莫先生有什么区别,总是令她哭泣。
符萦错愕,一滴清泪又落了下来。
“这是一个意外。”
她什么时候哭的,自己也不清楚了。
周鹤庭目光复杂看了她几秒,一个人关着灯在窗口吹风,偷哭,好像是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明明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个人。
他附和,“嗯,你是被风迷了眼,没有哭。”
又递了一杯茶给她,冒着热气,“喝点红糖姜茶吧,淋了雨又吹风,明天还要赶飞机,别感冒了。”
符萦接过杯子,眼睛雾蒙蒙,怯生生的女儿情,“你喝了吗?”
他走上前关窗,瞥见外面的鸢尾残落一地,“没有,有点辣别呛到了。”
“那你记得喝。”
符萦第一次喝红茶姜茶,有点甜,姜味很浓,算不上好喝,也没有到难喝的地步,囫囵两口喝光了。
“还行,没有药难吃。”
周鹤庭收走杯子,心疼的情绪不知从何而起。
她是多讨厌吃药,才会说出这番话。
上次她发烧时的细节又涌现,她的确很讨厌吃药,哄了半天才肯吃,一对比,这甜丝丝的姜茶确实好入口一点。
符萦瞥见茶几上多出了一个花瓶,同样插着鸢尾,上面还有一点水珠。
她疑惑地问:“这花?”
“我捡回来了,这几朵还是完好的。”
符萦换了个话题,“为什么种这么多鸢尾?”
周鹤庭过了两秒才道:“喜欢。”
符萦手肘撑在扶手上,“你看上去不像一个爱花的人。”
他看上去气质淡漠疏离,她难以想象他的爱好是什么,但总归不是鸢尾花。
“你这是偏见。”
“你呢?为什么喜欢鸢尾?”
“说不上来,更多是一种感觉。鸢尾花似蝶却非蝶,一生被禁锢在纤弱的花茎上,到死亡那刻才获得自由。”
“好好一朵花,被你说得这么凄惨。”
“这半束花,你若是不想要就丟回雨里,放它们自由吧?”
一阵疲乏涌来,符萦拢着披肩,随口应了句先放着,就窝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周鹤庭看着她缩成小小的一团,极为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像只警惕的小猫,眼底划过一抹痛楚。
“明天我会送你去机场。”
符萦眯着眼睛偷偷看向周鹤庭,他的神色很淡,如一杯冷掉的白开水,寡淡得瞧不出任何情绪。
她闷闷“嗯”了声,只听见远去的脚步声,门轻合的细响,房间回归了沉寂,只余窗外的风雨声。
符萦蜷缩在沙发上,心脏像害了病一样,千万根针在戳她的心上,颤抖着嘴唇,喉咙哽住了巨石,溢出哑涩的哽咽。
她对于他来说仅是一个匆匆过客,佛罗伦萨只盛开七天的鸢尾,枯萎后即是离别。
窗外雨声渐歇,夜色深沉,符萦从噩梦中惊醒,缓了很久,她摸到披肩晕湿了一片。
她在沙发上维持这个姿势太久,手脚发麻,打开手机一看,已经凌晨两点了。
水晶吊灯的光芒有些刺眼,符萦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她梦到在佩雷托拉机场和周鹤庭道别后,他很快就遇见了新的女孩,与她完全相反的明媚个性,他们很幸福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而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旁观者。
浓重的灰暗牢牢占据了她的心,她害怕到想推开那扇门跑上楼,告诉他自己真正的想法,却还是忍了下来。
她不知道这样的感情能维持多久,更不想害了光风霁月的他。
就当是旅途中的一场艳遇,至少她吻过他的唇。
手机跳出一条信息, Lena还没有睡,给她发了好几条南法的游玩攻略。
她鬼使神差,发了条信息过去。
符萦:[一见钟情的保质期有多久?]
Lena秒回。
[你还没有睡?这是有情况了?]
符萦:[没有,只是突然想到你之前一见钟情的事。]
Lena:[有好几次一见钟情,你说的哪一次?]
符萦息屏,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后在沙发上抱着膝盖枯坐。
Lena很久没有收到回复。
[好了不逗你了,短则一个小时,长则一年。]
一小时是因为她看见那个狗男人对所有人都来者不拒,crush直接变rubbish。
符萦:[明晚见面再说。]
*
翌日傍晚,一辆迈巴赫S900停在了符萦面前。
周鹤庭穿了一套黑色西装,肩宽窄腰,气质雅淡,一看便是世家深厚底蕴养出来如玉砌成的人。
符萦穿着房东大妈送她的白色裙子,质朴无华,站在他的面前连灰姑娘都算不上。
她第一次察觉到原来天堑般的距离早已横亘在他们之间。
属于庄园的东西,她仅仅带走了那半束鸢尾,用绿色的丝带扎着,像捧了束紫色的蝴蝶。
花枯萎后,她和他的故事也该结束了。
“上车,送你去机场。”
周鹤庭绅士地打开车门,迎她上车。
符萦站在台阶上,斜阳暖照,她却恍觉昨日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浇透了她的心,漫长的潮湿经久不散。
“其实……”
她已经很久没有坐过车了,尽管吃了药,但她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失态。
“其实什么?”
符萦把花塞给他,匆忙跑回房间,“我落了个东西,等我一下。”
周鹤庭失笑,“上次出门你也忘了东西,不是说你记性很好吗?”
他的话在风中转了几个弯,飘到了符萦耳中。
她红了眼眶,孤立无援的茫然在脑海浮现,她躲回屋内,又吞下一片药,出门时嘴里含了颗糖,怕药的苦味被他闻到。
她摊开手心,献宝似的笑了笑,“上次的糖还没有吃完。”
周鹤庭拿走一颗放入口袋,指尖擦过她的掌心带起阵阵颤栗。
一上车,符萦就低着头,只看自己的脚尖。
她的声音很低,轻不可闻,“可以把隔板关上吗,我有点晕车,不太能看见车外面。”
周鹤庭看她头差点要埋到椅子下面去了,呼吸在狭小的空间听起来有些急促,不似作假。
他嘱咐驾驶座上的西蒙,“关上吧。”
连车帘也一并拉上,后座陷入了昏芒的暗夜。
她只坐了一点椅子,手搁在膝盖上,乖巧得不像她了。
柔着一把清丽的嗓,客气道:“给你添麻烦了。”
他长腿交叠,闲适靠在车椅上,眼眸含笑,“你麻烦我的事还少嘛?也不缺这一件。”
“坐那么外面干嘛,不难受吗?”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往里坐一点。
她像受惊的兔子,弹跳了一下,坐得离他更远了。
他嗓音含了冰似的,这么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密闭的空间,昏暗的光线,她看不见周鹤庭脸上的神色,但莫名觉得他很不高兴,蹙着浓眉,端详她。
离开了庄园的地界,她和他的联系就和鸢尾的花枝一样,脆弱易折。
他失去了耐心,不会再包容自己的坏习惯,微末的暧昧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嘴里含着糖,瓮声瓮气为自己辩解,“不是的,我只是晕车。”
周鹤庭打开了灯,柔和的光线映在她的脸上,惨白惨白的,糊了层石膏也没有这么白。
他俯身靠近,清冽干净的清松味迎面扑来,从侧面来看,她像被他拥入了怀中,亲昵美好。
实则,他们之间还隔了个拳头的距离。
周鹤庭温热的掌心触到了她的额头,贴了会又放回他自己的额头上试温度。
“没有发烧,头晕吗?”
他敲了敲隔板,示意西蒙开慢点。
车速降了下来,对这辆性能极佳的车来说有点像龟速前行。
符萦摇了摇头,呼吸有点困难,余光触到他的嘴唇,思绪跑回了昨日的雨夜。
他的吻又开始很生涩,还会磕到她的牙齿,不一会他就找到了窍门,勾着她缠绵,整个人像要溺死他的温柔里。
一抹霞光跑到了她的脸上,晕染粉意,气色看起来好了一点。
他仍不放心,“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她含化最后一点糖,抿了抿干涩的唇,“我想喝水。”
他打开暗格,拿出保温杯给她倒了杯温水。
符萦眼眸闪过一丝错愕。
“你昨天淋了雨不能喝冷的。”
她被照顾得很妥帖,封闭安静的环境给了她很大安全感,全程无事,顺利抵达了佩雷托拉机场,有人接他们去到了VVIP专属休息室。
她再一次被升到了头等舱,来自另一个男人的手笔。
符萦突然笑了笑,夹杂着一丝难以发现的悲伤。
静谧的休息室内,她还有一个小时就要登机了,周鹤庭没有离开,陪着她一起等待。
枯坐的等待异常熬人,她仿佛看见了青灯古佛的旧寺,僧人点燃了一盏盏油灯,抬眸不知几时的困倦。
周鹤庭:“手机给我。”
她皱着眉,却还是递了过去。
他拿到手机,刚想问密码是什么,亮起的手机屏幕直接跳转到了桌面,脸上罕见地闪过诧异。
这个时代手机相当于第二个自己,很少有人不给手机设密码了,她倒是难得的不设防。
他点开绿色软件加上了自己的好友。
她的头像是独自在雪地前行的背影,孤独而寂寥,莫名让人心疼。
周鹤庭把手机还给她,“不是要当朋友吗?你见过哪个朋友没有联系方式的,不许删。”
符萦摩挲着手机,眼神灰暗,“我忘了,原来我们还没有联系方式。”
周鹤庭唇角牵出一抹讽笑人,“你把自己当过客对吗?”
符萦:“……”
她确实存了这个心思。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这份尴尬,符萦如释重负叹了口气。
她瞥了一眼,上面只显示了一串号码,“不接吗?”
周鹤庭剜了她一眼,走到一旁接听。
符萦时不时看他一眼,只见他眉眼间的郁色越积越深,眉头紧皱,隐隐不耐。
过了一会,他沉着脸挂掉电话,走到她这边时,神色柔和。
他遗憾道:“我有点事要走了,不能送你了。”
符萦放下杂志,笑着点了点头,“再见。”
此时此刻,她想起了海上钢琴师的台词。
“We laughed and kept saying‘see you soon’, but inside we both knew we'd never see each other again.”
周鹤庭眼眸微垂,伸出了手又收回,最终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再见,少哭一点,不要伤了眼睛。”
符萦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休息室的门打开又合上,发出吱呀轻响,扯断了她绷着的神经。
周鹤庭在逐步远离她的世界,意识到这一点,符萦追了出去。
她站在门口,四周搜寻他的身影,人海茫茫,多的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可她突然不想就这么结束了。
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一抹高大的黑色身影上,在和一位捧着束玫瑰的女孩交谈,地面掉了几片粉白色的片花瓣,像是事故现场。
现实和梦境交叠。
符萦怔住了,脑海一片空白。
脚步比她的思绪快一步,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了周鹤庭面前。
西蒙拉走了那位玫瑰女孩,匆匆一瞥,她发现女孩的样貌和梦境里的模糊人影重叠了。
这时,她的航班广播恰好响起,催促登机。
周鹤庭担心地问:“怎么了?”
她的脸色苍白,鼻尖冒着虚汗。
符萦收回视线,看着他眼睛里的自己,“三个月内,我们再见的话,可以一起去看佛罗伦萨的鸢尾吗?”
佛罗伦萨的鸢尾在昨天的雨夜中化为自由的蝶纷飞了,下一个花期在明年的五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