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龙子丸（五） ...
-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陈玖，是神仙。他这一生第一次施法，是为了我。
我生了一种病，一种长睡不醒的病，苦苦挣扎着，我和他都在痛苦地活。
我的夫君，我的阿玖，在我昏睡的时候背着我四处寻医，在我无知无感的时候贴心相护；他甚至对我施法，想延长我的生命。
其实，他是谁都不要紧，我们一起走过十二年了，十二年啊……
还记得那年初见，我正牵着弟弟的手，抬眼便看见他，那个温润如玉的夫子。
我快不行了，我能感觉到，我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了，现在，能醒着的日子不足半个时辰。
“阿玖，不要忙活了，陪陪我，好不好……”我出言，阻止了正在施法的他。
好累，真的好累，每眨一次眼睛，都是在和睡梦做一次斗争。
“好，长薇不用担心，我一直都在。”
他那双手总是带着温暖的气息。
阿玖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就像是阳光下的金桂，带着能安抚心的力量。
“我……”
我沉沉地喘了一下，“我大抵上，就在这几日了……我想告诉你……”
我颤抖地紧了紧他的手，此刻我们夫妻二人两手紧握。
好温暖，亦如当年我在薛府挣扎时对我伸出援手的他，现在，他仍旧是我最为坚实的依靠。
“不要再浪费你的法力了，其实我很高兴，这一辈子可以遇见你……”
我徐徐喘了一下，强打起精神继续对他说：“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所以我想求你，我走后不要去阴曹地府寻我，更不要寻我的来世再续前缘……”
他一滴清泪直直落下，溅落在我的手心上，仿佛一块铁烙，烫得我说不出话来。
我的阿玖啊！我又何尝舍得离你而去！
“这一生因为遇见你，我没有遗憾，所以我会找孟婆，要一大碗汤来忘记你。请你，请你也千万不要……来找我……”呜咽着，泪水早已使我看不清他的容颜。
阿玖儿孙满堂、雪鬓霜鬟该是怎般模样？想来是金桂树下搂着孙儿讲着古今中外的故事吧。
我强撑着抬起唯一还能动的手，勉强地触到阿玖的脸，轻轻揩去他的泪。
“转世的薛长薇，就不再是我了，我不想，更不舍得，让阿玖你去爱她……”
我没有力气，手直接滑了下来，陈玖一下子就接住了，没有让手砸到床上。
“不会的长薇，我不要来世，我只要我们……”
我第一次听到他哭的声音，那带着心碎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听完他的话，我就再次陷入沉沉的昏睡中。
那个时候，恍惚中看见一个金色的圆珠子进入了我的胸膛里，很快我就清醒了。
长薇闭上了眼睛，但是我不会让她永远闭上眼睛，既然我是神仙，那我爱的人也成为神仙不就可以永远陪伴我了吗？
我想到了一个从来没有人做的事情。
张开口，用神力将龙丹从体内逼出来；龙丹，乃是我们神龙一族用以修炼的东西，包含着我这一生所有的法力。
带着浓厚法力的龙丹，在离体的那一刻爆发出纯净的金光直冲云霄，这是一颗几近千年即将成仙的龙丹。为了避免引来妖物干扰我，我特意在周边设置了结界，现在，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为长薇续命了。
让她活下来的念头，在那一刻成为了我的执念，这执念已经变成了心魔，让我的术法都沾上了一层浅绿色的波动；这明显形成的心魔之力，现在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迅速将龙丹用手劈开一分为二，长薇的凡人之躯是无法承受一整颗龙丹的，而我也不能没有龙丹；我和长薇，谁都不能先走！
三天三夜，在龙丹入体后，我为她运转了三天三夜帮助她的身体与龙丹结合；幸运的是，长薇的身体在逐渐变化，同时龙丹结合的也很顺利。
我眼看着她面色渐渐红润，萎缩的四肢都恢复如初；我相信，她一定很快就会醒过来。
那一天早晨，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长薇！”
我喜悦极了，没错没错！我早就该如此了！这样长薇就不用受那么多苦。
那个时候，我都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是否是我们能够承受的。以至于我让父王在羽化登仙的年纪为我奔波，让长薇身怀龙子却四处避难。
她不敢置信，一把捏住我的胳膊问我：“阿玖，你做了什么？”
“长薇，我们要先离开这里了。”我笑着安抚着她，将她拦腰抱起，随后腾云驾雾飞快逃离。
自此，我们的逃亡之路就开始了。
我同长薇讲述了整件事情的由来，我为何来此，她为何能够醒来，以及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我耐心地教她吞吐吸纳天地的灵气，让她能够自己学会修炼，能够在往后没有我的日子里能够保全自己；我们不敢在任何地方停留，天大地大，可惜四方皆为囚笼。
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只要有一天我没被抓住，于我而言都是恩赐。
这三个月，她学的很快，快得让龙珠已和她融为一体，快得让我感受不到时间的变幻；快得让我感到片刻的安宁和放心，快得让我后悔就这样让她与我一起亡命天涯……
长薇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像雨后晴朗的虹，让人安心。
那一天来得是那样的匆忙，以至于我们只能匆匆告别，来不及说更多的话。
“我……”
轰隆——一阵巨响打断了我的话。
黑云压顶，漫卷狂风，危险将至。
窗子一下子被吹开了，至纯至净的天界灵力铺面而来，直要将我二人掀翻了去；一把将窗子和上，心下恐惧万分。
但我不能慌乱，此事全由我一人造成，长薇毫不知情，如若我此时慌乱，岂不是让长薇独自面对？
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对她说：“你身体刚好，待着不要动，我出去看看。”
拉开木门，数不清的黑云压来，正中间的位置上，站着三位天兵天将。
“龙子汣泗，你违背天条不但滞留人间躲避天罚，还擅改凡人命数，你可知罪！”
“汣泗知罪。”
“好——既知罪，那依天规例律受刑十四道天雷得肉身尽毁、魂飞魄散千年之苦，你可认！”
“我认……但求不要牵连我父我妻……”
“自然。”
我感受到身后的目光，扭头就看见了长薇。她倚靠在门框上，双手支撑在那里。瘦弱的肩膀，单薄的身躯，溢出眼眸的不舍和心痛，都凝成颗颗泪挂在腮边。
我勉强堆起笑，几步疾驰，临了到了面前却又踌躇。
她猛地扑到我怀里，发狠地揪紧我的衣服，呜咽道：“阿玖，你放心去，我定会好好的！”
轻抚她的发，此去经年，怕是再无机会为她晨起梳头，懒起描眉了……
凄风苦雨，天地阒寂，终是到了离别时。
我执起她的脸，为她细细擦拭面庞的泪，随后趁她不注意，狠下心来将她往屋子里使劲一推，转身反手一个结界，将她封在了里头。
长薇，三日之后必会一切尘埃落定。
我听见身后强烈地拍门声，我听见她撕心裂肺地哭声，但我不能回头，我不愿长薇看着我肉身尽毁、灵魂泯于天地之间。
难使衣襟泪痕干，溅落乡土思愁离。
“那后来呢？”跟着那狐童子七拐八拐地走，不知不觉，储物袋都装了许多好东西。
“龙子走后夫人发现已有身孕，想要孕育诞下龙子本就是万分艰难之事，但又期待一家团聚，故而就想出了一个法子。她生刨孕灵喂以精血，以法力浇灌于一灵植，只待千年灵植成仙自可团圆。”
“这，这强行逆改天运，是要遭天谴的！还以精血喂养……夫人真乃女中豪杰是也！”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十分敬佩地朝着山头拜了拜。
狐童子只是看着并未多言。
龙子虽魂魄四散，耐不住湖龙王拼尽全力保护，一千三百年的时光，勉强拼凑出来一个模样。湖龙王已达大限，只能将此事交由当时已成仙的薛长薇。薛长薇愿自断仙缘，求为人间一山神，只为寻全夫婿魂灵。自此又过两千四百年，还少一魂一魄。而未出世的龙子则化作龙子丸，需经历父魂归位，方可重获真身。
因缺这一魂一魄，龙子汣泗的魂魄无法待在一处，他需得四处漂泊，靠着自身魂魄吸引集齐剩余的魂魄。薛长薇只能分出分身庇佑他魂魄平安，其余皆无能为力。
但神奇的是，无论汣泗的魂魄飘到多么远的地方，无论他怎样都记不住任何东西；可他却始终会回到这山里来，永远在含糊不清地说：“我知道，这里有人在等……”
就算我忘记了一切，也不会忘记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龙子丸（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