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告别信》周旋宁

6、李将军

　　二〇一四年八月十三日，南江下了一整夜的暴雨。

　　小学毕业的李蓁趁着妈妈去洗澡，抱着她的手机躲在房间里偷偷和段斯成聊天。

　　忘记具体发生了什么，段斯成忽然问她到底是不是李蓁。

　　她当初回答的是什么？她不记得了，应该是骗了他说不是的吧，不然他怎么会这样给她留言呢。
　　李蓁大概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骗他，因为这个账号最初并不是她的。

　　而是她何雨欣给她的，一个随时都可能被收回去的东西。

　　她记得，当初她看到段斯成的留言后，就把他删掉了。
　　而何雨欣也没有把这个账号要回去，真的给她了。

　　李蓁回过神，想了想还是删掉了这条留言，然后退回到和段斯成的聊天界面。段斯成给她发来的消息，李蓁都一一回复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后，李蓁便下线了。

　　睡觉前，李蓁的脑海里还总是浮现那句‘你是不是李蓁？’，然而她实在想不出当初让段斯成问出这句话的原因，心中烦躁，总觉得自己欺骗了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了一样。

　　李雨晴见她翻来覆去不睡觉，便出声问道：“干嘛呢？”

　　李蓁想了想，说：“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如果，如果你发现你欺骗了你的朋友，但他并不知道你骗过他，你会怎么办。”
　　“那就不告诉他，当作那件事没发生过。”
　　“可是……”

　　李雨晴困得不行，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臂，说：“别太较真，什么骗不骗的。只要不是骗感情骗钱，就不是什么大事。睡觉吧。”

　　李蓁咬唇不再吭声，她忽然想，当初段斯成问出那一句话肯定是很失望的吧。

　　-

　　杜心如的情报果然准确。

　　高一上学期过了一大半，学校要举办一场秋季运动会。
　　周一班会班主任通知了这件事情，并且鼓动班上的同学报名参加。然而同学们对这些项目都不太热情，拖拖拉拉了两天，以及班主任的强制才终于报完所有项目。

　　杜心如报了接力跑，李蓁什么都不参加。

　　班主任挑选了一位个子比较高的女生担任班级举牌员。

　　结果在一周后的体育课上。

　　体育老师：“你这走得不对啊，之前都走得挺好的啊。是不是太紧张了。我们再走一次。”

　　体育老师是个短发的女老师。她指挥着全班同学向后转，然后让那三人绕到队伍前面，喊起口号再次绕着羽毛球场走了一圈。

　　结果还是走得不好。

　　体育老师又一次喊停，走到前面不知和女生说了什么，又让她自己原地踏步走了走。最后老师回到班级队伍前说要换一个人，询问有没有别的同学要试一下的。

　　班上安静一片，没人吭声。

　　老师只好把队伍拉开，自己下来挑人。

　　她比对着身高，停在了李蓁的面前。
　　“你多高？”

　　李蓁紧张地眨了眨眼睛，小声说：“163。”
　　体育老师：“你上去试一试。”
　　李蓁想都不想立马拒绝：“老师，我不行。”

　　“没关系的，上去走一走，不合适就换人。”

　　班上同学的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李蓁十分紧张，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没办法，就只好硬着头皮上去。

　　李蓁背对着全班同学，手紧抓着校服。这种独自一个人背对着全班同学，仿佛大家的视线都盯着她的感觉令她很紧张和害怕，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机器人一样，所有的动作都是僵硬的。

　　老师的口号想起时，她便集中注意力听着，生怕自己出错出丑，又想出错然后老师换人。心里万分纠结。

　　老师喊停后她心想自己肯定是不行的，结果老师却说就让她来吧。

　　李蓁心顿时凉了半截。

　　课后她去找体育老师说自己实在走不了，商量换人的事。

　　体育老师说：“怎么走不了，你走得挺好的啊。”
　　李蓁咬唇，说：“我走不了。”

　　体育老师忽然倾身招了招手，“欸，那个喊你们班的体育委员过来一下。”她收回视线放到她的身上，问道，“为什么走不了？”

　　李蓁很少和老师交流，一下子噎住。

　　“嗯？你告诉我原因，为什么走不了。”

　　不好让老师等太久，李蓁着急憋出了一句：“我紧张。”

　　“老师，您找我。”

　　低沉干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蓁的神经一下子发出了警报。她偏头看去，灿烂的日光从交织在一起的枝叶缝隙照射下来，段斯成穿着蓝白短袖校服，脸上挂着几滴水，水珠十分透亮。

　　“你去把你们班的队伍整理好，就按照我们上周排的那个站。”

　　段斯成：“好的。对了老师，我们班举牌的同学她昨天扭到脚受伤了，我们班主任叫您帮忙重新选一个同学。”
　　体育老师蹙了一下眉，说：“行，一会儿我看看。”

　　老师又转头看向她，在她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你也别紧张，你走得挺好的。现在又要换人时间就有些来不及了。”说完，老师看了一下时间就离开了。

　　留下一脸为难的李蓁。

　　段斯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一下她。
　　“老师已经走啦，你还看什么呢。”

　　李蓁转头看他，然后摇摇头：“你们班一会儿上体育课吗？”

　　段斯成点头：“是啊。你们也上？”
　　李蓁摇头：“我们已经上完了。”
　　“噢。刚刚听老师说，你们班运动会举牌的人是你？”
　　李蓁撇嘴点头：“是啊。刚换的。”
　　“这不是挺好的吗？”段斯成说，“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好吗？”她问。
　　“好啊，这多有面啊。听说到时候还有录像，说不定你就能有单人镜头了。”他笑嘻嘻的，仿佛被选到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也许吧，对于他们这样充满自信的人来说这件事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但对于她这种，只想缩在自己的龟壳里的人来说，这是一件十分煎熬的事情。

　　她几乎能想象到未来一直到运动会开场结束的那一天，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可是我不想举。”
　　“为什么？”段斯成看着她，几秒后缓缓开口，“紧张吗？”
　　“嗯……紧张。”李蓁认真想了想说，“也害怕出错。”

　　“怕什么，别怕。”段斯成的眼睛很亮，说话声音也十分有力，“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举着牌走一圈。”
　　“而且你想啊，你身后跟着一大队伍的小兵呢。”
　　“小兵？”李蓁有些不解。
　　“对啊。”段斯成转头，伸手指向一处，是一个正在练习的班级。他说，“你看。举牌的人站最前面，身边还有左右护法，后面那一堆就是小兵。所以，你就是将军。这多风光啊。”

　　李蓁被他的话说的一愣一愣的，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见她的笑声，段斯成回头：“笑什么？”
　　李蓁笑着摇头：“没。”

　　段斯成轻蹙了下眉，再次转头往那个练习的班级看去，说：“我说真的，你把他们想成小兵就不会紧张了。”

　　风轻轻地吹，云层被吹散了，太阳重新出来了，树叶也被吹的沙沙作响。

　　段斯成的眼睫毛又黑又长，眼睛明亮。暖黄的光线从空中倾泻而下，刚巧洒在了他的身上，细看似乎还能看见他白嫩的脸上的小绒毛。

　　这个人脑子还是转得那么快。
　　还是和以前一样，简单的几句话就能安慰鼓励到她。

　　他是会什么魔法吗？

　　“嗯。”李蓁说，“段斯成，谢谢你。听你说完，我没那么害怕了。到时候，我就把他们当成小兵，我就是大将军。”

　　段斯成挑眉：“还有十天的时间。加油，李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