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告别信》和织

3、小时候

　　李蓁时常觉得，段斯成不止像蓝精灵，还像是一位小勇士。

　　一位特别的勇士。

　　学校门口总会有学生站岗检查红领巾的佩戴情况，每周一还会有校领导在，场面很严肃。

　　李蓁周一这天起晚了，来得匆匆忙忙，到校门口才想起红领巾的事情。她打开书包翻找了一会儿没看见，脑海中很快闪过昨晚弟弟拿着她的红领巾玩的画面。明明她都叫他放回她的书包里了。

　　李蓁又摸摸口袋，更伤心难过了。

　　她是在家吃的早餐，所以零花钱并不多。今早出门着急，妈妈只顾着把弟弟送去学校，就忘记给她零花钱了。现在她的身上只有上周五剩的一块钱，根本就买不起红领巾。

　　她有些泄了气。

　　她在旁边观望着，同学们都是戴着红领巾走进校园的，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人被抓。
　　听到广播的音乐停了，她更加紧张了起来。根本不敢想像自己又迟到又不戴红领巾的后果。

　　她咬牙慢慢往前挪步，心跳得很快，她感觉自己完全听不到周边的声音了。

　　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很重的拉力，这道力量阻止了她前进的步伐。

　　“组长。”

　　段斯成拉着她的书包，一步跨到旁边，手里拿着瓶牛奶，漆黑的瞳孔看着她说：“老早就看到你站这里了，你怎么不进去？”

　　李蓁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眨了眨眼睛，支支吾吾我了个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段斯成漂亮的眉毛皱了一下，看到她的眼睛瞟向那些个校领导，又看到她脖子上空空如也，很快反应过来。
　　“你是不是忘记戴红领巾了。”

　　李蓁点点头。
　　“你，你能不能借我两块钱。”她很不好意思，但实在没办法，还是厚着脸皮开口了，“我下午就还给你了，你能不能先借我两块钱我去买红领巾，我身上只有一块钱，还不够。”

　　段斯成很快从里面掏出了一块钱。两人四目相对，看着他手心中皱巴巴的一块钱，他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李蓁眼神失落。

　　校门口的领导老师开始催促还在校门晃荡的同学进去，她抬眼看向他说：“没关系，你快进去吧，不然一会儿迟到了。”

　　段斯成忽然将手中的牛奶递给她，李蓁不解道：“干嘛？”

　　“帮我拿一下。”

　　李蓁刚接过牛奶，就见段斯成伸手把红领巾解了下来，然后递给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有点脏，你别介意。”

　　李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迟迟没有伸手接。

　　段斯成催促道：“快拿着啊。”
　　他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把红领巾挂到她的脖子上，然后拿过她手里的牛奶，转身就朝校门口跑去，一点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李蓁看着他跑走的身影，看到他被老师喊停，然后叫到跟前询问。

　　清晨的风吹拂而来，带动了她脖子上的红领巾，有一股汗味，但并不难闻。

　　李蓁把红领巾系好，大步地朝校门口走。从段斯成身边路过时，刚好听到老师在训斥他为什么不戴红领巾，段斯成笑嘻嘻的求饶，同时还不忘朝她这边扫了过来。

　　视线在那一瞬间短暂的接触，段斯成的笑容更深了。

　　李蓁紧张心虚的心慢慢的变得平静。

　　她的唇角不自觉的弯起，心中默默的感谢了段斯成。心想如果他要写检讨，就自己帮他写了。

　　升旗仪式结束的时候李蓁匆匆见到了段斯成一面，她原想过去和他说声谢谢，但见到他被一群男生围着，就不好意思了。

　　段斯成并没有被叫写检讨，早读课的时候他被班主任罚站在教室的后面，还挨了三棍子，李蓁心跟着一跳一跳的。

　　课间时，她总算和他搭上了话。

　　“谢谢你。”她说。

　　段斯成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没事。”

　　李蓁看到他手心红红的，咬唇问道：“很疼吧。”

　　段斯成摊开看了一眼：“还行。王老师打人不痛，就是看着红而已。”

　　李蓁显然不信。

　　“真的。我都不知道被她教训多少次了，早就习惯了。”段斯成说，“而且我皮厚，你们女孩子要是被打了才会真的痛呢。”

　　“段斯成，干嘛呢，喝个水那么久。”有男孩子靠在教室后门喊他，“就顾着和女生聊天是吧。”

　　段斯成朝后面看了一眼，起身转头看向她，笑嘻嘻道：“要是想感谢我，下次我的作业就晚收点。”

　　然后就跑了。

　　跑到后门勾住那位男生的脖子。

　　李蓁听到那男生连喊错了错了。

　　紧接着她又看见张旭恶作剧地拍了一下段斯成的手心。

　　她的眉毛皱了起来。

　　段斯成背对着她，她并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抬脚踢了一下张旭。

　　张旭倚靠着另一位男同学幸灾乐祸地说：“不是不痛吗？”

　　课间实在太吵了，即使他们的说话的声音很大，李蓁还是听得不太清楚，只是隐隐约约的听见了个试试二字。

　　李蓁想，怎么可能不痛呢。
　　肯定很痛吧，王老师今天下手好像比之前还重了。

　　-

　　一整个上午，李蓁都在注意着段斯成的手。

　　上午放学的时候，李蓁把红领巾还给了他，并且给了他一包石榴糖。这是她大课间的时候和同学一起去小卖部买的。

　　段斯成大方接过她的糖果，撕开包装袋从里拿了两颗给她，又往自己嘴里丢了一颗：“谢谢你咯组长，不过，下次收作业还是希望你收晚一点。”

　　李蓁笑道：“看情况吧。”
　　“啊？！”段斯成瞪大了眼睛。
　　“糖果要掉了。”李蓁好心提醒。
　　段斯成赶紧合上嘴巴，咽了咽喉咙：“组长，其实王老师打人挺疼的……”
　　“没关系，你皮厚。”

　　段斯成顿时沉默。

　　李蓁停下脚步，笑着转头看他，“以后的作业我都打算慢点收。”说完，便转身下楼了。
　　段斯成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她：“组长果然是组长，实在是太深明大义了。你以后要是当官一定是个好官。”

　　她笑：“谢谢你。”

　　他同样也笑了起来。

　　暖黄的光线投射到楼梯上，整栋教学楼被强烈的太阳暴晒着，那是李蓁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原来，太阳的光不止是刺眼，还很温暖。

　　-

　　四年级下学期的期末考结束，李蓁是值日生，打扫完教室又关了门才走的。下楼时碰到了班上的同学。

　　“唉，李蓁你还没走，过来跟我们一起玩游戏吧，刚好还不够人。”何雨欣拉着她的手说。

　　李蓁想要拒绝，但周围的女同学都开口叫她一起玩，一直不善于拒绝别人，脸皮又薄的她便答应了下来。

　　她和女生们玩了跳绳，又转移阵地到教学楼后面的沙地上玩跳房子，在那边看到了她们班的男同学们。

　　一排排的紫檀树沙沙作响，两块沙地是男女生两边队伍。

　　后来，太阳快要下山了，不知道谁说一起玩，两个队伍就合在了一起。

　　何雨欣提议说：“咱们要不玩捉迷藏吧。”

　　于是众人一拍即合玩起了捉迷藏。

　　玩了两轮后，这一块小地方就没有哪里可以藏身的了。听着当鬼抓人的同学的数数就要结束，李蓁胡乱到了一棵大榕树的背后。

　　榕树完全遮挡了她的身体。

　　原以为这个位置很容易被发现的，却没想到一直到结束，都没有人发现她。甚至大家都忘记了她的存在，准备要离开了。

　　李蓁抱着膝盖，把脸埋进手臂里，心想，自己这会儿主动出来吗？
　　还是等同学们都走了再出来避免尴尬呢？

　　她的存在感真的有那么低吗？都一起玩了这么久的游戏了，还是会被忘记啊。

　　“段斯成，你怎么来了。”男同学笑嘻嘻的声音说，“还骑着车，带我一个吧。”
　　“我来找张旭的，你们看到他没有？”
　　“没啊。他不是都跟你一块走的。”

　　“行吧。太阳都下山了你们怎么还不回家。”段斯成问。
　　“现在准备回去了。”

　　“哦。我怎么看到我们组长的书包，她人呢？”段斯成随口问道。
　　有人说：“你们组长？是谁？”

　　段斯成皱眉：“李蓁啊。真是的，你们跟人玩游戏还问人是谁。”

　　何雨欣惊呼了声：“对哦，我们还没有找到李蓁。快点把她给找出来吧，她不会是在哪里睡着了吧。”

　　段斯成把自行车停好，跟着大家一起去找她。

　　莫名的，李蓁松了一口气。

　　她期待着大家找到她，这是她对这个游戏的参与感。

　　可是天越来越暗了，迟迟都没有人往榕树这边走来。大家都以为她跑到了教学楼前面，跑出来范围，于是有人开始抱怨她这么那么会躲，还有人猜测她会不会是先回家了。

　　听到这些话李蓁有些懊悔，早知道自己就不躲这里了。这里一点也不好，她还被蚊子叮了几个包。

　　算了，她还是主动出去吧。

　　李蓁抬起头，从树根上起身，蹲太久，脚有点麻了。忽然有人哈了一声：“找到你了。”

　　她被吓了一跳，一下子没站稳，脚踩到树根上扭了一下，整个人往榕树上靠去。

　　“欸，我找到了，你们别找了。”

　　借着昏暗的光线，她看清了面前的人。

　　段斯成凑近她看：“哇，组长你也太会躲了吧。”

　　一瞬间，李蓁眼眶湿润，她眨了眨眼睛：“段斯成。”

　　“是我呀。”他咧嘴笑了起来。

　　他总是这样笑。

　　李蓁忽然很想哭。

　　段斯成察觉她不对劲，收敛起了笑容，小声说：“你怎么了？”
　　李蓁吸了吸鼻子：“我的脚有点痛。”

　　段斯成立马低头往下看，见她靠着榕树，赶紧问道：“不会是被我吓到然后扭到了吧。”
　　李蓁低头看了一眼，点点头：“可能是。”

　　段斯成伸手扶她：“我先扶你出去。”

　　众人见他俩出来，便说：“哇，李蓁你不会睡着了吧。段斯成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李蓁实在抱歉，尴尬地笑了笑说：“我躲到榕树后面了。”
　　“怎么躲哪里啊，那边那么黑。蚊子还很多。”

　　“竟然找到人了那我们就都回家吧，天都黑了，该回家吃饭了。”

　　李蓁脸有些发热，觉得自己耽误了大家很是不好意思。

　　于是众人散去，有男同学看着段斯成说：“我跟你一块走呗。”

　　段斯成说：“我们组长脚扭到了，我要送她回家。你要是看到张旭就跟他说一声，叫他赶紧回去，他哥回来了。”
　　说完他便跑到李蓁跟前：“我骑自行车来的，送你回去吧。”

　　李蓁拎起书包摇摇头。

　　段斯成：“天都黑了，你这样一瘸一拐回到家要很晚吧，到时候你家人就担心了。”

　　“是啊，李蓁。你还是让段斯成送你回去吧。”何雨欣在旁边拿书包，说道，“我刚刚还想问呢，你怎么一瘸一拐的。还是让段斯成送你回去吧。”

　　何雨欣的声音不小，刚刚走了的同学都停了下来，李蓁怕大家又走回来关心她，就答应了下来。

　　段斯成自行车的后座，真是一个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位置。
　　小学生脸皮薄，总怕和男同学走近一点就被人开玩笑。也幸亏天已经暗了，没什么人看见。

　　段斯成说：“刚刚对不起啊，要不是我吓到你你就不会扭到了。”
　　李蓁看着他的后背：“不是你，是我自己不小心的。”她还要感谢他的出现，还找到了她呢。

　　不然她可能真的被大家忘记了。

　　夜晚的风是那样的凉爽，月亮和星星都从云层中走了出来。

　　段斯成：“你怎么会和他们玩游戏到那么晚，这不像你啊。”
　　李蓁：“要回家的时候遇到何雨欣她们，就一起玩了。”
　　“噢。她们叫你玩你就玩呀，下次要是不想玩就直接和她们说。何雨欣是个神经的，可注意不到那么多。”段斯成说，“对了，你家是从这边直走还是前面要拐弯。”
　　“嗯。直走。”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李蓁：“刚刚听你说要找张旭？”
　　段斯成：“嗯。他姐放假回来，发现游戏机被他玩坏了，我就想出来提醒他一声。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

　　“他怕他姐姐？”
　　“弟弟都怕姐姐吧，我也挺怕我姐的。”段斯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我跟你说我姐巨可怕，下个周她就放假回来了，我的自由就没有了。”

　　李蓁奇怪：“你的自由？你姐还能把你关在家里不给出门了？”
　　“哇，你怎么知道。她就是会。我要是不听她的，还会被她揍呢，别提有多惨。”段斯成语气十分夸张。

　　李蓁被他逗笑：“没有那么严重吧。”
　　“很严重很严重。等她回来我就是她的跑腿奴隶了。”

　　李蓁笑。

　　段斯成问：“你也会这样对你弟弟吗？”

　　李蓁愣了下，摇摇头：“不会。”
　　段斯成：“也是。你看起来温柔多了。”

　　李蓁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很快就到了她家。

　　李蓁以前从没觉得原来她家到学校的距离那么近，原来不过几分钟的路程，怎么平时她去上学总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

　　她从车上下来：“谢谢你送我回来。”
　　段斯成笑说：“不客气。你记得仔细看看自己的脚，不行就去医院看看啊。我先走了，下学期见组长。”

　　李蓁点头：“下学期见。”

　　她站在家门口看着段斯成远去的背影，那是一个极其肆意潇洒的背影。月光洒落，他逐月而走，多年来李蓁都不曾忘记。

　　然而她和段斯成下学期并没有见到。

　　五年级开学的第一天，她就听到张旭说段斯成转学去市里了。

　　此后的五年里，他们便断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