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称名忆旧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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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树左边的男人，把她对右边和对面的避之不及，当成了对他的另眼相待。他当然不至于有多喜欢千树，但若她对他有意，他也不会拒绝。
现在，眼看有机会获得打败顾游二人的殊荣，他本就澎湃的自信心越发高涨，自认再努力一把，就能携美而归。
男人爱说女人无知。孰不知他们自己的浅薄，常常像埋头沙堆的鸵鸟的屁股，暴露的一览无遗。虽说浅薄本就扎根人性，只要不把它昭彰展示，旁观者往往一笑置之，但若没有自知之明，招摇过市，就别怪别人横眉冷对，嗤之以鼻。
很不幸，千树左边的“鸵鸟”先生，恰恰缺少这种美德。
“闲暇时你喜欢做什么，叶女士？”鸵鸟先生问。
千树察觉他的意图，冷漠回答，“工作太忙，没有闲暇。”
鸵鸟先生把冷漠当矜持，“我觉得你一定爱看书，比如……”
“张爱玲？”从风右边的女孩搭腔。女孩自我介绍叫周湉，脸上有明显的整容痕迹，但不影响她的漂亮。
“我喜欢张爱玲。”千树冲周湉笑笑，“但民国女作家，我最喜欢萧红。”
讨论自己不认识的人是不明智的，鸵鸟先生转移话题，“电影呢？复联？漫威？”
“黑袍纠察队。反超级英雄的美剧。”
“我也爱看美剧。”周湉转头问从风，“黑镜，你知道吗？”
“知道。……”
“你看狂飙了吗？”鸵鸟先生凑近。
千树心里厌烦，决定尽快结束对话。
众所周知，为了获得面试官青睐，你必须撒点谎；同理，为了获得搭讪者冷眼，你也必须撒点谎。
于是她说，没看。
你玩游戏吗？
不玩。
你喜欢运动吗？
不喜欢。
你喜欢旅游吗？
不喜欢。
如此不知多少轮之后，鸵鸟先生终于放弃，干笑道，“你的工作是？怎么感觉比我这个金融民工还忙？”
啊哈，果然是金融男。
“我也是做金融的！”周湉看过来，“我做私募，一级市场。你呢？”
作为周湉潜在的“甲方爸爸”，鸵鸟先生自恃身份，稳住心态，“做IPO。”
千树忍不住促狭，对鸵鸟先生说，“听说你们有一项必备技能：打造局部的真理。真理不重要，局部才是最要紧的！”
周湉眼珠一转，笑着冲千树举杯。鸵鸟先生茫然，只凭借良好的职业素养，知道这是在说信息披露不完全。
从风暗自发笑。《围城》中的俏皮话，说真理是赤裸裸的，所以穿比基尼的女士，是局部的真理。她倒是活学活用，可惜太过嘴下留情！
不过倒可以问问她，有没有其他话戏谑投行，他想学个十句八句，怼到游承启脸上！最好把他气到病床上去，免得全家被他拖下水。
鸵鸟先生察言观色，“我虽说IQ还行，但EQ可能不太够，常常理解不了女士们的玩笑。”
EQ完全是伪科学。千树腹诽，同时听到从风说，“可惜‘情商’一说，只是冒牌心理学家的假想。”
千树看他一眼，“同意。”
“我不认同。”安陆开口，“在恰当的时候说恰当的话，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就是高情商。”
好家伙，一箭双雕！梦盈暗呼。十秒钟前，她还信誓旦旦对自己说，安陆看上了她好姐妹呢！结果就看到他暗戳戳讽刺“心上人”没情商！
“你只是给‘说恰当的话，做合适的事’贴了个名为‘高情商’的标签罢了，我也可以叫它‘狗屎’。”从风耸肩，“实际上，这不过是一个人智商、性格、选择的体现。”
“但有的人，他就是只会说出让别人不高兴的话。”安陆说。
从风挑眉，“三种可能。一，同理心弱。二，从众性弱。三，智商问题。如果你说的‘别人’，是泛指，而非特指某个人的话。”
“所以你认为，那些情商课都是骗人的？不擅交际的人，永远不可能变得擅长？”
“很遗憾，正是如此。”从风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千树看到了少年的他的影子。
从风总是人群中的焦点。
不是说他的样貌夺人眼球，也不是说他的行为张扬高调，是他的存在本身，让人不由自主投以关注。
他像燃烧的恒星，像灼目的闪电。像呼啸的风暴，像翻滚的熔岩。
他专注的眼神，让你想到蛰伏的雄狮，潇洒的姿态，让你想到翱翔的苍鹰。他神采飞扬，让你想到无边草原中奔腾的骏马，他谈笑风生，让你想到广阔海面上跃起的蓝鲸。
元世界。十一岁的夏天午后。
她鬼使神差接受他的邀请，和他溜出画室，在无人的林荫道下骑车。
整个暑假，他们逛遍江市每一个角落。影院，书店，餐厅，公园。运动馆，博物馆，唱片行，风景区。他们谈天说地，坐公交车从城东晃悠到城西，从城南游荡到城北。
他知识渊博，想法开阔，具有与年龄不符的早熟。她佩服他，事事讲与他听，直到几个月后他销声匿迹，她才想到一种可能，或许那时候，他根本不耐烦听她那些烦心事。
有一次，他们说到长大后的职业。
我妈过年回来，问我以后想做什么。千树说。她夸一个投资方家的儿子，说他有志气。
为什么说他有志气？从风问。
那个男孩的理想是成为老师。
你不也想成为老师吗？你也很有志气！
可他是想当大学老师！千树郁闷。他说中小学老师没前途，要当教授。
伯母认为他说得对？
嗯。她说他有雄心壮志，未来可期。
我觉得伯母的说法不对。
从风说。
中小学老师和大学老师，工作重心不同，职责不同，没有高低之分。只不过成年人喜欢把职业分成三六九等，按照收入、权力、地位，无论是非善恶。我厌恶这种做法，但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
千树觉得新奇。十一岁的她，会模糊觉出大人的问题，但很难明确讲出来。
那么。她问从风。面对这些三六九等，你怎么选？
我很幸运，吃穿不愁，可以无视世俗的看法，做自己想做的工作。
你想做什么呢？
我还没想明白。从风苦恼。我可能会去战场上战斗？但我讨厌暴力！我想成为格兰芬多。祖母推荐了几个领域的书，我正在读，希望上高中前，能想清楚这个问题。
“……你呢，千树？”
千树猛然回神。
“抱歉，我没听清。”她说，下意识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安陆微微一笑，千树垂眼，听他道，“如果，你有且仅有100亿美金可以支配，你会投给OpenAI，还是给联合国？只有这两个选择。”
“真是个残忍的问题。”千树实话实说，“我支持联合国，但我也是OpenAI的粉丝。”
梦盈笑道，“没错，她是AI迷！ChatGPT出来后，天天和我念叨。”
“我一直有个疑问。”周湉说，“AI真的利大于弊吗？我投的不是AI赛道，不大了解，但显然许多岗位受到智能化冲击。工人，客服，翻译，新闻，配音，设计，会计审计，非诉律师……”
“以及所有处理对象是数据和代码的工作。”从风说，“随着生成式AI和多模态AI发展，影响范围将继续扩大。”
“但依旧利大于弊。”安陆说，“从历史看，这是动态循环：技术变革，生产率提升，失业就业波动，新产业孕育，企业成本曲线先上升后下降，消费品价格降低，新技术萌芽。前进的车轮不会停止。”
“确实如此。但那100亿，我给联合国。”千树表态。
从风意外，“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不给OpenAI？”鸵鸟先生附和，“我看过数据，他们一次训练成本超过5000万美金，未来可能超过1亿！100亿给他们，能加速大模型成熟，加快应用迭代，还能有回报。”
“你知道联合国年度预算多少吗？”千树问。
“这……”
“联合国三年的预算，差不多是100亿美金。你看，你对OpenAI远比对联合国关注。太多人迫不及待给OpenAI投钱，所以我选联合国。”
从风看着千树，“联合国的贪腐问题你怎么看？”
“贪腐是人类组织与生俱来的顽疾。只能用意志对抗，用制度压制，无药根治。”
“即便如此，你也会给联合国？”周湉问。
“是的。”千树自嘲，“也许我可以自我安慰，至少帮国家省了一笔开支。”
“可联合国连停火决议表决都无法控制！美国仗着一票否决权为所欲为！”梦盈愤愤不平，“我讨厌美国，但我也觉得联合国无能。抱歉，千树。”
“理解。”千树耸耸肩。
“所以是5:1？”安陆半真半假道，“那我要考虑一下支持千树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选OpenAI了？”从风扬扬下巴，“我和千树的选择一样。”
安陆皱眉，“理由？”
从风好整以暇，“你们猜，去年联合国用12亿美元，帮助了多少需要人道救援的人？”
5000万左右。千树默答。
“4700万人。”从风说，“全球有多少人需要人道救援，你们知道吗？”
众人不语。
“2.42亿。这意味着，每33人中，就有1人需要人道援助。”从风哂笑，“2.42亿人，只有不到1/5得到救助，因为联合国兜里没钱！”
“只要联合国内部少一点贪腐，就能救更多人。”安陆说，“大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你说的有道理。”从风点头，“对于这一点，我们无能为力。至少现在无能为力。但我们有可以作为的地方，比如这100亿美金。问题只在于你的选择。”
选择已见分晓。四比二，OpenAI胜。
千树好奇起从风的职业。她知道他学的国际政治与法律，问他是否在联合国工作。
不是。从风没说实话，其实他在人道协调厅就职，但瞒着家里人。
千树有点失望。
“听说。”安陆开口，“你上周刚从乌果尔回来？”
“是的。”千树从盘子里叉起水果，琢磨着五分钟后离席。
“很担心那边的朋友吧。”安陆说。
千树看他一眼，“嗯，很担心。”
“我也很喜欢乌果尔。难以想象战火会烧到那里。”
千树沉默。
“看到新闻后，我就给乌果尔捐了款，通过当地民族救援组织。”
“谢谢你的好意。”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随时联系我。”
千树再次道谢，周湉感兴趣的问，“千树！乌果尔冲突爆发时，你在当地？”
“没错。托两位维和战士的福，我才能及时回国。”千树说。
从风听到，暗觉好笑，她竟然一直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维和战士！”周湉双眼放光，“是不是英武帅气？身高腿长？倒三角身材？”
千树莞尔，“气场确实很强。其中一个长得很可爱。另一个裹着绷带，是潘安还是钟馗，根本不知道。”
“他们人怎么样？凶不凶？”周湉问。
“有一个很凶。但只是因为他很负责任。”千树说。
从风看一眼她认真的表情。
“另一个呢？”周湉问。
“他……”
千树犹豫该如何说。
时过境迁。回想汤姆的表白，她依旧尴尬，但已没有恼怒，反而生出感激。隔着时空的距离，她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汤姆的真挚与善意。
她仍然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但不愿加以评判。对于她当时的口不择言，她感到非常抱歉。
然而梦盈不知道千树的心思，她迫不及待想炫耀这件事，她的好姐妹，就是这么有魅力！
于是千树心念急转之际，梦盈已经开口。
“他向千树求婚了！”
“不是，没有！”千树赶紧制止梦盈，“没有求婚！”
“他说要……”和你私奔到拉斯维加斯！这不就是求婚！梦盈看出千树的态度，吞下后面的话。
从风眉头紧皱，盯着千树。千树察觉到他的目光，莫名感觉不自在。
安陆饶有兴致的询问，周湉和鸵鸟先生起哄，鼓动千树讲来龙去脉。千树含糊其辞，只说对方是很好的人，她很感激对方。
从风嘲弄的看着这一幕。
汤姆如果知道她这样评价他，大概会开心的蹦起来吧。可她当面对汤姆的告白恶语相向，背后却把这件事当谈资夸耀？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但他不喜欢这样。
怙恩恃宠。虚荣自负。这种人他见得太多了。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作者有话说第7章 称名忆旧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