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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困难 ...

  •   十六岁生日这天,杨氏给云珠煮了一碗长寿面,又从所剩无几的嫁妆里拿了一支翠绿的翡翠镯子给云珠戴上。

      “只剩这一对了……咳咳……一支给你,一支留给琉珠……”

      云珠推却,杨氏拽紧女儿的手,阻止她取下,“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现在我给你。”

      杨氏理着女儿的鬓发,“这两年苦了你……”

      话没说完,又连着咳了好几声。

      本该在学校里享受青春年华,却不得不放弃自己挣来的学习机会,用瘦弱的肩膀撑起这个家。

      杨氏只觉得五腹六脏灼烧般疼痛,须臾间,红了眼眶。

      五岁的琉珠双手交叠趴在四方桌上,小脸枕着手背,安静地注视着娘和姐姐。

      两岁半的云辉端着一碗药小心翼翼地迈进门槛。

      “娘,喝药。”

      云辉后面是杵着拐杖的隋青。

      杨氏这两年,既要照顾隋青和孩子,又要下地干活,身体劳损的厉害。

      从头年冬天开始咳嗽,严重的时候吃几幅汤药,松快了停药,竟断断续续咳到第二年夏末还没断根。

      隋青已不用人照顾。

      拖着残废的一条腿,杵着拐杖,用左手也能做不少事,效率却是大大不如以前,顾家的田没再佃,只守着自家那点薄田维持基本生活。

      一家人过得清贫但也算和乐。

      杨氏这几日越发咳得厉害,特别是夜里,隋青每每听得心颤,像有千万只鬼手在抓肝挠心。

      他想带她去省城看看,却苦于没有多余的银钱。

      **

      云珠牵着琉珠从药铺里出来。

      两人卖了几十双草鞋和娘纳的鞋底,抓了药只剩下几个铜板,两人牵着手往回走,带出来的水早就喝完。

      三伏天的末尾,知了叫得凄惨,河岸边的柳条有气无力。

      云珠只觉得嘴巴干的发苦,再看琉珠,小嘴干得起皮,正不断地伸舌头舔舐。

      路边有卖凉茶的铺子,一个铜板一碗。

      云珠牵着琉珠往茶铺走,被琉珠拽住,“姐姐我们回去吧。”

      “去喝碗凉茶。”

      “我不渴……”琉珠撇过头,故意不去看茶铺,舌头却忍不住又伸出来舔了舔唇。

      云珠犹豫,琉珠坚持,姐妹俩拉扯间,来了熟人。

      “哟,那不是隋云珠吗……”

      听到声音,云珠皱起眉头,实在不想应付,人已到眼前。

      “田子瑜。”

      云珠简单招呼一声,拉着琉珠想走。

      田子瑜对旁边的丫鬟使个眼色,对方会意,挡住云珠姐妹俩去路。

      “你不是考上县女中,怎么又不去,不过也对,还算有自知之明,你这样的出身根本没必要读那么多书,回家种地才是正确的选择。”

      田子瑜上下打量云珠,比起在学堂时,黑了好多,人也干瘦,别说和她比,就是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比不上。

      琉珠仰着头,紧紧拉着姐姐的手。

      “读书以明理为先,可田小姐上了中学,却还不如小学,看来这书多读少读,确实也没那么重要。”

      云珠搂着依偎她的琉珠,目光平静,“好了,别挡着道,请让一让。”

      说着,目不斜视的和怒目圆瞪地田子瑜擦身而过。

      一路上,云珠走得飞快,琉珠小跑着才能跟上,直到镇外的石桥边,云珠才停下来。

      见琉珠跑得气喘,一张小脸,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她背对琉珠蹲下身,“琉珠上来,姐姐背你。”

      琉珠又累又渴又困,没再拒绝,乖顺地趴上姐姐的背,头斜靠在姐姐的肩膀。

      云珠背着妹妹慢慢往家走,灼热的日光刺着暴露在外的皮肤,大地蒸腾出的热气烤得她浑身湿软。

      从里到外,周身都在冒火。

      云珠只觉得眼前的路如此漫长,每一步都走得沉重。

      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无声滑落,视线模糊一片。

      顾不得擦,她把身后的妹妹往上托了托,倔强地,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前。

      **

      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稻田里没有人,都在阴凉处歇晌吃饭,琉珠把煎饼和咸菜取了出来,云珠掰了一半递给琉珠,姐妹俩相视一笑,一人半个饼,边吃边说话。

      “姐你说娘这咳嗽老不好可怎么办?”

      云珠埋头啃饼,好半响没有出声。

      能怎么办呢,吃了大半年药了就是不见好,或许省城的教会医院可以去看看,可路费和看病钱从哪里来。

      “你脚怎么了?”

      琉珠坐地上曲着腿,露出小腿和脚踝的皮肤,上面有明显的淤痕,云珠吓了一跳,拽过她的手臂,往上撸袖子,发现手臂上也有。

      “身上是不是也有?”

      琉珠把脚往后缩,想把伤口藏住,对上姐姐严肃的目光,委屈地低下头。

      “大祥说山里有兰花草,有钱老爷可喜欢了,我就想上山去看看,没抓稳,摔了……”

      话音越来越小,小脑袋耷拉着,想了想又补充,“大祥也受伤了,比我还严重……”

      偷眼看云珠的表情,发现姐姐眼眶红了。

      “姐,你怎么了……我以后小心一些就是,这伤看着唬人,其实一点都不疼,我擦过药,大祥从家里偷了跌打酒给我擦,真的不疼,你别伤心了……”

      琉珠回去的路上一蹦一跳,姐姐吃了饼没怎么休息就继续去田里除草,她要帮忙姐姐也不让,非要她回去休息。

      她其实还好,多亏大祥拽着,不然就不知道滚哪里去了,只是大祥扭了脚,脚肿得像个馒头,全身都是擦伤。

      大祥不敢说是去山里摔的,怕被他娘骂,琉珠决定去看看他,正想着,有人唤她。

      “琉珠。”

      “唉。”

      来人是顾守正。

      汽车停在不远处,人在田埂边站着,一身黄白长衫,注视琉珠的目光很温柔。

      “顾少爷……”

      琉珠许久没见过他了,听说顾少爷下南洋,这是又回来了?

      “琉珠长高了。”

      “是啊,我又长高了,顾少爷也长高了。”

      眼前这个又黑又瘦的孩子,和两年前那个白瓷娃娃一样的琉珠,像是换了一个人。

      “琉珠,我给你带了礼物,明天让大福给你送去。”

      “谢谢顾少爷。”

      琉珠笑得腼腆,手上跨着小篮子,头发有些乱。

      “回去吧。”

      “顾少爷再见。”

      琉珠走出去几步,又被叫住,她回过头。

      顾守正站在田埂高处,两边都是已经垂头的金色麦穗,一阵热风刮过,卷起一波麦浪,也带起长衫的下摆。

      他的嗓音平和温柔。

      “家里如果有困难,记得来找我。”

      琉珠点了点头,向他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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