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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嫁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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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家少爷要纳隋家长女为妾的消息从镇上传到了涌岭。
不明就里的村民,看热闹不嫌事大,都说落魄的隋家要转运了,而好事的人又提起两年前顾家求娶被拒的事情。
一双双眼睛如看戏般,盯着后续的发展。
作为当事人的隋云珠,现在面临的不是简单的同意与否,而是被人胁迫的愤怒和不甘。
田太太给云珠的不是选择题。
而是必须为之的命令。
不答应,那就回家种地,幼女学堂不再聘她。
幼女学堂经费有限,全靠本区村镇的士绅财主捐款才能维系,而田家是幼女学堂的东家之一。
杜校长是个正直的人,可胳膊拗不过大腿。
听到传闻从县里赶回来的胡乐韵把田子明一顿痛斥,连带哥哥显允也骂进去,显允不服气的小声驳斥,云珠家这个情况,给田家做妾也没什么不好。
乐韵举着戒尺,把显允从后院追到前院,闹得一个院子鸡飞狗跳,胡秀才、胡夫人、胡家帮工全来拉架。
“枉你读那么多圣贤书,一天高谈阔论,肚子里全是糟粕。”
戒尺早被胡夫人夺下,乐韵气得抹眼泪,没能和云珠继续同窗本就让她难过,眼看着被命运磋磨的云珠刚有了起色,田家竟然做如此落井下石的事情。
胡显允揉着被戒尺敲打过的地方,一张白脸涨得通红,“实话不中听,你要真为朋友好,就该劝她答应……”
对上乐韵杀人的眼神,显允冷哼一声,“算我多嘴。”
说完,手一甩,头也不回地步出家门。
走出学校大门的云珠,一眼就看到门口等待的乐韵。
“这是怎么了?气鼓鼓的?”
云珠上前挽住乐韵的胳膊,两人像儿时一样,沿着西街的河堤,边走边谈。
“恨我不是男儿身,不能带你远走高飞。”
乐韵扯下一段垂柳,狠狠扔进河道里。
云珠噗嗤一笑,望着顺水而下的一抹绿,心中淡然,“你是男儿身,我也不能跟你远走,我走了,爹娘怎么办,琉珠云辉怎么办,他们还那么小。”
“那怎么办?难道你真要给那个田子明做……”
最后那个字,乐韵实在说不出口,急得眼眶里又生出了水雾。
“当然不。”云珠停下脚步,“种地也没什么不好,我不怕。”
只是苦了琉珠和云辉,她们还那么小,还要继续过苦日子,娘的病也没办法看更好的大夫。
想到这儿,云珠眼角泛红,眼神却更加坚定。
“谢谢你乐韵,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云珠扶着乐韵的手臂,四目相对,“回去专心念书,我会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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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太太和顾老爷正在试穿新裁的冬装,还有两日就是选定的吉日,一家三口预备去省城陈家见礼,商议婚事。
顾太太站在人高的镜子前,仆妇给她整理着衣裙,周围一堆人左一句,右一句的夸赞合身。
“老爷,你看怎么样?”
顾老爷原本坐在圈椅里品茶,听到顾太太的话忙着放下茶杯,来到顾太太身侧,“太太还是和第一次见面一样,荣华若桃李①。”
“哼,”顾太太睨镜中人一眼,“你想说的恐怕是后两句吧……”
“太太又乱想……”
后面的话还在唇边,见林管家匆匆走进屋子,躬身行礼,“老爷……”
顾老爷会意,来到庭院,林管家近身附耳低语,中间,顾老爷眼神几次向屋内投去,神色凝重。
林管家说完退到一边。
顾老爷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拽着衣袖,“暂时不要让太太知晓。”
本该在试穿新衣的顾守正此刻却在隋家。
大福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抱着云辉去了院子。
屋子里,隋青坐在右侧,顾守正居左,杨氏用小炉子烧水,又取了家里不舍喝的好茶叶,待水开后,热杯,醒茶,泡茶,最后分杯。
顾守正端起茶杯,浅抿一口,发觉茶温正合适,手一抬,全喝了。
放下杯后,垂目短暂沉吟,从椅子上站起,俯首躬身,作揖行礼,“晚辈真心求娶云珠,还请二老成全。”
面对顾守正的直抒胸臆,杨氏与隋青对视一眼,放下茶壶,“顾少爷慕少艾,作为云珠的母亲,感激你一片赤诚,可我们家情况你也看到,实在不敢高攀。”
隋青虚扶一把,让顾守正坐下说话。
“隋叔,我知道今日贸然前来不合礼数,待我回去禀明双亲,遵照旧礼,三书六礼上门求娶,以示我的诚意。”
“顾家对隋某恩重如山,可此事,隋某实在……”
“请二老仔细斟酌,不管多少时日,我愿意等。”
明白事情不会那么顺利,顾守正起身告辞,院子里大福和刚进门的云珠打招呼,云珠说话轻声细语,盈着笑意的双眼柔润谦和。
顾守正转过身,循声往院子望去,和抬眼看来的云珠,目光相撞,一触既离。
隋青杵着拐杖送顾守正出门,杨氏接过云辉要云珠跟自己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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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想法?”
杨氏把顾守正的意图告知云珠,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自被田家威胁以来,云珠将现实与出路冷静透彻地分析过,相比田家的霸道,顾家实在算得上谦恭仁厚。
顾家和顾守正这几年对她,还有她家的种种照拂,如果前几年她还懵懂不知事,那现下,她已非常清楚,他所图为何。
不同于两年前抗拒。
如今,她必须考虑更现实的问题。
父亲这个顶梁柱倒了,母亲体弱,弟妹幼小,如果她是个男孩,尚可以出让自己去做个学徒工,或者拼命劳作给家里分忧。
可她是女孩,拼命劳作也不可能替代一个正常的壮劳力,她原是打算不嫁,珍惜教师这份工作帮衬家里,直到弟妹长大,可这条路被田家堵死。
经过田家她也明白一件事,一个女子,一个稍有姿色的女子,贫穷不是最可怖的,觊觎,歹念,才是真正的危险。
以前有父亲在,还有威慑,现在父亲衰弱,她需要有力的庇护。
田家不会是第一个,只要她出社会,就会有张家,李家……
“娘,你和爹爹,如何看呢?”
云珠凝视着母亲,那个当年温婉淑静的女子,如今神衰色弛,面容枯败如冬日的残荷。
她又看向杵着拐杖步履艰难的父亲,曾经如山一般伟岸的男子,一夜之间,轰然倒下。
弟妹那么小。
云珠都快忘记琉珠粉嫩圆润时的样子了,琉珠多久没有大笑过,她那双澄澈的大眼睛,快被黯淡和茫然吞噬。
而云辉,甚至连家里曾经美好的样子都没有见过。
云珠已有决断。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杂诗七首.其四》曹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