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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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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掌柜的有些为难地想了想,随即道:“这儿不缺了,不过京郊有个芳菲阁下边的绣房,前两日才说想要招些绣娘,若大人不介意……”
张小鲤一拍掌,转头问小倩:“你可愿意当绣娘?”
小倩也是一怔,泪盈于睫,连声说自己愿意,张小鲤松了口气,让掌柜的歇业后将小倩带去京郊芳菲阁,自己得空会去看她。
不过,看那掌柜惊讶和恭敬的模样,也知她绝不敢乱来,毕竟这卖的不是张小鲤的面子,而是昭华公主的面子。
小倩含着泪将张小鲤送出芳菲阁,不断说着“多谢大人”,她含泪道:“大人愿为民女洗去冤屈已是不易,竟还思虑到民女的去处……民女实在不知如何感谢……”
她说着,竟想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给张小鲤下跪,张小鲤吓了一跳,扶住她道:“不必如此。之后当了绣娘,可能会很辛苦,你……”
小倩道:“民女明白,民女绝不会嫌弃辛苦,只要有活计能做,不必看人眼色过活,寄人篱下,民女已十分感激。多谢大人……”
“照你这么说,你与其谢我……倒不如谢这芳菲阁后的人。若不是她,这世上恐怕也没那么多地方,可以让女子去自食其力。”张小鲤心绪复杂地看了一眼芳菲阁,喃喃道,“真没想到,她那样的人……”
昭华公主为人的跋扈、狠辣,已不必赘叙,光是想到她,张小鲤便觉得齿间发酸,但这样的人,竟能想到在闵国上下开设芳菲阁……说起来,蝶卫不也是如此吗?否则,除了她这样走运被师父捡到之外,还有什么女子可以习得武艺,与男子竞技呢?
昭华的靠山,使得她嚣张妄为,无人敢指摘,而这妄为里,却也包括了开设芳菲阁、组建蝶卫……她看着无所事事,整日就知道找人麻烦,其实想一想,就算她贵为公主,芳菲阁能这般欣欣向荣,有条不紊,她恐怕多少也是花了心思的,非但如此,还颇有驭下之术,才能让命令无误执行。
“她那样的人?”小倩好奇道,“大人认识芳菲阁背后的人,是吗?”
张小鲤摇摇头:“不认识,只是,呃,隔着门说过话。”
小倩道:“说过话?那,她一定是位女子,对吗?”
张小鲤看着小倩道:“嗯。你怎知道?”
“我是猜的。”小倩微笑道,“大家也都是这般猜的。若非女子,怎会想到开设芳菲阁。这里最初专门收容无处可去的女子,让她们能习得一技之长,自力更生。若是男子……恐怕想象不了女子被夫家所厌弃、被娘家所抛弃、天地之大,无处容身之感……连个活计都做不了,只能再次为奴为妾……好似一条狗,不断换着主人,被好生优待还是被凌虐,全凭运气。”
张小鲤想到阿姐,心中一阵哀恸,小倩轻声道:“世人都说,赌徒最是痴傻,竟将身家压在赌桌之上……可女子从开始就在赌桌之上,不得下桌,以一生为注,被迫去豪赌,若赢了,尚可琴瑟和鸣,儿孙绕膝,若输了……永世不得翻身。而且,上至王族贵女,下至我这般的女子,都是一样的——什么样的出身,都无法保证,在姻亲一事上能赌赢。”
这番话竟让张小鲤想到自己和昭华初次见面时,昭华说,本宫凭什么不当公主,去当低贱的杨夫人?
她不嫁人,就永远是公主,嫁了人呢?
那日在抱桃阁,提起芳菲阁时,三位皇子都只点到芳菲阁中人忠心耿耿,十分听话,且遍布全闵国,却并未想到,这恰恰是因为,里边大多是无路可去的女子。
而方才小倩所说的话,竟真的与昭华公主曾说过的话微妙地有相似之处……
昭华公主那般的人,竟也能体会到小倩这般无处可去的苦楚,所以才会设立芳菲阁?这也太奇怪了……
不过,说起来,蕊姐姐说自己不能离开抱桃阁,不也存了类似的心思吗,否则她怎会不离开,那时又怎会救下阿奴。
还有单姐姐对方婧的同情,甚至为了她愿意去刺杀莫天觉……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张小鲤的心头,很不可思议,昭华公主、蕊姐姐、小倩、她张小鲤,单谷雨,是五个出身、性格、经历都截然不同的女子……但,似乎在某些时刻,在某些事上,她们会拥有几乎相通的感受,这种感受极其模糊,甚至,大概就算张小鲤变得文采斐然,饱览群书,也无法形容它们——因为此前,定然没有人写这样的情绪,那些书写者不懂,也不屑懂。
可它们就像笼罩在乌云后的月,就算朦胧,而那些清辉,依然可以从云层缝隙中透出。
张小鲤的按住自己的心,觉得它跳动得很快,眼睛也有些发酸,小倩像是没发现张小鲤的不对,继续道:“所以,其实得知您是惊鹊门的女官后,民女真的很开心……没想到惊鹊门竟能有女官,将来有些案子,如果由您来判,或许就会更——”
“——是谁派你来的?”张小鲤抬眼,眼圈微红,声音却冷冽。
小倩一怔,眼神慌乱了一下,但还是困惑地笑道:“大人说什么?”
张小鲤深吸一口气:“是昭华公主,对吗?”
小倩错愕地看着张小鲤,随即抖了抖,说:“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张小鲤按了按眉心:“你和她是什么时候搭上关系的?恐怕是在端王府吧?殿下前两日强留我不得,看起来是放弃了,其实是打算放弃强攻,改为怀柔,对吗?”
小倩面色苍白,几乎要哭出来,说:“大人,民女嫁给顾环,为顾平所欺,都是切切实实发生的……”
“但在听柳巷外才被那两个壮汉逮到,又那么及时冲出来拦住我的车,并非巧合,对吗?”张小鲤抱臂道,“说起来,我碰到你的地方也在芳菲阁不远处,所以你在被那两个壮汉发现之前,其实是躲在芳菲阁里吧?你向来很会看眼色,今日我替你解决顾家之事,你本该感谢后离去,却故意在我面前哭啼说不知往哪去……就是为了将我往芳菲阁引——毕竟除了这里,我还能想到什么地方,能收容你呢?”
小倩的脸色更加难看,眼泪簌簌落下,半晌才道:“大人饶命,民女真的并非有意欺瞒,实在是无路可逃,幸逢高人指点,让我先入芳菲阁,再在您的马车快抵达时露面,被那两名恶仆抓着,赌您一定会下来救我……”
张小鲤突然想到林存善之前对她说的那番话——把拯救别人当成己任,会累死、苦死、痛死你自己,可能还会因此被利用甚至背叛。
小倩见张小鲤面无表情,哭得更加厉害,突然跪下道:“张大人,民女真的无意欺瞒,求您……”
张小鲤叹了口气,把小倩扶起来:“你不必跪,方才那番话,也是那位高人指点你的?”
小倩怯懦地点头,张小鲤说:“那位高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
“是个女子,蒙着面,一身黑衣,看不清长相……”小倩说。
这一听就是蝶卫,张小鲤按了按眉心,说:“她除了帮你,没说别的?”
“她说,如果我能将您留在京城,往后就不必再担惊受怕……但如果不行……”小倩茫然而恐惧地摇头,“她没直说,就停顿在这儿,扬长而去。”
不说明白的威胁才是最恐怖的威胁,张小鲤对昭华真是无语至极,小倩道:“虽然是她让我说的,但其实很多也都是我自己的想法,我知道有您这个女官,又同您接触了这两日,真的很开心……我知道您想辞官,十分可惜。当然,现在您已经识破,民女绝不敢再强留,大人也不必在意我的死活,反正顾平不能再欺辱我,实在不行,我今夜偷偷离开,天大地大,总有活路……”
“我会留下来。”张小鲤突然道。
小倩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说:“可您明知这是一场计谋……”
张小鲤淡定地看着她:“我愿意中计。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是假的,但有些不是,就像这芳菲阁。你走吧,不必担心。”
张小鲤瞥了一眼那人来人往的芳菲阁,大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