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8、第 118 章 ...
-
张小鲤坐在自家小院里,鼻尖嗅到微微的馨香,那是院中的迎春绽了,她回头瞥一眼,不知不觉,原本一片枯萎的花圃里竟已满目金黄,小小的迎春在春风中轻颤,极为惹人怜爱。
这是林存善当初让林承志种下的花,第一批开的自然是迎春。
林存善说得对,再暖和一些,若花全开了,也不知该多美。
张小鲤手里握着一张薄信,信上不过寥寥数语,张小鲤已能识字,这段话看了又看,几乎能背下。
“小鲤,当你看到这封信时,阿姐想必已经消失了。阿姐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你直接送上船,因知你执拗,若强行送离,恐也会回。阿姐只盼你早日想通离开,待阿姐将事情处理完毕,定会平安归你身边,勿念勿寻。”
勿念勿寻……
怎么可能?
前夜张小鲤昏死过后,夜半醒来,便发现自己竟躺在家中床上,枕边放着这么一封信,她出房门,声响太大,惊醒外头的单谷雨。
单谷雨见她醒了,忙不迭询问,为何又没有离开,为何还与林存善一道,喝得大醉,被人送回。
张小鲤问单谷雨,送回自己的人是谁,单谷雨疑惑地说,只是个普通车夫,说两位大人醉了嚷嚷着要回家,自己因此并未多瞧。
张小鲤只好冲至隔壁,将门拍得惊天响,林承志睡眼惺忪地开门,问她何事。
林承志一脸郁闷,因林存善没打算带上他与钱老,所以他们本打算隔日也离开长安,回泾县重新过自己的好日子去。
这下林存善归来,他自是暗暗叫苦。
张小鲤问他可记得是谁送她与林存善回来,林承志回忆了一会儿,也只记得是个车夫,长相平平无奇,而且十分谄媚,卑躬屈膝的,完全看不清脸。
张小鲤毫不犹豫驱车赶往听柳巷,只看见那冲天火光的尾声。
此后便是代江、蕊娘等人的死讯接连传来。
张小鲤与林存善一合计,猜到蕊娘必然没死,那些被烧得难以辨认的尸骨定是蕊娘的设计,恐怕只有代江是真的死于那场火。
张小鲤最想不通的是,如果蕊娘可以通过火灾假死金蝉脱壳,为何不与自己一道离开?除非,她的假死,也并非以她自己一己之力可以安排,她仍是借助了二皇子的力量,所以二皇子会知道她并未死去。
张小鲤马不停蹄,又回码头寻齐浩然和流朱浅墨,结果只找到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齐浩然,张小鲤为他解了绳索,用冷水泼醒他,说:“我那两个丫鬟呢?!”
齐浩然一脸痛苦与尴尬:“我压着她们想回惊鹊门,结果她俩竟能自己将那绳子挣脱了,我意识到不对要回头时,后脑一痛,便……”
张小鲤深吸一口气,说了句辛苦你了,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院。
她回去后,林存善也已醒了,正等着她。
林存善甚至没问张小鲤要走还是留,这答案林存善知,蕊娘也知,故而留下的信上虽然是相劝,却怎么也不算坚决。
单谷雨得知两人又要留下,也是无奈,她本以为张小鲤要走,想着自己留在京城也无甚意义,本打算去四处游医,但两人若留下,她也不介意在京城再待些时日。
张小鲤见她言辞犹豫,知她打算离京,也是想暂时离端王远一些,但显然,她也并未完全下定决心。
张小鲤知道她绝不配在这方面当别人的师父,便也没有多说,只求单谷雨若留在京城,可否为林存善治一治他体内的寒症,单谷雨一脸为难,最终只说自己愿意试一试。
第二日天方亮,张小鲤便先去找了池东清。
池东清因公受伤,莫天觉特批他可休息五日,池东清大门紧闭,概不见客,但守门人听闻来的是张小鲤,还是立刻放行了,使得在门口也想来看望池东清的齐浩然好不郁闷。
张小鲤和林存善走入,林存善体贴地在屋外站定,张小鲤也没多言,快步走入,池东清虽醒了,但躺在床上,整个人一片呆愣,他似乎刚哭过一场,双目红肿,模样竟有点滑稽。
见张小鲤入内,池东清立刻又哽咽了:“二姐……”
张小鲤有点困惑,不知池东清为何哭得这么厉害,蹙眉看着他,却听闻池东清说:“其实大姐本还活——”
他说到这里,突然又卡住,似是意识到什么,悲哀地说:“不,没什么。”
张小鲤:“……”
她登时明白了池东清在想什么。
“昨夜我就在你们头顶。”张小鲤蹙眉道,“代江和阿姐的交谈,我听了个一清二楚。”
池东清瞪大了眼睛,原本辛苦压抑住的情绪登时奔涌而出:“你知道了……我本怕你再次伤心,不欲告诉你……蕊娘竟是大姐!我昨夜终于与她相会,然而今早醒来,却得知她已死……我昏得早,后来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会发生火灾,为何阿姐也会葬身火海……”
池东清坐在床上,手紧紧地掐着被角,努力地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
张小鲤一时间有些迟疑,想着若告诉池东清蕊娘并未死,恐怕他会露馅。但如果不告诉他吧,他因蕊娘之死这般悲恸,反而迟早露馅……
阿姐千辛万苦甚至不惜杀了思竹,也要隐瞒张小鲤是她妹妹的事,足见阿姐极不愿自己的弟弟与妹妹之事暴露,平白增加风险。
犹豫片刻,张小鲤还是说:“我想,阿姐并未死。”
池东清的眼泪猛然止住,看着张小鲤,着急道:“为何?你昨夜看到了什么?”
张小鲤道:“我们全被阿姐药晕了,她大有脱身机会,怎会死于火海?只是她本身陷囹圄,只能借假死脱身。”
“既是如此,她如今在哪?”池东清着急道。
张小鲤不耐烦地道:“我怎么会知道?她不愿连累你我,你不知道?说来说去,也怪你,手无缚鸡之力,还敢和那个代江谈条件,把代江引去了阿姐那里,使得她只能出此下策!”
被张小鲤这么一吼,池东清垂下眼眸,语气倒还有点不服气:“可我骤然从代江那儿知晓阿姐并未身死,谁能忍住不去一探究竟?”
说到这里,池东清一顿,突然猛地抬眼,震惊地看着张小鲤:“你怎么会想到去抱桃阁?!还如此淡定……莫非,你早知阿姐就在抱桃阁内?!”
是,但不全是……
张小鲤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池东清有些激动地说:“难怪你身为女子,却常去那抱桃阁……原来是为了阿姐!你为何不告诉我?!”
张小鲤听他这么说,更加懒得解释,不屑一顾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池东清怒道:“她也是我的阿姐!我们本都姓池!”
“她昨夜认你没?”张小鲤冷笑道,“我与阿姐都不想认你,就你巴巴地凑上来,自说自话。”
这话显然令池东清伤心欲绝,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张小鲤,张小鲤说:“百年后,你是要入池家祠堂的,我和阿姐,则都会是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
池东清一怔,立刻道:“不会的,我、我会……”
会如何?
池东清却一时说不下去了。
张小鲤悲凉地说:“哪怕我与阿姐未曾被发卖,也是不可能入那可笑的‘祠堂’,因我们是女子。既然我们出生开始,便被视为外姓人,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你们心情好了,有所求了,便要说大家本都姓池,可一言一行,又何曾将我们看作血亲……池东清,或许你的确比你父母更宽宥,可说到底,你就是那个该死的、他们千辛万苦要维护的香火!你将来也会那般,也只能那般……我不想怪你,因为毫无意义,但也请你弄清自己身份,不要再张口闭口大姐二姐,我们与池大人,早无瓜葛。”
池东清嘴唇微张,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张小鲤摇摇头,转身离开,她听见身后传来池东清迷茫的呢喃:“可我还能怎么办?”
张小鲤没有回头,她无法回答,也不可能回答,真正的答案,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只是同时所有人也都知道,这个答案不会有人去践行,它是如此自然,已像四时更替那样自然,那样深植人心。
池东清急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二姐!我已买好新居所,打算修葺后便将爹娘接来京城——”
张小鲤置若罔闻,走出屋子,林存善迎上张小鲤,轻轻拍了拍张小鲤的肩膀,轻声道:“变成孤魂野鬼,无人祭拜?”
张小鲤不语,等走出池东清的房子,张小鲤才道:“我此生不会有后人,至多收个徒弟,也不好强迫别人祭拜自己。再说了,孤魂野鬼也没什么不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林存善了然道:“你想同我说的,不过是第一句话。”
“同你说话,的确没必要拐弯抹角。”张小鲤无语道,“昨夜在船上,我不该亲你,那时脑子似被寒风吹傻了,只觉得亲一下也没什么。仔细一想,我并不欲同人成亲,便不该做让人误会的事,对不起啊。”
林存善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小鲤。
张小鲤警惕道:“我已道过歉了,你少拿此事要挟我啊!这又没少块肉,你也没吃什么亏吧!”
林存善却也轻笑起来,道:“是,何止不吃亏。吃亏的是你,还好你不想同人成亲,若你亲了我,便食髓知味,想同我成亲,我才觉得麻烦。”
“食髓知味……”张小鲤的脸都皱成了一团,恨不得给林存善一拳才好。
林存善道:“麻烦在,我是不知还能活几年的人,身世又尤为特殊,其实什么成亲与否,我从不在意,至于稚童……呵,我只会比你更讨厌他们。”
张小鲤看着林存善阴恻恻的笑,倒是丝毫不怀疑这一点,林存善看起来像是会骗小孩去荒山野林然后得意地转身就走的那种人……
林存善看着她,轻笑道:“孤魂野鬼……你也不必担心。我肯定比你早死,死后,定也不能入林家祠堂。到时候,我先当这孤魂,你死时有我相迎,便不是野鬼了。”
张小鲤与林存善对视片刻,也没多说什么,林存善这样掏心掏肺说话,又频频提及自己会早死,令张小鲤心绪复杂,她越是觉得心绪复杂,越是无话可说,只能捏了捏林存善的手,安慰道:“也别这么消极,是病总能治好,何况祸害遗千年。”
林存善轻笑:“好罢,眼下,我们先去惊鹊门?”
张小鲤点点头,两人上了马车,车辕上坐着愁眉苦脸的林承志,将两人送往惊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