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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 1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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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沉默的代江终于缓缓开口:“那我便说了。当年,原本的福喜暴毙而亡,我以极低的工钱进了董家,成为董家的新管家,我说自己也叫福喜,董家人也乐得轻松,喊我福喜。我骗她下了半时散,她很惊讶,恍惚之中跟着我照计划离开。唯一在我计划之外的,是南儿会在水壶中下半时散给你我喝。”
池东清说:“我不明白,蒙汗药明明也可以达成目的。你到底为什么要杀董家人?莫非你是本来就和董家有仇?那你为什么又要牵扯南儿?”
“池大人,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胡大人的鹰卫。”代江淡淡地说,“我平生没去过柳县,怎么会和董家有私仇?”
池东清说:“那到底是……”
代江说:“这事儿,要从泰安十五年初开始说起……”
泰安十五年初,胡珏抵达柳县后,便一直在柳县衙门翻阅卷宗,空闲时做些木工,几乎没怎么外出闲逛。
直到春夏交接之际,胡珏终于闷得慌,带着代江外出。
就是那一次,他遇到了后来改变自己人生的女人——当然,他也改变了她的人生。
那个女人,便是南儿。
代江说到这里,蕊娘突然说:“罢了,我来说吧。当时,董家已经不景气,董昆便让不受宠的妾室去外边偷偷找些活计,不许她们吃白饭。南儿求之不得,她并不愿意待在董家那般地方,好在手巧,便找了个编藤的活计,就在县里一个木工店铺后,和其他几个女子一起……”
闲暇时,她们偶尔也会一起玩木工店铺里的一些小玩意儿,有一回,店主说有个人自制了一个九连环,让这柳县做木工多年的店主来解,但他解了三天都没解开,便给她们,让她们试一试。
其他人都没打开,南儿心灵手巧,试了几次,居然解开了。
众人一阵欢呼,南儿也有些惊讶,不由得开心地笑了起来。
突然,周围人的欢呼声安静了下来,南儿疑惑地抬眼,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衣裳的翩然公子,他眉眼清俊如画,张嘴后,声音也如清泉击石:“你叫什么名字?”
南儿愕然地看着他,不需要多思考,也能知道眼前这人非富即贵,甚至不像柳县之人。
那木匠店主也吓了一跳,赶紧行礼,道:“胡大人,您来了。”
那人正是胡珏。
胡珏来柳县的事,之前民间小范围讨论过,听店主这么一说,大家都能猜到他便是那位胡珏胡大人,纷纷行礼,胡珏让他们起来,说不必多礼。
“你叫什么名字?”
胡珏又问了一遍。
他伸手从她手上拿过那串九连环,两人的手擦过彼此的,南儿吓了一跳,猛地收回手,那九连环摔在了地上。
胡珏用的是非常轻巧的木材,削得极薄极细,这么一摔,竟生生摔坏了。
众人大吃一惊,南儿也吓得瑟瑟发抖,眼眶发红地捡起那九连环,抬眼看着胡珏,哭道:“对不起,大人,我……”
胡珏欣赏了片刻南儿的眼泪,才缓缓道:“无碍。被解开了的九连环便是没有意义的废木,你不摔,我自己也要将它摔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他第三次问,可谓执着。
南儿只好弱弱地说:“民女南儿,是董家侍妾。”
她并非看不出胡珏对自己的兴趣绝非只是因为那九连环,所以便赶紧交代了自己是别人家的侍妾。
胡珏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只说:“你能这么快解开这九连环,心灵手巧,堪称一绝。”
南儿赶紧说:“不,我是胡乱解的……”
“照你这么说,那我悉心做了小半个月的九连环,胡乱便可解开。”胡珏摇头,“看来,是我做得太差。”
他这样说,南儿更是不知如何是好,胡珏却又微微一笑,说:“我开玩笑的,不过这九连环做出来,我身边的确无一人能解,你很厉害。南儿……嗯,我记住了。”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那店主,道:“下回若我还有什么小玩意儿给你,你也要给这位南儿姑娘一试。”
店主赶紧连连称是。
胡珏瞥了一眼南儿便离开了,旁人都惊魂未定,只说胡珏痴迷木工果然名不虚传,为了这九连环,竟肯降尊纡贵,同南儿说这么多话。
可南儿是从风月场中出来的女子,她能听得出,胡珏说的话里,有一些其他的意趣……尽管,可能是她想多了。
南儿回董府后,病了一场,她没再去那木匠店,她不敢,也不能。
直到那年秋天。
柳县有那么几个豪绅,喜欢附庸风雅,弄了个赏菊宴,其中一人与董昆毕竟相识,虽知董家如今不行,但也还是给了请帖。
董昆知南儿识字,觉得这种风雅之事,最好还是带上南儿。
南儿只穿了一件朴素的淡绿色衣裳,头上戴着木簪,跟着去了赏菊宴。
宴上,一个豪绅要众人作诗咏菊,董昆便迫不及待地将南儿推出来,说自己的妾侍虽是舞女出身,但颇有文采。
南儿感觉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她内心绝望,却很适应地缓缓念了一首诗,其实那并不是她临时作的,是董昆之前就让她把所有和菊有关的诗句挑出来,选一首最好的,时时刻刻准备出风头,帮董昆找些颜面。
她念完,场上众人都给面子地夸奖了几句,董昆立刻觉得脸上有光。
然而却有人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南儿茫然地抬眼,看见人群中,被豪绅簇拥的白衣男子,他身长玉立,手负在身后,注视着南儿。
南儿吓了一跳,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当初在后巷问自己姓名的男子。
然后她听见有个豪绅几乎是讨好地说:“胡大人,您觉得这首诗如何?”
胡珏说:“颇有童稚之趣。”
说的委婉,却让在场之人都哄堂大笑。
童稚,那便是说南儿作诗用词幼稚。
南儿的脸登时涨得通红,而比她更尴尬的,是董昆。他先前脸上的得意荡然无存,将南儿撵回身后。
之后,他领着南儿去了无人之处,指责南儿令自己丢脸,越说越激动,又拳脚相加。
只是这一次,被人给拦了下来。
来人正是胡珏和另一个豪绅,胡珏出言阻止,董昆仓皇住手,胡珏只不悦地说,赏菊宴这般风雅的场所,为何会有人做这些粗鄙之事?
豪绅将董昆赶出了赏菊宴,却像是忘记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南儿。
她被留给胡珏。
胡珏温柔地将她扶起来,甚至还道歉,说自己不知随口点评,竟会使得南儿惹来这般祸端,若早知如此,自己定要夸奖南儿是妙笔生花。
南儿此生从未如此窘迫,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胡珏白衣翩然,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花香,就像谪仙。而她却粗布麻衣,满身泥泞,鼻子里还不断在流血。
然而胡珏并不嫌弃,还亲自嘱咐,让侍女为南儿换了一套衣衫,为她上药。
南儿离开客房时,胡珏正在外等候,他一边同旁人闲谈,目光越过他人,落在南儿身上,轻轻一笑。
这一笑,让南儿本已彻底封闭的心,再度有了情感涌动。
但她只是低下头,快步离开。
回到家中,自然免不了一顿责罚毒打,何况董昆的妻子与侍妾们,都正因南儿能去赏菊宴憋了一肚子火。
南儿就像是又一次坠入无间地狱。
她再次去了木匠店,那店主见了她,倒是非常开心,说胡大人这些日子留了不少小玩意,他能破解的只有十之三四,剩下的都留给了南儿。
有十连环、七巧板、鲁班锁……不一而足。
南儿小心翼翼地解他留下的东西,但在胡珏来时,却会立刻躲得远远的。
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与胡珏是云泥之别。
如果她与胡珏有了什么,胡珏可以随时离开,而她却可能会因此万劫不复。
何况,她打听过了,她知道,胡珏与京城中那位贵不可言的昭华公主乃是青梅竹马,虽皇上还未赐婚,但众人都知晓,他将是驸马。
只是,胡珏的出现,使得那些以往稀松平常,咬一咬牙就忍过的日子,逐渐变得难以忍受。
最要命的是,后来董昆老母生病,因南儿最温柔可人,董昆老母便点名要南儿伺候自己,南儿几乎寸步不能离开董府。
到了十一月时,董家原本的管家福喜因痨病而亡,很快董昆就喜不自胜地说自己以低价找了一个年轻新管家,同样叫做福喜。
董昆十分欢喜这个新福喜的到来,只有南儿大吃一惊——因为胡珏虽然那次赏菊宴没有带着他,但很多次单独试图找南儿时候,身边跟着的都是这个侍卫,她依稀记得胡珏喊过他“舒代天”,怎可能是董昆口中什么“北方来的,不懂行情,什么价格都肯干”的家丁?!
舒代天与南儿擦肩而过时,会淡淡道一声好,而后注视着南儿。
他显然知道南儿会认出自己,却无所顾忌。
当然,南儿怎么可能,又怎么敢戳穿他?
舒代天的到来使得南儿在董家不似之前那么难熬,他身强体壮,手脚麻利,干活儿勤快,所有人都很喜欢他,南儿还听到后院那些侍妾议论纷纷,竟有一两人对他芳心暗许。
这使得南儿只觉得可笑,若他们知道舒代天的真实身份是鹰卫,该会是何等的惊惧惶恐?
南儿自己也小心翼翼地与舒代天保持距离,横竖她要伺候董老太太,便更少离开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