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只靠面包活着》万里丹霄

20、第 20 章

　　“就是……”她抿了抿嘴唇，思考着措辞，“我们会把两三天内没卖掉但是还能吃的面包分装好，摆在门口一进来就能看到的那个桌子上，到店的顾客可以自己选择。”

　　今天之所以会空着，她猜测可能是还没来得及摆上，卢钧惟就过来了的原因。

　　趁朋朋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手中的美食，无心顾及其他，她猛地站起来凑近他耳边，这个动作却让卢钧惟突然抓着椅子扶手，朝身体另一侧倾斜。

　　“你干嘛？”

　　“你干嘛？”她茫然地看着对方反常的举动，颇为不理解，“我又不是咬人的虫子，躲那么快干嘛。”

　　“你突然凑过来干嘛？”

　　“哎呀，你过来。”陶祉不耐烦地勾着手，示意他耳朵要凑过来。

　　弯腰时还能看出犹豫，脸上写着明显的我不情愿，但当她说完重新直起身后，只能看到卢钧惟古怪的表情和僵硬的上半身。

　　她只当是他为朋朋家里的情况感到意外，亦或是为店里的人们会自费送他打折面包，还瞒着当事人真相而感到讶异。

　　她坐回去时，双手合十地小声拜托：“千万要保密啊。”

　　“姐姐你要保密什么？”朋朋天真地问，“不能让谁知道？是我吗？”

　　“不是啊，姐姐怎么会瞒着朋朋呢？”

　　他晃悠着悬在空中的双腿，擦掉嘴边粘的面包渣，显得意犹未尽。

　　“那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姐姐你只和叔叔说悄悄话，不和我说？”

　　正当她面露尴尬，绞尽脑汁地想要怎么忽悠过去，坐在一旁的卢钧惟却像没事人一样看戏。

　　突然有人从门口探头进来，“朋朋？”

　　那是朋朋的妈妈，纤瘦温柔，头发扎得整整齐齐，额角散下来的碎发贴在脸侧，说话的声音光听着就让人觉得非常和善。

　　以前只在傍晚快下班才见她来接朋朋，这次不仅中午就过来，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女孩，神色恹恹，脸色苍白，身高只到女人的手肘那里，虽然看上去瘦弱却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见了人就腼腆地笑着招手。

　　“妈妈？”

　　他听到声音，转身扒着椅背朝门外张望，看清人后双腿一蹬就跳下椅子。

　　“姐姐！”

　　“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姐姐，她大名叫林瑞奇，小名叫奇奇，奇迹的奇。”

　　安静站在门口的女孩子被朋朋拉进店里，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是羞涩地握着裙边微笑。

　　“你好呀，奇奇。”

　　陶祉在她面前蹲下，想牵过那双还贴着纱布的小手，小姑娘却闪身躲到朋朋身后，接连无故被两个人躲开，内心顿时涌上挫败，哭笑不得。

　　“不好意思，孩子在医院住久了，有点认生。”他们妈妈笑着走进来解释。

　　“奇奇身体怎么样了？”

　　她只是随口关心，没想到女人听后神色犹豫，无奈地垂下眼眸，又迅速勉强笑着打起精神。

　　“医生说月底可以做手术了。”

　　“没关系，”陶祉轻声安慰，又看向奇奇，“等咱们康复出院了，就会和弟弟到处玩儿了，对不对？”

　　“朋朋，你快收拾好作业，咱们和姐姐一起去吃午饭。”

　　“一起吃午饭？”他兴奋地扬起脸，看看妈妈又看看姐姐，“吃什么？”

　　他妈妈摸了摸他扎手的短发，笑得春风和煦，率先拿起挂在椅背上的书包。

　　”你和姐姐不是都想吃炸鸡腿吗？”

　　“耶！鸡腿！鸡腿！”瞬间充满了动力，跑到桌边摞起书本，也不管正反、开合，全都一股脑地塞进书包里。

　　“姐姐们再见。”转身要走前还不忘回头摇手，“叔叔也再见。”

　　陶祉一直蹲着逗奇奇说话，都没注意到卢钧惟此时站在柜台旁，他好像正和店长交代什么，很快她就包好三四个袋子，里面全是刚烤好的面包和当日新做的甜品。

　　店长小跑着追出去，“朋朋妈妈，正巧这些是免费的新品试吃，都拿回去给孩子们尝尝吧。”

　　女人错愕地愣了一瞬，刚想拒绝，朋朋就迅速接过，越过店长看向柜台边的卢钧惟，满足地抱着袋子大声喊谢谢。

　　朋朋的妈妈却快速夺走他怀里的袋子，还给店长。

　　“不行不行，一包就够了。”

　　“拿着吧，我都装好了。”

　　当门口两人正来回推拒时，两个孩子也抻着脖子，仰头看这场无聊的拉锯战。

　　陶祉很快猜到这是卢钧惟授意的，不然店长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薅资本家羊毛”。

　　“卢总好有爱心呀，还会对小孩子那么温柔呢。”

　　她拍马屁似的凑上去，可他并不领情，还掸了掸衣服袖子，扬着脸说：“钱从你工资里扣。”

　　“为什么？”

　　闻言骤变，她的脸色瞬间就从正盛的牡丹花变成了秋霜下耷拉着的花蕊。

　　钱是不算太多，何况又是送给朋朋和他姐姐一点吃的，就当是份心意也不至于肉疼，搁在以前像这样的事又不是没干过，但一经卢钧惟这种资本家嘴里说出来，总隐隐透着股剥削味道。

　　凭什么他一毛不拔，她当然不甘心啊，肯定是要揪着他不放，追上去辩一辩的。

　　刚追出门口，就看他绕过去拉开车门，知道这是要打道回府，赶紧转身和店员道别。

　　“你也需要我帮你提书包？”

　　刚拉开车门就听他歪着头调侃，乍听还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但联想刚才朋朋妈妈说的话，她才猛然回想起好像是有东西落在店里了。

　　顾不上卢钧惟的眼神，转身冲回去，自己的手机和他的平板果然还躺在桌上。

　　隔着橱窗和车窗，她忿忿拿走，回了车上。

　　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平板拍在他脸上，看看卢钧惟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但考虑到还没修改完的文件没同步到手机上，就在心里默默按下了这份冲动。

　　“那家人又不是傻子，小孩不懂，他妈妈还能不懂免费面包的事是你们故意帮她的？”他突然问。

　　“她当然知道。”

　　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陶祉望着前面路口处消失的背影。

　　她丈夫常年在外做货轮生意，自己朝九晚五地上班还要独自操持家庭，照顾两个孩子，偏那么不巧，她刚上初中的女儿查出癌症，小儿子又还那么小，正是活泼好动、需要人管束的时候。

　　去年她第一次来店里买东西时的情形，陶祉对此肯定没什么印象，但光想想自己刚开始打三份工还债的日子，就不难想象那份心酸。

　　可能是某个孩子百般央求的解馋，也可能是孩子生日的惊喜，但总归是青菜汤配白馒头生活里的一种牺牲。

　　所以当有位店里的老主顾看到朋朋妈妈，还和店长袒露这些消息时，陶祉没有特别惊讶，也没有可怜。

　　只有敬佩和欣慰，直到过了大半年到今天再次见面也是依然，敬佩她的体面，欣慰他们一家人的陪伴。

　　像那种紧巴巴的日子里，任何欲望上的奖励都是对自己苦难的又一层背叛。

　　卢钧惟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是不会懂的，说了也白说。

　　“所以她一开始就想加微信，把钱还给我们，但是次数多了，就放弃了，可能是怕伤害我们的好意和真心，干脆也没多做纠缠。我们以为她是过得太艰难而妥协了，没想到后来隔三差五送了我们很多东西。”

　　等手机上的文件数据更新好，她悄悄合上他的平板。

　　“据说是她老公带回来的，大多也是吃的，可能是别的东西不好分吧。我还记得冬天快过年那阵子，送的那鱿鱼丝真的好鲜，还带点甜味儿，感觉常年生活在各国码头也挺好的，还能吹海风，吃海鲜。”

　　她自顾自说着，望着车前的柏油路，突然憧憬起海边的风景，丝毫没留意到旁边人的视线悄悄偏移，虽然只是一瞬，欲言又止。

　　车子一路驶回公司，陶祉又被同事通知了新任务，下周开始要去舒总监那里帮忙。

　　听说舒以寒被卢总特聘到公司，不光一来就是总监，职务能和老卢总时期的高管平起平坐，卢钧惟还给她批了单独的办公司和操作室，研发中心其他人都没去过，她陶祉竟然就被叫过去工作了。

　　真是天要助她，舒总监那米其林水平的甜品制作技术，还有卢钧惟特批的最新设备，光想想就已经按捺不住了，这哪怕只是去揉面团都能长长见识，学不少东西。

　　“你真的想去学啊？”夏然松开嘴里的吸管，惊讶地问她。

　　自打上次在天台下的落地窗遇见，此后午休陶祉经常和夏然约在这里见面，无非是搭伴吃午饭，再聊聊天而已。

　　从夏然那里得知，她是从国内排名前十的高校出来的优秀毕业生，多年来刻苦学习，各种考试成绩优异，实习的时候打败了同小组的其他所有竞争对手才入职，留在了公司。

　　甚至不光是小职员，就连原来研发中心的同事大多也都是从国外留学回来，这让陶祉不禁重新燃起了斗志。

　　“当然啦，出国学甜品是我很早就有的梦想，只是以前因为没钱才算了的，既然你说你毕业前也有出国的打算，正好教教我，告诉我都需要准备什么。”

　　她从来没放弃过，只要有变得更优秀的可能，任何机会她都不想放过。

　　“我建议你还是放弃吧，没用的。”

　　“为什么说没用？你自己也说过，小到同事，大到领导，就连卢钧惟都是什么我的商学院毕业的，出去留学怎么会没用？”

　　“是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夏然再次重复着她记不住的全程，“他们这种什么也不用愁的人干什么不行？最不济也有家里给兜底，小卢总高中就被家里安排到国外去上学，那走的就是公司接班人的路子，可能胎教都是商业经、管理术，哪是咱们能比的。”

　　陶祉抿抿嘴唇，思索片刻，“那正好说明出去留学是有用的，就算我不是谁的接班人，但起码能学到真本事，要是学习没有用，卢钧惟干嘛还出国读书，他应该一出生就进公司当总裁。”

　　“那你工作怎么办？”夏然甜甜的声音里充满震惊和担忧。

　　“而且就算你现在有充足的钱，足够支撑你辞掉工作出国去学甜品，但是你学完了呢？等你再回来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工作了，对于咱们这样的普通人来说，机遇是不等人的，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到时候你要是找的工作没有现在的好，你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她被夏然问得一愣，眼神不自觉朝广阔的落地窗外飘去，声音也似喃喃自语。

　　“不会吧，会越来越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