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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巴甫洛夫大楼 ...

  •   “中士,” 阿纳法西耶夫上尉神情严峻:“除你之外,我还需要十六个人,其中要有炮兵引导员,带上两挺重机枪和三支反坦克步枪。” “是,长官。”安德烈应了下来:“我们要去支援哪里?” “中校命令我们前去支援巴甫洛夫大楼。它是重要制高点,一枚钉在战线前方的钉子。先抵达的突击队员架设了无线电台,用铁丝网和木制家具做成了临时掩体。我们的任务是为他们送去包括弹药食物药品在内的各种补给,并主持那里的防御工作。明白吗,中士?” “明白。”
      “集合,”舒伦堡说:“我们接到了新的任务。” “我们不留守马马耶夫高地吗,长官?”艾伯特问:“从这里可以俯瞰和控制全城。他们的近卫第13师渡过伏尔加河进入了城区,随时可能把它夺回来。”
      “德军在源源不断地进入北部工业区,会有后来的部队替据守这片高地。列宁广场的大楼是又一个重要据点,不能任它落入敌手。” 舒伦堡担心部下士气低落,自从进入城区,双方围绕这片钢铁森林的每一堵墙,每一个地下室,每一条街反复争夺,爆发了激烈战斗。他们的推进不再用公里,而是用米来衡量,遍地是狼藉的废墟和堆叠地如一摞摞扑克牌的尸首。
      但这一次,无论费恩,雷瑟还是年纪把稍长些的其他人,都没有反应。大家都麻木了。一个人咕哝了一句:“有什么区别呢,长官?不过是从地狱的第九层下到地狱的第十层罢了。”
      “您真勇敢,长官,我们都庆幸您和我们在一起,”另一个人突然说:“听说连指挥官都由于压力过大得了眼部肌肉痉挛,但您没有半句怨言。”
      “要知道,他们舒舒服服在后方坐着,我们却是命悬一线地在战斗。”艾伯特接话:“高级军官遇到的最糟的情况不过是解职,我们则是死无葬身之地。说不定,现在他们的桌上还摆着美酒。”
      “好尤利安: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你近来大概不好。酒不是毒药,我的朋友,它用于治疗过度清醒造成的痛苦。有了美酒,就算没有佳肴,也像身处宫殿,所以别忘了换一瓶伏特加。马提亚斯在他奶奶家,你回来前我是不打算去接他了。
      赫尔曼.马肯森”

      他还是这么不着调,尤利安想。赫尔曼永远不会像费因茨一样,郑重地伏案在桌前,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给他写信。字迹相连,墨水的颜色像一把从墓地采来揉碎了的紫罗兰。他在瞬息万变的牌桌上设下巧妙的机关困住了财富,在满堂的喝彩声中飘飘然写下了这张信笺。
      “庆祝一下吧,尤利安,胜利女神再次站在我们这一边了。” 走进来的霍特红光满面。 “对装甲师而言,速度是最好的防守,” 尤利安并没有他那样乐观:“但我们失去了它。斯大林不会放弃这座以他名字命名的城市,他严禁苏军退后一步,伏尔加河的援军可能在城郊南北集结发动反攻。”
      “你太多虑了,我们没有多余的兵力去防御一支没有情报证明它存在的部队。伏尔加河上有空军进行侦察,我不认为苏军可以像去年一样挺到冬天。A集团军马上就会占领迈科普的油田,”霍特起开了木塞:“给,就当恭贺未来的德尔维上校。朗姆酒喝光了,现在只有伏特加。”

      艾利蒙把新得的勋章挂在红丝带的末端,中央是银质的盾牌,两侧是搏击蓝天的鹰的翅膀。
      他想起年少的自己。当少年的艾利蒙趁父亲不注意偷偷溜进画廊,银灰的眼眸倒映进梵高流动的星空时,他也以为自己有一对与生俱来的翅膀,能在这个世界自由翱翔。和其他男孩的青春幻想不同,他不想手握利剑屠龙,只想用盾保护所爱之人。
      我的父母,不爱我——艾利蒙想,积水般空明的灰眸静到极致,没有任何泛滥的情感。事实就是事实,一如妹妹和挚友的离世。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一次也没有抱过他,一次也没有笑过。父亲对他极为严苛。
      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书籍和诗篇如是说——艾利蒙深信不疑,或许是自己需要做得更好一些。于是,那个小小的孩子努力迎合父亲的要求,讨好母亲。在那时的艾利蒙眼中,爱是遥不可及的月亮,为举世称颂的清辉神秘贞洁。尽管他努力踮脚去够,却始终感知不到自己被照耀。
      十五岁时,他尝试将一些画寄给几家私人美术馆,被高价收藏,参观者络绎不绝,其中几幅甚至跨过海峡,声名远扬到了巴黎。众人眼里功课全优,光环加身的少年第一次有了自信。父亲生日前,艾利蒙花了整整两个月,为对方画了一幅肖像。两个月间,他无数次遐思,梦见父亲看见画时的情景,常忍不住勾唇,或者从美梦中笑醒。
      但有一天,那幅画不见了。难道父亲提前发现了?他的心砰砰直跳,小心翼翼地去敲父亲的房门。
      “进来。”他刚鼓起勇气想开口询问,父亲不耐烦地抬起头:“我把你的画扔了,艾利蒙。只要你一天姓诺曼,你就必须做个军人,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你的家教老师告诉我你的马术明显退步,今天开始你没有周末,把落下的训练通通补上。”
      “那是我给您画的肖像。” 他说:“我送您的生日礼物......爸爸。”像从小到大被教养地那样,他没有失态,没有哭出来,只是声音隐隐颤抖。
      “我还没死。”元帅的回答正如一场冰雹:“出去,别打扰我工作。” “......是,父亲。” 转身的那刻,少年眼眸深处一片死寂。
      楼下,母亲背对着他在窗前端详什么。小圆桌上是一壶刚刚泡好的乌龙,像被某种香气和光源吸引,他加快脚步靠近她,像以往一样给她斟茶。
      由于心神不宁,他直接端起了壶,壶把过高的温度烫得他手一松,茶壶砸落在了地上,飞溅的瓷片划伤了手臂,血流如注。
      母亲被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手心中的物件摔在了艾利蒙脚下。“我不疼,母亲。”他顾不得止血,第一反应是安慰她,捡起掉落的小像。
      天然卷的褐发,象牙色的鼻梁,让人滋生亲吻欲望的红唇。一个陌生的英俊男人。“别这么冒冒失失的,艾利蒙,别人会说你不像这个家调教出来的孩子。”她一边匆匆把东西抢回去,一边冷漠地训斥儿子,丝毫不关心他的伤势。
      少年没有回嘴。高到可以拱破天花板的书架,米开朗琪罗的雕塑,插满鲜花的天青色瓷瓶,垂着鲜艳流苏的长沙发,厚厚的天鹅绒窗帘......屋内熟悉的一切组成一张企图俘获他灵魂,金银丝的网。他木然地立在原地,等她说完,才飞快地向外奔去。
      记不得走了多久,面前出现了一座火红的摩天轮。艾利蒙有些头晕,身体阵阵发冷,他停下脚步,用衣服扎住伤口,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下。
      “你,你,”一团又暖又轻的东西滚到了他的怀里,她太小了,还不怎么会说话,纠结地玩了一会儿手手,终于拼凑出想表达的意思:“你怎么了呀?”
      “疼。”他迷茫地睁眼,焦糖的睫毛树影般颤动着,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她像一只发现桉树生病的小树熊,担心地上上下下扒拉他,怕她滑下去,艾利蒙下意识地托住她。
      宝宝从自己胸前垫着的口水巾里翻出两颗糖,学着幼儿园老师的样子哄他张嘴:“啊——”她严肃地解释:“勇敢的小朋友吃完就不痛了。”每次护士阿姨给她打完针,都会喂她小糖果。
      橘子味的。艾利蒙抿着她给的糖,草地上是摩天轮投下的阴影和泼洒的阳光,他突然明白,爱不是月亮,是太阳。
      月亮不会奔你而来,但太阳会。那对肌肤热烈的拥抱,那落在人心尖的暖意,才是爱。它是人世间基本的幸福,横渡沧海时必须的舟楫,不是高高在上的圣物。
      “德国佬就像赶不走的苍蝇,”瑞德眯起眼:“又来了——我的咖啡才冲好。” “我去。” “我提前帮你记上,公爵,这会是你击落的第八十架飞机。”
      此去经年。太阳的光芒从天际线消隐,但日落的余温支撑他足以熬过漫漫长夜。艾利蒙戴上围巾,我爱她,我要为她好好守护她爱的山河人间。

      床剧烈摇颤,明亮的水晶台灯簌簌晃动,相拥的情人尽兴地偷欢。汗珠从卷翘的金发滑落,碧眸是在欲海中沉浮的迷乱。
      啊,宗教的禁欲主义真是无稽之谈。赫尔曼的目光虔诚地膜拜皮草上美人姣好的胴体,隆起的沙丘下是美丽的平原,引堕人的大地的凹陷,简洁的线条是缪斯泉边流出的诗篇。
      从未一亲芳泽的人会丧失多少乐趣?“亲爱的,我得走了,”他轻轻一吻情人的手背,顺势从那蝰蛇般紧缠的玉臂脱身:“有一堆公事没办呢。”
      “您不会撒谎吧?” “怎么会?我臣服于您,受您的管束。”他耐心地安抚,用连珠的妙语打消情人的疑惑。得到恩准后,他方穿好衣服,施施然离开她的家。
      另一个女人等候他多时了。但她是过去式,所以赫尔曼不在乎,他赴约仅仅出于怜悯。
      “您去哪儿呢?”新擦的鲜艳的胭脂依然盖不住垂死的气色,她的眼睛比猫眼还亮,伏击前般炯炯有神,爱得恨不得一口吞下眼前的男人:“您的火车上午就到了。”
      “只是去旅行,”他轻描淡写地回避了时间的问题:“您没必要对我的事刨根问底,尊敬的夫人。” 他的视线有一瞬落在她萎黄的脸和领口处松垮的皮肤上,但很快兴致缺缺地移开,转而欣赏墙上那幅水泽仙女的油画。
      “您甚至不愿多看我一眼,” 帕西塞娅桀桀地笑了两声,眼神多了几分怨恨,她痴痴地盯着他,像沙漠濒死的旅人遥望一口水声辘辘的井,浓郁地化不开的执念与迷恋:“但倒退回十五年前,我们同床欢爱之时,您可不是现在的表现。”他懒洋洋地靠着墙,一只长腿曲起,不甚经意地听她讲,比年少时更迷人,正处最富魅力的盛年:“是吗?我不太记得,也许您记错了。”
      “你以为一个女人老了,她的心就死了吗?她的爱就淡了吗?” 帕西塞娅慢慢摩挲画上少年的脸,久未修剪的指甲刺耳地刮擦纸页:“ 换句话说,您不怕我报复您吗?”
      赫尔曼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好吧,”他温和地问:“这样做对您有什么好处呢?”
      “我宁愿把我的玫瑰掐下来扔进水晶棺,也不愿看它长在别人的园子里。”
      “我没有把柄在您手里。”
      “亲爱的,尤利安远远没有我爱您。我了解您,我知道您会做出什么事,摸黑放枪也能放准——这就是我最大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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