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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顿河左岸 ...

  •   “很抱歉耽误您的时间,上校。由于我们的失职,一夜间就有两位高官被谋杀,希望您仔细回忆您昨晚目击的情况。”
      “我可以吸烟么,警官?”
      “当然,请便,这不是一次正式的传讯,我知道抽烟是一些人的思考习惯。”
      “感激至极。” 他抽出一支法国香烟,声音优雅至极,如一场假面舞会的序幕:“ 啊,我把打火机落在酒店了。”
      他向他借了火。“我左边的房间发生了命案,遇害的还是我的同事。这太让我震惊。我确定凶手趁着雷声的掩护开枪,因为声音很微弱,除了左右房间根本没人能听清。” 赫尔曼中断了叙述,有些困惑地问:“你们询问过105号的人了吗?他也在104号的隔壁。”
      “我们查询了住店记录,105号当晚并没有住客。但也不是每人都这样反应迅速,上校,军人对枪声总是分外敏感。”
      “好吧。枪响前我没有听见开门声。我猜测他从窗户进来。于是我锁上了窗,致电前台。不久我就看见楼下一排排雪亮的车灯,在和敲门的警察,也就是您,交谈后,我告诉您我不愿意再呆在这里,打算去找迪姆。”
      “您警惕性很高,要求我将证件从门缝下递给您看,” 警官头也不抬地刷刷做着记录:“死者的房间同样上锁,所以不可能是熟人作案。”
      “不管怎样,这里的治安令人不安。我有权利代表柏林向他问责。” “是的,您尽心尽力,我看见您下楼时睡衣都没换。”
      “多谢您借了我这把伞,” 赫尔曼把天蓝色的伞还给警官,脸色白了白:“但我没想到......” “您没想到凶手没有立即潜逃,而是再次行凶。或许他故意利用您吸引警力,毕竟暴雨夜出勤不便。”
      “迪姆的脑浆溅进了我的酒杯里,我的上帝,要知道上一秒我们还相谈甚欢!那个人穿了一件蜂蜜色的风衣,撑了一把黑色的雨伞......”
      “没错,这是他最猖狂之处。在我们挨家挨户搜查时,把它们扔在了警局门口。这一点不像地下组织的成员。”更像是用镰刀收割性命,放出黑暗和蝙蝠的死神,一个完美的,天生的罪犯。
      “非常遗憾,” 赫尔曼惋惜地长叹一声,转向墙上悬挂的一面镜子: “我没有看清他的脸。”
      “谢谢您的配合。您可以走了,马肯森上校,我们会加强您居所的安保措施。”

      “他们的行军被阻止,被迫在我们这里滞留了一天,”一位妇人说,她还很年轻,瘦削的手臂吃力地托着一个还没断奶的的婴儿,鬓边几根刺目的白发仿佛是一夜间冒出来的:“于是他们索性将男人们都杀了。”
      她看着一旁的中校。他英气逼人,只是不苟言笑,贝加尔湖绿的眸中闪烁着刀锋般的光,注视着几乎被夷为平地的村庄。
      须臾,他低下头,看向熟睡中的孩子红润的脸庞:“我能抱抱他吗,夫人?”
      得到母亲的准许,他接过襁褓,神情谨慎而紧张,屈着臂弯的动作生疏笨拙,像端着一把随时会走火的步枪。小家伙梦呓了两声,樱桃般可爱的小嘴咂了两下,流出的口水沾湿了他的军装。他怜爱地想亲亲他的额头,觉得不好意思的母亲歉意地笑了笑,把孩子抱了回来。
      他有些渴了,不远处是一口看上去很洁净的水井,灰白的鹅卵石堆砌,没有泥沙的痕迹。他情不自禁地向它走去。
      “别喝!”妇人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水瓢扔进井里:“德国人投毒了。”
      列昂尼得猛地倒退了两步,一瞬间,他的气压降至零度以下,那是比西伯利亚纷飞的夜雪还彻骨的寒:“您在这儿等着,我们帮您从河边打水。”
      “为什么停下?” “长官,前面有一个德国的伤员,他动不了,因为他的腿被炸断了......” “这不是你停下来的理由,”中校的声音深沉而冷酷: “碾过去。”

      “快下令撤退,瓦连京,”安德烈心急如焚:“我们快被包围了。”
      “城市的西南面也有了敌军,根本无法支援。我们必须守住,为被调回的远东部队争取时间,”瓦连京摇摇头:“你看看前面被我们放弃的机枪阵地上的铁丝网,上面挂满了同志的血肉,你要让他们死得像狗一样毫无价值吗?他们正在逐步压缩我们的防御地带,马上就要逼近市区。放弃了这条堑壕,我有什么脸回去见列昂尼得长官呢?”
      嘹亮的冲锋号吹响了。“同志们,你们看见你们眼前广袤的土地了吗?它的一草一木,都是属于我们的。你们看见自己身后的那座城了吗?它的一砖一瓦,都是我们亲手筑成的。一个人,如果在保家卫国时退后一步,连敌人都会嘲笑他没有血性。”
      “只要我们贴近德国人的防线,他们的战斗机就无法滥加轰炸,我们要把失去的阵地夺回来。”
      “那是什么?”费恩的声音恐惧地变调:“怎么射速这么快!”他们昨日强渡了顿河,却突然被对方猛烈的火力压制地抬不起头来,短短数分钟内,数不清的炮弹倾泻而下,简直像一场夏夜的急雨。“斯大林的管风琴,” 艾伯特边开火边回答:“去年他们的一个炮兵连被合围时,宁愿毁了它也不愿他们研发出的火箭炮落入我们手里。”
      “我想回家,”雷瑟心情低落:“我没有兄弟姐妹,我的父母只有我一个。” 舒伦堡侧目看了看这群小伙子,不久前火车从列车站出发时,他们全兴奋地高歌,争着打赌谁能先得到一枚铁十字勋章。
      是的。创伤不会愈合,却会被带进坟墓,随着棺材盖合上,秘密也就被黄土掩藏。照在战士们墓上的月光不会说话,不会叙述战壕里惨绝人寰的景象。要不了百年,只需三十年,上一代的记忆就会消亡,伤痛不会遗传。新的一代又会渴望战争。在看见倒下的伙伴,自己鲜血淋漓的断肢前,呼啸的子弹也只会被视为荣光。
      “别害怕,”舒伦堡下令:“喀秋莎的精度很低,造成的破坏力有限,而且装填速度慢。检查手榴弹,炮火一停,就用它们反压对面的火力点。” 他低沉的声音镇定了人心。这时,大家才意识到,他们娃娃脸的长官,早已身经百战。
      “所有人,做好冲锋准备。”
      “怎么办?” 安德烈发着抖问:“快告诉我我现在该拿你怎么办?” 在手榴弹掷过来的瞬间,他推开了他。
      但是他却被炸伤了。不,应该说他马上就要死了。他的肚子被炸开一个血洞,内脏肠子一股脑地流了出来。 “别管我,安德烈。”瓦连京想朝他挥挥手,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也被炸断,撕裂的血肉间是森森白骨。没关系,他笑了笑,反正我也感觉不到疼了。
      “你一定要撑到冬天。”他艰难地叮嘱。严冬是他们的战友,到了冬天,当德国人的闪电狂飙陷入深深的积雪,节节溃败的他们会重新变成一群啸吼战场的狮子。
      “你这么好,我的衣服都是你帮我洗的,我还老是欺负你......”安德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瓦连京想安慰他,但时间不多了。他的四肢渐渐僵冷,生命的烛火行将熄灭。
      他使尽最后一丝力气偏过头,望着那片尚未收复的土地,这里过去是青青的麦田。他的家原先就在那一望无际的麦田边。麦穗秋天会变成一种明亮,饱满的金黄,像母亲的头发一样,整个夏天人都恍惚地浸润在对行将到来的丰收的喜悦中。麦田的背后是阴凉的池塘,倒映出大树的华盖,几只水黾在平滑的水面上分开蛛丝般的细纹。
      “麦子会熟的,早晚的事。”干完农活的父亲常这么说。后来,这个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背上家里的猎枪上了战场。那时,瓦连京刚好从部队请假回来看他们。走之前,他用结满老茧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儿子,要是我回不来了,你就顶上。”
      “要像费列洛夫的儿子。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他牺牲在最初几场保卫战里。“麦子会熟的,” 瓦连京喃喃地说:“看见了吗?等冬天来的时候,我们要把他们一路插过来的旗帜一根根折断,让红旗再次飘扬在我们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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