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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孤儿院 ...

  •   赫尔曼.马肯森坐在长椅上,蜂蜜色的风衣外套勾勒出了少年清瘦宽阔的肩膀,这把椅子是山毛榉做成的,油漆剥落的部分摸起来有些粗糙。透过孤儿院的铁门,他能看见玫瑰在五月的阳光里如火如荼地盛放,仿佛在铁门后嬉戏的孩子们被隔绝的青春。

      院长是一个出身于苏台德地区的德国人,因为致力于慈善事业,肥胖也被视为优点,人们纷纷称扬他的慈眉善目。他显然认为没必要为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浪费高昂的租金,将孤儿院迁到了郊区的山脚下,几乎等同于乡下,美其名曰孩子们需要新鲜的空气,城市里工厂和汽车排放的废气不利于他们成长,与宿舍和教学楼相邻的有一大片空地,但他也同样不认为孩子们需要这片空地来玩耍。在这个战乱频发,动荡不安的年代,孩子们应该早早地学会懂事。他在这片空地上种满了柑橘和柠檬树(柑橘是专用于榨取精油的品种,之所以选择它们,是因为孩子们通常不会摘取这两种果实),果园的尽头则是这位虔诚的天主教基督徒修建的礼拜堂。

      赫尔曼并不怀疑克莱曼院长的道德。恰恰相反,他欣赏克莱曼,尤其是对方身上属于世俗意义上的好人的部分和精明的商人部分相交的灰色地带,克莱曼从没有让一个孩子尝过饥饿或是禁闭的滋味,即便是在现在这样艰难的时期,他也能巧妙地利用政要和富豪的虚荣心募集到足够的资金。因此虽然赫尔曼十五岁了,他也不为自己没被领养出去感到丝毫难过。他只是感到了年轻的奇妙,感到青春红的像火,感到世界属于自己,和一丝和草地上打闹的那群幼童格格不入的孤独感。当处在这样的韶华时,你会发现日复一日的单调是难以忍受的。

      但今天有了新的来客。一辆橘红色敞篷跑车行驶在山丘优美的曲线上,这种跑车赫尔曼指在杂志上见过,整个德国恐怕不超过三辆,拥有这样跑车的人家家里必定有且只有一个孩子,而且是男孩,被宠坏的男孩。

      车在院门口停下,从车上下来的先是一位管家,然后是一位打遮阳伞的夫人,伞上绘的也正是莫奈《撑阳伞的女人》,那身薰衣草色的连衣裙的剪裁非常得体,却仿佛出自上个世纪,她还戴着奶油色的丝绸手套。最后——果不其然,下来的是一个男孩,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有着一头和他相像的漂亮的波浪形金发。赫尔曼感觉到他在看自己,于是朝他眨了眨眼。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大大方方地向他走了过来。或许是男孩总是喜欢比自己年长几岁的人,赫尔曼想,于是他像招呼小狗一样的朝对方吹了个口哨。“尤利安.冯.德尔维。”哈,还是一个容克贵族。“赫尔曼.马肯森。”他拍了拍长椅,示意尤利安坐到自己身侧。

      “介意我问你个问题么,小家伙?”他嘴角含着一丝风光霁月的微笑,任何人都会相信他出身于一流的教养。他捏准了急于和他建立友谊的男孩会答应。

      “可以。”尤利安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赫尔曼知道,这样的发问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问的是学校里是不是有很多女孩围着他转这样庸俗的问题,你就会马上失去他的宠爱。他修饰了一下用词,问道:“你们家里刚刚死了人,对吧?”

      男孩玫红的嘴唇吃惊地微微张开,阳光将他洁白的皮肤照射地半透明。真是缪斯的宠儿。不过尤利安很快恢复了平静:“没错,我父亲。”他紧接着问:“您怎么知道的?”“这个啊,”赫尔曼笑了笑:“女人来这种地方的唯一理由就是寻找安慰。不是丧子之痛就是做了寡妇后的空虚。不过这些夫人们比男人们高尚得多,绅士来这里只能是为了逢场作戏,好让报纸大肆报道。”

      尤利安若有所思,他这时才挨着赫尔曼坐下,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渴了。”显然在他心中,他的需求就是上帝的需求。赫尔曼乐得假装自己在意:“旁边有小卖部和冷饮。”尤利安在座位上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你不陪我一起去吗?”“小家伙,邀请别人时正确的问法,是问问他渴不渴。”

      男孩美得令人屏息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困惑,因为之前他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那你渴吗,赫尔曼?”

      少年双手插兜,将脸朝他俯下去,迎上他期待的目光:“好可惜,我不渴。”“好吧,那我自己去。”尤利安跳下长椅,走了几步后转过身:“等我回来时你还在吗?”少年没有答话,只会挥挥手,做了一个让他快去的手势。

      尤利安回来时,双手各握着一个蛋卷冰淇淋,这也证实了他的母亲对他的娇溺,因为一般的孩子不会当着父母的面吃下满满两份冷饮。赫尔曼理所当然地伸出手:“给我一个。”

      “啧,还护上食了?”“你说过你不渴的。”尤利安认真地说。“我现在渴了。”赫尔曼理直气壮:“别欲擒故纵了,你就是买给我的。如果你一向吃两份,你早长成一个阿尔萨斯大胖子了。”“……我不是傻子。”尤利安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分给你一个,前提是你答应当我的朋友。”

      “成交。”赫尔曼爽快地答应,不到两分钟就狼吞虎咽完,还意犹未竟地舔了舔殷红的嘴角,宝石般的碧眼在阳光下翠绿闪亮:“好了,我的朋友,再见。” “???你要去哪儿?”赫尔曼佯装看了一眼怀里的金怀表,一本正经地说:“去向上帝祈祷。”

      “夫人,在这个特殊时期,您还愿意领养孩子,并对剩下不那么幸运被您挑中的孩子慷慨解囊,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收下支票的克莱曼先生殷勤小心地恭维到,他们正穿过拱形的长廊,他点了两个孩子——他们几乎全挤在石柱背后探头探脑:“邦妮,英格丽德,给这位夫人那杯蜂蜜水过来,记住冰块要少加一块。”

      被他点名的两个女孩都不到上学的年纪。英格丽德牙齿虽然有些不齐,但言谈机敏,何况还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可以盖过她所有的缺点;邦妮不是很聪明,可是也不笨,而且她的那张脸,简直和洋娃娃似的。他转头继续和这位高贵的夫人攀谈,自信地问道:“您有了一个韶秀非凡的儿子了,看他那双手,完全是是钢琴家的手!您一定想领养一个跳芭蕾舞的女孩吧?您会多么幸福,想想看,一个小天使为您演奏时,另一个在一旁的翩翩起舞!”

      “不,”帕西塞娅看着廊外,几只灰腹山雀从藏身的花丛下扑棱出来,金色的花朵像蝴蝶一般簌簌震颤:“我想收养坐在长椅上的男孩——和我儿子相谈甚欢的那一位。克莱曼扬起了浓黑的眉毛,后脑勺挤出了一条深深的皱纹:“赫尔曼.马肯森?” “啊,我喜欢这个名字,真的,不是客套的托词,请您千万告诉他,我不会逼迫他放弃自己的姓氏。”帕西塞娅的眼里放出光彩,让院长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这位美人突然从维米尔的画里走出来了一样:“瞧他的眼睛,比我儿子还美,唯一可以相比的只有莱茵河的波光。还有他的身材,多么修长漂亮,像个彬彬有礼的骑士,阿芙洛狄忒的安喀塞斯也不过如此。”

      院长端详着这位年轻的夫人,他才意识到她还年轻,因为她谈话时嘴唇微微噘起,看上去仿佛是在亲吻,他把这激荡的感情归结为法国女人浪漫的天性,和对失去了父亲的儿子的怜爱。他颇踌躇了片刻,但良心还是逼迫他讲了实话: “我必须告诉您,德尔维夫人,这个孩子,赫尔曼.马肯森,曾是个杀人越货的强盗,诚然他的父亲要付最大的责任,一个赌徒,为了赌博不惜把孩子卖给地下赌场的老板。但赫尔曼是个好孩子,我亲自教他读圣经。” “那我就不担心了,克莱曼先生,”帕西塞娅欢快地笑道:“若非如此,我还担心尤利安杀了他呢,我的儿子太聪明,聪明的人往往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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