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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触霉头劈山逢古墓 时运济渡江跃龙门 ...

  •   窗外有鸟在叫,霍玉一觉醒来,深色的幔帐撞了满目。他支起身体,嗅嗅闻闻,衣衫还透着隔夜的酒气;这再好的酒一旦沾到了人身上,在宴席中一滚,又暗中发酵几个时辰,千万般美名都不再有。霍玉拽起袖子,复而嗅嗅闻闻,大皱其眉头,觉得自己好像个市井流氓,买醉厮混,回家却是要挨骂的。

      他还是昏沉,扶着额头床边坐了一会,正要起身去给自己翻件新衣,房门忽然被人用力一踹,吱呀摇了几下,露出后边两个绰绰的人影来。柘如海已经收拾停当,又戴上了那硕大无朋的斗笠,红艳的嘴唇微启,便呵出一声:“日上三竿,你却好睡!”

      周小还是来时那身灰扑扑的道袍,束着头发,从眉尾到嘴角都在笑,看起来有一些返璞归真的道骨,只是一开口又惹人讨厌:“霍师弟练武天纵奇才,胸襟开阔,无所思虑,无所纠结,自然一场酣眠。”

      霍玉确实是睡了,也确实是累了。昨夜借着酒力,在席上众人嬉笑声中睡了一顿,茫茫然被柘如海架回去,脑袋一挨枕头,更是天昏地暗。此时他望着两个人,他们的行动和声音都消失无踪,骨髓里升起一种触觉,像生长着那样迷惑不定,隐隐约约,如真似幻。霍玉想起他的一个梦,梦中人放着纸鸢,一转过来却是常尔雅的面孔。霍玉不知道常尔雅到了二十岁是什么样,所以,他还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公子,长着一双嫩嫩的手。纸鸢越飞越高,常尔雅一拽,在掌心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线断了,他和纸鸢一起乘风而去,却说:“霍玉,我也是风筝啊!”

      霍玉伸出手欲追,雷霆乍响。

      “回神!”

      柘如海的手凭空一舞,玉环转了半圈,霍玉感觉有风扑面,钟声震荡,再睁眼时,发现满脸都是泪水。柘如海长辈一样摸了摸他的头,一股清气窜进他的脏腑。她若有所思道:“看来是我急于求成了些。真气紊乱,急火攻心,大悲大喜,像是魔怔了。”

      只听周小意味深长接了一句:“我看他却是顿悟了。”

      镖局的马儿佩着笼头,嘶声灼灼,日头底下雪白的肚子好似在出汗。柘如海跨在马背上,揽着缰绳,“驾”了一声,那马便踏上了走过千万遍的小道,尘土四溅,铁的蹄印蜿蜒着铺了满地。霍玉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群山在他眼睛里沉浮,叫道:“师父,这马不识清风观的路!”

      柘如海便回头来看他,漆黑的发辫一甩,在风中像墨染的弯刀。“谁和你说我要去清风观?我同观逸认识这些年,最知道她的禀性。大隐隐于市,县官派出去的人马找不见她,不是藏在了山中,却是藏在了人堆里。而她自然不会投那衙门的罗网,县城人虽多,口耳也杂;多半是找了个小村,一行人乔装打扮一番,便如人间蒸发,杳无音迹了。”

      霍玉将信将疑,转头见周小安然自若地半合着眼睛,不置可否,额前的几缕头发随马车颠簸一飘一荡。他压低了嗓子,与周小讲悄悄话:“真是这样么?”

      周小也用气音回道:“你师父可是武林魁首,既然能主动要追查观逸的下落,多半是有了十足的把握。”等了片刻又补了句,“你倒也不必轻声细语,这么点距离,她听得一清二楚。”

      霍玉呛了一下,欲盖弥彰地咳嗽起来。周小跟他拉开些距离,掀起马车的帘子,牛尾巴山的山头淹没在浓翠之中,很快分辨不出了。

      若说柘如海有什么十足的把握,实在是抬举了她。此地山水环伺,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就算柘如海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夷平这林山,平白揪出十几个人来。反正总是没头苍蝇,白跑一趟不会有多少损失,她信自己的心胜过信其他任何办法。

      观逸与柘如海头一次见面,是在此地附近。那时柘如海从少林回来,脸上的戒疤余温已经散尽了;少林武功本不传女人,柘如海在阶前跪了四十九天,脊梁刚直如铁,方丈端详她的面孔,晨露从颊侧滚滚而下,说是一段善缘。

      于是她受了戒,没有剃度,便让僧人把香烫在她的脸上。少室山云雾袅袅,她在这伽蓝中吃了一年斋,又听了一年经书,很有些侠意柔肠,禅意彻骨。

      柘如海离江湖第一更近了几分。她一路南下,途经一条山道,见到个昏迷的女人。本不关她的事,她却一时发了慈悲,将女人救起,送到了附近的村子里。

      不曾料想,她随手救下的女人竟是神偷清风手。清风手盗了大门大派的东西,被追杀一路,后背中了一掌,凭着绝世的轻功好容易逃进山里,两眼一黑,两腿一软,自以为气数该绝,却遇到个神仙人物。从此她欠下柘如海一个恩情,柘如海要她帮的忙,她不能不帮;柘如海要她出现,她不能不出现。

      清风手在村中呆了一阵,江湖中关于她的传说也偃旗息鼓了一阵,对于失踪前她窃走的东西,那门派讳莫如深,不愿再提。柘如海再有她的消息时,她已经改头换面,成了观逸姑姑,深居在道观里。

      柘如海此次找来,却是和观逸通过信,只说一月内到牛角山,有要事与她洽谈;观逸爽约,的确是意料之外。周小不知这层关系,柘如海也没有提起,心中隐隐有些预感,若观逸又要逃、又要让她找到,那便只有一处。

      马车离她救下观逸的地方愈发地近,她那难言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只是福兮祸之所倚,她拧着眉头,这事情千丝万缕,层层障障,已经牵扯太多,此时再寻观逸,却未必是明智之举。那些人指名要霍渠的东西不假,可霍渠不过是一介小小的臣子,拿不到又会如何天塌地陷么?

      她少见地有些拿不定主意,身下的马如有灵性,脚步缓了下来。山上的翠色极重地一压;霍玉闲得慌时就同周小絮絮叨叨地讲话,翻来覆去没什么营养,周小的回应淡淡的,都飘进她的耳朵。

      突然之间一阵杂乱的人声远远扑来,柘如海猛地勒住了马,车厢一颠,霍玉拽着周小先后滚在了外边,剑柄磕到周小的背,磕出不轻不重一响。周小揉着撞疼的地方站起身来,往下探去,只见转过一道弯,底下有块平坦的洼地,山石狼藉,几人乱哄哄地拥作一团,定睛看去时,却围着口漆黑的古棺。这棺材已被雨水朽坏了,大半个棺盖松松坠着,露出里头的几分光景,阴森森似噬人深涧,却没有骸骨。

      周小一路踩着支起的石块快步前去,道袍翻飞,远看超凡脱俗,居然如仙人降世。他行了个礼,装出副云游道人的样子,笑问发生了什么事。几人慌忙回礼,说是村中遭了盗墓贼,这平民百姓没有什么随葬品,窃贼丧心病狂,居然将那尸首盗了去,连上今天的这具,不多不少,正好十三人。

      他们说什么话,柘如海在上边听得一清二楚。她冷着脸,转头对霍玉道:“如果盗尸的真是观逸,此事我们不能再查下去了。”

      ——————

      距离失窃的宫中秘宝被追回统共过了四年,待字书被几重宝函封存阁中,朝中明面上风浪不兴,暗流却仍鼓噪不休,这一关窍崇远心知肚明。

      他执掌这江山七年,堪当一句年轻有为。原先朝上的沸反盈天散了,到如今个个低眉顺目,恭顺地跪伏在他脚下,崇远以为自己实在是苦心孤诣,揽镜自照时,鬓边已有白发生。

      崇远是开国皇帝留下的唯一一个儿子。高祖虽拥兵自立,当上皇帝以后也是励精图治,五十余年积善行德。这般英雄人物,子孙缘却浅薄,四处留幸也未尝开得一枝半叶,等到抱着幼子逗弄时,已是老眼昏聩。崇远一出生就被立了太子,在群狼环伺的深宫中长大,多少次差点死掉,深知宫墙血筑;他受贤相庇佑,苦学帝王之术,又经受不少风雨,才终于大权在握,立于万万人之上。

      摸到贡上来的待字书时,他只觉得手要被这几页纸吸进去。少年气性作祟,使他迫不及待要试试真假;待他研好了墨,脑中一下电光石火。若真有这般神奇,这书却不能现在用。多少问题都是肤浅轻飘,思虑欠妥:它可以救他的国,亦可以救他的命。

      从此他将待字书束之高阁,等再提起,却是它失窃的消息。崇远不惜请江洋大盗清风手出山,只是追回来的东西,已有了墨痕点点。他装作不知,又束之高阁,心中却从此长了根刺,折磨得他日夜难安。

      崇远这次微服出访,不是为了访,而是为了说悄悄话。宫中人只当他身体有恙,要歇息些时日,不知他已乔装改扮,乘着小舟南去了。

      运河上往来繁忙,霍渠依他的意思,缀在他身边,像两个年轻气盛的读书人。此地新雨初霁,一座虹桥横跨了两岸,崇远见了,哈哈大笑道:“却是河清海晏,天降吉兆!”

      霍渠连忙应承下来,心里却还盘算着崇远出访时给他的安排。

      我们做的大事必然是要成了!他听见崇远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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