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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异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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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穿堂，吹过大红对联的一角。香烛上的火焰微微跳动，女神像闭着眼依旧端庄慈悲，香炉中香灰抖落，依次摆放的瓜果贡品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闻奚神情肃穆地跪在堂屋中央，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初一拜娘娘，初二拜天，初三拜地，初四拜山神，初五拜先祖。今天是初一，这是她独自过的第一个年。
“奚，以后神像就交由你保管了。”
她垂首接过初一娘娘收纳盒的钥匙，紧紧攥在手心，抬头望向父亲时，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心酸。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诸如此类的话在她嘴边打了几个滚，终究没有问出来。
一切的离别都恍若昨日。
“癸卯年，兔儿长。茶满园，粮满仓。果子遍山野，织锦盖新房……”
村民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排成两队走在路上，歌谣声响遍寥落的村庄，到处是喜气洋洋的模样。闻奚等着大部队走过自己家门口，抬脚跟在队后，直到村长家。
村里就几十户人家，几乎没有年轻人，因此每到过年，村长家里都会围上一院子的人，或坐或站，都热热闹闹地说着话。
村长头发花白，笑眯眯地站在院门口迎客，妻子烧了几大壶水，忙不停倒茶。闻奚给两老拜过年后也帮着倒茶。
“来，坐着，”婆婆搬了把凳子让闻奚坐下， “小奚啊，我记得你今年二十三了吧。”
“是的，婆婆。”
“唉，日子过的真快呀，转眼间就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了。”汪婆婆叹了一口气。
“您不要这样说，谁不知道我们村里的人最是长寿，而且您身体硬朗，定要长长久久地享福呢。”闻奚笑着搭话。
“呵呵，”婆婆神色不明地笑了一声，随即又看向闻奚，“年后有什么打算？前些日子你父亲走了，我猜你在村里也待不久了。”
“暂时没想好呢。不过无论如何，我永远是古山村……”
“嘘，”婆婆忙打断了她的话，朝她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古山的方向，轻声道，“孩子，别乱说话，它能听到。”
婆婆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闻奚心头一惊，忙噤了声。
“你每年来婆婆家拜年，婆婆也没给你准备些好东西，这衣服我新做的，你拿回去看合不合身。”婆婆塞给闻奚一个红绸包裹，正好被一旁喝茶的人看见。
“汪大妈对小奚就跟亲孙女似的。”对方笑嘻嘻调侃了一句。
婆婆把眉一挑：“小奚可不就是我的亲孙女吗？别说我，你们谁不把小奚当自家孩子看？”
这话确实不假，闻奚是村里唯一的后生，大家又怜惜她年幼失母，对父女二人照顾不少，所以父亲才会耐着性子在村里待了这么多年，既修书，又当巡山员。
古山是个什么地方？宁渡知名禁地。传言无古山人带路，入山即死。古山人不欢迎外人，闻奚和父亲除外。
临近中午，村长家附近炊烟四起。突然，一阵狗吠声响起，此起彼伏，惊扰了伏案剁骨切肉的村民。
众人齐齐探头，拿着刀、锅铲和铁锹纷纷冲到了村门口。十来只犬聚在一起摇着尾巴朝来人龇牙咧嘴，吓得那人动弹不得，冷汗直流。他一抬头又看见几十人齐刷刷地站在村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样子。
薛术欲哭无泪，没人告诉他下山做任务要经过食人村啊。
“你是什么人？”一人抡着膀子用蹩脚的普通话抢先问道。
还好不是直接动手，薛术稍稍舒了一口气，先作了一个揖，才介绍起自己的姓名和来意。
“哦。”
众人打量着这个清瘦斯文的男子，只见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身新做的圆领右衽牙色长袍，右肩挎着大包裹，即使脸色发红，不停淌着汗，却也恭敬地站着。
薛术临时被师父派下山，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才来到宁渡，因赶路匆忙，没问经停站就上了宁渡到隔壁市的唯一一趟客车。平时这趟车会经过平罟镇、绮山镇，但今天这辆客车司机正是平罟镇人，开了一班早车就将车停在了客运中心，说急着回家拜年。任凭薛术怎么加价，他也不肯去绮山镇。
没人和钱过不去，这个司机之所以不愿意载客，除了要回家拜年之外，还因着平罟镇和绮山镇的微妙关系。
同样是临山小镇，隔壁的绮山被开发成了一个火热的旅游地，而古山这边却常年无人问津。眼见着绮山人靠山吃山日子过得富足，平罟人难免有些眼红，甚至会做出一些拉客宰客的事情来。司机想着过年时绮山还有游客，心中难免不平，就拒绝了载客。
没人愿意载他去绮山，只有一家衣铺的老板给他指了一条近路，那就是从古山绕道前往绮山。
薛术一路问路过来，这里人大多说方言，他听不太懂，自己琢磨了半天才找到古山村，没想到刚走到村门口，就看见一群大狗朝他扑来。即使它们并不出村门，但只是朝他狂吠就足够吓人了。
“这小子想绕古山，怎么办？”
“直接把他轰出去吧。”
“要不找村长？”
众人用方言叽叽喳喳商量着，薛术听不懂也不敢作声。
闻奚没有凑热闹，只在厨房里兢兢业业炒菜，直到端菜出门才看到众人押着一个年轻男子从外面浩浩荡荡走进来。
闻奚扫了一眼，见男子身着术袍，衣边是唐丝绣制的祥云纹样，上面隐隐有灵气附着，必是术师无疑。其他人在只言片语的讨论中说出了薛术要去绮山的目的，她忽然想起了一个月前的绮山坠湖案。
去年年底，绮山一著名景点南柯湖接连出现了九起坠湖死亡案。这几起案件的缘由大不相同，有失足的、自杀的、梦游投湖的、失手将人推进湖里的，还有一个是被人害死后投入湖中的，不过这个凶手最后也跳湖自尽了。
当时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各种怀疑和讨论尘嚣日上，甚至出现了酒店养小鬼、湖鬼抓交替的说法。现在游客不多，绮山那边又以建设围栏的名义封闭了南柯湖。
“等等，”闻奚快步走到薛术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去绮山做什么？”
“我，”薛术悄悄侧头打量众人，这里老年人居多，除了眼前这个姑娘，年纪小的也接近五十了，就是不知道这个姑娘说话的分量重不重。
“实话实说，我能带你去绮山。”
闻奚话音刚落，就有人忙阻止她，直说让陌生人进山不安全。
“我是去绮山驱邪抓鬼的！”薛术解释自己此次来绮山是受景区老板所托，检查一下南柯湖是否有邪祟，有的话就帮忙驱个邪。
“我相信你。”闻奚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很快向村长请示要带薛术进山，村长一句没问就同意了。
此时已是中午，带他绕过古山，来去一趟得要半天时间。
“小奚，还是吃过午饭再走吧，”汪婆婆又招呼起薛术，“今天是大年初一，来者都是客，一起吃顿饭吧。”
汪婆婆笑得慈祥，但薛术一想到村口的场景心里就有些发怵，下意识看向闻奚。
闻奚看出他的迟疑，也招呼他坐下，又给他添了副碗筷：“来者是客，吃一顿饭，没什么要紧的。”
桌上人酒过三巡，天南海阔地说着，不知是谁提了一句教育改革，一个老头醉醺醺的，眯着眼就接过了话：“还是读书好啊，不像我家那个……”
桌上传来一声咳嗽，老头瞬间酒醒硬生生止住了话头，热闹的桌席上瞬间陷入沉默。
薛术心头又一跳，忙扭头看闻奚，而闻奚只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吃饭，他只好努力埋头不做声。
席上沉默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众人又岔开话题，兴高采烈地说起旁的事。
这个村子真是奇怪，薛术想。
上山前，闻奚借了薛术一枚竹绿色的香囊，香囊中放的是晒干的白隐草，绣香囊的丝线也用白隐草汁水浸泡过。薛术将香囊系在腰间，看上去和那身牙色的长袍有几分相配。
和隔壁作为景区的绮山不同，古山气候诡谲，没有苍翠绵延的林木和澄净如玉的湖泊，它是“诡异”的代名词。
古山植被疏落，生长的树木非常高大，树冠相互勾连，算得上是遮天蔽日，然而这样高大的树却都是枯槁的模样，一片沉闷阴森。除此之外，古山终年弥漫着能致人死亡的瘴气，只有携带古山特有的白隐草才可以穿过瘴气，所以除了古山村民，一般人根本无法进入古山，更无法活着出去。
为了隔绝古山的瘴气，村中一般用白隐草染织物裁衣，至少也会制作携带草药的香囊。
“原来不能进古山是因为这个，那大家都戴上白隐草不就可以随便进了吗？”薛术问。
“我们村子不接受外地人，你能进山全托我的关系。”
“为什么排斥外地人呢？”
见薛术一路上追问个不停，闻奚有些不乐意了：“你要去的是绮山，问这么多做什么？”
薛术默默闭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