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途经七十场梦》有点芒

3、解答梦

　　又经过一个月内部培训，江心月以解梦师身份正式上岗。她翻开咨询记录，写下来访者个人信息。

　　1号梦例，原鸿，男，36岁，网文作者。

　　-

　　“我的角色在梦里追杀我，我很害怕。”神色憔悴的男人可能自己都觉得荒唐，讲话有些迟疑。

　　“梦里吗？具体是怎么回事呢？”江心月关切回应。

　　“……我一直在写小说，最近想转换故事风格。本来完全没有思路，但有天晚上梦突然给了我解答，我只需要把梦里的内容写下来，故事就有了。”

　　啊！第一个个案就这么难？即使这么想，她还是不得不做出眼前一亮的样子。

　　“梦中出现了故事情节？是以什么形式出现的呢？”

　　“在梦里，我是第三视角的旁观者，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有时还能听到人物内心的真实想法。”原鸿看江心月并未露出嘲弄的神情，稍微放心地说了下去。

　　“噢，那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梦呢。”

　　“但最近主角发现了旁观的我，他好像知道我的身份，逼我把他写死，我当然不愿意故事就此结束，他就在梦里追杀我。”

　　啊，现在叫谢问来救场还来得及吗……

　　“那么之前你做过类似的解答梦吗？”

　　“没有……江老师，我跟家人说这事，他们说我神经病……难道我真的不正常吗？”原鸿有些紧张，如果江心月也不理解，恐怕世界上就没人能再认可他了。

　　“做梦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多数情况下，梦的作用是发泄现实生活中压抑的、没有机会表达的情绪，是有利于身心健康的过程。

　　根据睡眠中的脑电波测试，已经确定人每晚都会做梦，只是很多梦做完就忘记了。”

　　“那像我这样做解答梦，也是正常的情况吗？”

　　“你似乎很在意自己正不正常？”他这个问题连续问了两次，江心月觉得背后的动机值得探讨一下。

　　“嗯……好像是，我很在意别人的看法，希望大家觉得我很厉害。”

　　“好的我清楚了，这个问题我稍后和你进一步讨论。但现在可以先告诉你，很多著名的科学家也都做过解答梦。

　　化学家凯库勒发现苯分子的环状结构是因为梦见了一条首尾相连的蛇，门捷列夫梦中出现了元素周期表的排布顺序。在创作领域，从梦里得到灵感的艺术家就更多了……

　　白天意识部分进行的思考没有全部得出结果，睡眠中潜意识接力思考得出答案，就以梦的形式传递信息。”

　　“噢，那就好。”原鸿松了口气。

　　“不过我想知道，你之前试着构思的故事和梦里出现的故事联系大吗？”

　　“没，我想不出这么跳脱的剧情。”

　　“梦的出现除了答疑解惑，更常见的原因是释放现实生活中压抑的情绪。

　　你刚刚说在意别人的眼里的自己是否正常，有可能这种情绪在你的潜意识里积聚成了情结，通过梦的形式加以表达。”

　　原鸿脸色微微一动，若有所思。这种“似乎悟到了什么”的感觉正是江心月需要的，她趁热打铁继续说下去。

　　“我对你的梦很感兴趣，能详细描述一下吗？”

　　“我怕自己说得不好，要不给你看我的小说吧，和梦境基本一样。”

　　“那你能念出来吗？我试着通过你语气的变化，确定一些梦境中最触动你的地方，或许就是解梦的关键。”

　　“好的，”原鸿从斜挎包里掏出一沓打印的资料，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

　　“对了江老师，故事有一些初始设定没说明白，因为我进入梦境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场景里了，梦没告诉我他们为什么在那里。”

　　“没关系，不合常理的地方，或许正是解梦的关键呢。”

　　在江心月的鼓励下，原鸿把纸上的文字念了出来，起初他有些羞耻，但渐渐放松下来，甚至时不时出现肢体语言。

　　-

　　断壁残垣中躺着一个人，他穿着精神病院的病号服，病号服胸口处绣着一行小字：1号，重型自恋型人格障碍。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破败的天花板，艰难地支起身体四处张望，发现这似乎是一栋烂尾楼，但面积巨大到他无法在任何一个方向看见墙体的存在。

　　目之所及只有一堆堆废弃的建筑材料。而不远处，他的精神科医生躺在地上，虚弱地冲他招手。

　　“我没办法带你们走出这个地方了……你找到剩下的几个人，结伴逃出去吧……”

　　医生指了指身侧，是生存物资和一张地图，地图绘制了逃生路线和三个关键关卡，他们按照地图走出这里，就可以活下去。

　　“不，你不会有事的！”1号扔下地图，祈求般攥紧医生被血浸透的衣摆，“医生，他们就是一群精神病，没有你，我们怎么可能有能力离开这里！”

　　1号从未承认过自己的疾病，但医生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真心敬服的人。

　　“……记住，人的精神力量无穷无尽，目前人类只开发了大脑潜能的10%。所谓的心理障碍和精神疾病，或许只是人类不知如何命名现有世界观里的非常态现象才做出的不公判断。”

　　医生抵抗着强烈的睡意，郑重地说出这些。他知道，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下，自己说出的任何话都会对1号造成难以逆转的影响。

　　“你们虽然有不足，但也可以爆发出比健康人更强烈的力量……

　　你有强烈的领导才能，2号在紧急时刻爆发出惊人的体力，3号计算和分析能力极强……”

　　话没说完，医生咳出大量血沫，彻底没了气息。

　　1号悲伤地跪坐在医生身边，但这种情绪渐渐被心里升起的崇高感受盖过。他想，从现在开始，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神，他有责任拯救所有人！

　　带着满满的动力，1号在附近又找到了2号躁狂症和3号自闭症，向他们说明了现在的情况，于是三个人按照地图上的路线出发了。

　　没走多远，1号隐约看见不远处有个人，过去发现是4号，重型偏执型人格障碍。

　　可是，医生没有交待4号在团队中的用处。他出现这个念头时，身后有个声音响起。

　　“我们的生存物资有限。”

　　这个卑劣的想法瞬间点燃了1号心中领导者的火焰，他严肃回过头去。

　　“我没你们那么冷血，可以对同伴弃之不顾！至于物资，我的份额分他一半。”

　　2号和3号都没说话，1号心理不免一阵得意，果然了，他们只能是小人，而自己时刻站在高尚的顶端引领着他们的方向。

　　但4号醒来时，气氛并不如想象中愉快。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这是什么地方？”4号睁眼看见他们，瞬间从地上爬起，背后的手已经警惕地攥紧了一旁的石块。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也不知道……但你放心，我是来救你的。医生不在了，他交待我一定要把你们带出这里。”

　　1号表演出最友善的神色，坦然迎上4号提防的眼神，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领导能力，

　　对待不熟的2号和3号，他就是用这样亲和却不容置疑的权威姿态让他们臣服。

　　但这套对4号没用，偏执型人格障碍最大的特征就是猜忌他人。1号耐心劝说很久依然无用，只好拿出杀手锏。

　　“可是你没有生存物资和地图，一个人要怎么走出去呢？”

　　4号环顾四周，终于同意了和他们一起走，但也只是远远地跟着，手中的石块始终没有放下。

　　就连分配物资的时候，他也是紧盯着1号吃下第一口，才要求和1号交换物资。

　　这个地方不会天黑，他们也没有手表，因此对时间几乎毫无感知。

　　走着走着，2号的心情突然变好，大声背诵了许多关于胜利的名言，还顺手折断了一旁插在水泥预制板上的钢筋，指着天花板，激情澎湃地大喊着“人定胜天”之类的口号。

　　在这种氛围的感染下，4号也开始胡言乱语，一会说他们做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不如等死，一会说自己刚刚制造了一条小船，一会疯狂闪避身边的空气。

　　他们的躁狂和妄想状态发作了，唯一庆幸的是没有对他人和自己造成实质性伤害，也还愿意继续前进。

　　绕过一个拐角后，一条河流横亘在行进的路线当中。

　　水波温柔荡漾，像被阳光照耀似的反射着粼粼波光。1号忍不住想掬一把水，在这个森冷的世界里感受生命的真实。

　　但3号从背后拉住了他，说出了这趟求生之旅中的第一句话。

　　“腐蚀性液体。”
　　“会腐蚀什么材质？”

　　“所有材质，除了河道。”说完这句，3号又进入了自闭状态。

　　1号随手往河里扔了一个水泥块，看着它在沉底的过程中被河水腐蚀殆尽。河水依然清澈，却在此刻透露出危险的暗号。

　　2号自告奋勇地要去找河流的尽头，1号看他精力充沛就同意了。得到应允的2号飞快跑出了他们的视线，但却是从另外一个方向回来的。

　　“你是一直沿着河岸跑吗？”

　　“是啊！要不要我再跑一遍给你看！”

　　“这么说，这个地方和地球一样，是圆的……”

　　“对了，河道有个地方有拐弯。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整条河只打了那一个弯。”

　　“那一起过去看看。”

　　队伍走到河流的拐弯处，1号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视觉上，恨不得用眼睛把看到的所有东西拆解成分子，弄清楚这段河道有什么特别之处。

　　然后他就真的看见一个阀门，掩藏在对岸的碎石瓦砾之中。

　　“怎么能过去呢？”他死死盯着那个阀门，无意识地自言自语。

　　“要过河？不早说！”正在锻炼肱二头肌的2号扔下手里的石块，在他此刻的认知里，宽阔的河道只是一条小溪。

　　“这不就是我一步跨过去的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