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途经七十场梦》有点芒

2、如何解梦

　　梵思心理每周开一次同侪督导会，咨询师们相互探讨自己近期接手的个案，为彼此提供解决问题的新思路。

　　三个小透明在角落排排坐，新手咨询师江心月崇拜前辈的业务能力，飞快地做笔记。

　　理科生楚时不太能理解心理咨询的逻辑，但出于严谨一丝不苟地做笔记。他即将在这个会上听到用心理学解梦的方法，并对此很感兴趣。

　　摸鱼大师楚辞本子空空，一边转笔一边偷看江心月。

　　“学姐，散会喝奶茶呀，我请你。”楚辞用手肘戳她。

　　“别碰我，字要乱了。”江心月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走得飞快。

　　同事A分享的个案：访客存在人际交往障碍，在咨询后症状渐渐消失。

　　但当长期在外务工的父亲出现，访客状态突然变得比原来更糟，所以咨询方向由人际关系转到访客与父亲的关系上。

　　同事B分享的个案：访客因强迫症来咨询，探究发现是其背叛婚姻的行为导致强烈的愧疚，无法排解从而引发强迫症状……

　　“怎么不记了？”江心月余光看见左边的笔停了，随口问。

　　“背叛家庭的人应该受到谴责吧。”出身警察世家的楚时嫉恶如仇。

　　“心理咨询师没有执法权，我们只关心访客在出轨这个行为中的冲突的痛苦，而不是如何惩罚他。只有他触犯法律，我们才会报警处理。”

　　“可是心理学不应该帮助监督社会的道德规范吗？”楚时认死扣。

　　“道德管的是群体，心理咨询帮助的是个人。而且，访客现在感到痛苦才需要做心理咨询，这种痛苦算不算给他的惩罚？这个世界不是你的数学题，一定有标准答案。”

　　江心月自认天赋点全在嘴皮子上，工作中带着咨询师的责任，很难畅所欲言，现在这个场合倒是可以辩上一辩。

　　“那也要遵守道德……”楚时是典型的理科思维，用现有的条件推导出唯一的答案，这种开放式辩论他实在不擅长。

　　“你觉得道德是什么？你想说道德为社会建立秩序，让人们过得更好对吗？

　　那如果我告诉你，很多人的心理问题来自于他们太遵守道德以至于过度压抑自己，道德的存在对他们并不全是好处，你怎么说？”

　　江心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格外上头，她不是喜欢冲突的人，生活中不熟的人说不爱听的话她向来是打个哈哈敷衍过去，以后避免探讨有分歧的话题就好。

　　“嘘！谢老板看过来了！”趁楚时语塞，楚辞终于有机会弱弱插嘴，然后冲着谢问的方向摆摆手，表示聊天的是他俩不是自己。

　　“今天增加一个讨论梦境的议程，江心月先分享有关解梦的资料吧。”

　　梵思心理人才辈出，小透明江心月在大家的注视下有些紧张。

　　“主流观点认为，梦是潜意识的语言，当人的情绪被压抑，潜意识就会把它们倾诉在梦里。

　　这些不被允许存在的情绪会以其他的事物和动作代替，这就是为什么梦里经常会有些稀奇古怪、醒来后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情节。”

　　念着念着发现看漏了几行，于是磕磕绊绊地回头补充。

　　“对了，梦也不都来源于压抑，有可能是单纯的日常片段被组合在梦里，就是人们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传统的周公解梦是像一本中英文对照词典，把梦里的意象直接翻译成实体，而现代心理学认为，梦里意象具体指代的事物因人而异，要通过探讨潜意识寻找答案……”

　　谢问扶额，强行推进流程：“嗯，可以，现在大家现在自由讨论近期的梦境吧。”

　　会议室的另一角，和江心月同期进入梵思心理的咨询师许静怡不满地看过来，想，她连个念资料都错漏百出，凭什么得到谢总这么多的优待？

　　而这边，楚时在自己本子上写下几个词语：道德？本能？压抑？心理学？

　　他不知道江心月的观点对不对，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决定先记下来，回去再慢慢思考。

　　“我最近有做梦！”楚辞不放过任何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举起手臂挥舞，生怕大家看不见他。

　　“嗯，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呢？”江心月迅速接过话茬。

　　“那个梦好可怕！”楚辞一秒入戏，绘声绘色地表演起来，“我路过医院的太平间，里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打我，然后我瞬间就醒了！”

　　“嗯，好的，如果可以的话，再补充一些细节吧。”

　　“……梦里的我有种直觉，那是一个活人，这算细节吗？”

　　“算！”江心月迅速把这个关键词记下来。

　　梦的逻辑，是把不被意识允许的想法和情绪换一种方式表达，所以梦中莫名其妙的地方，常常就是关键。

　　“最近去过医院太平间吗？嗯……听到别人讨论，或者在网上看到相关图片也算。”

　　“没有。”
　　“打你的人长什么样？你看清楚了吗？”

　　“嗯……没有，”楚辞闭上眼睛，成功在模糊的记忆里又搜寻到一个信息，“那个人手腕上有黑色纹身！但是具体的图案我想不起来了……”

　　“最近见过什么有纹身的人吗？”
　　楚辞冥思苦想，还是迷茫地摇了摇头。

　　“最近是否和别人发生了冲突？”
　　“没有。”楚辞覆盖在薄薄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

　　两人的对话漫无目的进行着，许静怡越看越不甘心，想到江心月以前是谢问的学生，那肯定在学校就是那种关系了……一个图年轻，一个图权势。

　　“那你在梦中的情绪是什么？”见谈话陷入僵局，同事C替江心月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江心月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对方微微颔首回应。

　　“挺害怕的，那个打我的人好像跟我有仇一样，虽然我想不起他的长相，但在梦里的时候我就是觉得他特别生气……”

　　“最近有人对你生气吗？”江心月接回话茬。
　　“没有。”

　　“建议试试自由联想法。”主修精神分析流派的同事D也在关键时刻点了江心月。

　　“楚辞，你现在摈除杂念，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我说的话上，我每说一个词语，你就马上说出你联想到的词。”
　　楚辞点了点头。

　　“害怕。”
　　“受到威胁。”
　　“打人。”
　　“冲突。”
　　“纹身。”
　　“个性。”
　　“医院太平间。”
　　“死亡。”
　　“医院太平间的活人。”
　　“……”楚辞顿了一下，突然睁开眼睛，“我知道了！是我们班的小雅！”

　　“你和小雅怎么了？”江心月和楚辞同校同系，社交圈有部分重合。

　　“上周我们聚会，小雅和别人聊骑摩托，说最喜欢200码以上的速度，可以和风平行。

　　我想劝她这样太危险，而且当时刚好在玩吃鸡，就顺口说了一句落地成盒……刚刚你说到医院太平间活人的时候，我瞬间就想到了她。”

　　“嗯，小雅手上确实有个摩托车纹身……所以，你现在知道太平间的活人是什么意思了吗？”

　　“是我觉得这样很危险，但现在确实没有出事，才会以这样的象征出现在梦里吧。”

　　“但那只是一件小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江心月顺了下逻辑，恍然大悟，“你嘴贱惹人生气没道歉吧！”

　　“……她没生气啊！她性格这么开朗，这么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如果你真的没觉得她生气，为什么你的潜意识里会有她愤怒攻击你的样子，并且把这个素材编织进梦里？”

　　楚辞哑口无言，在江心月的正义审视下怂怂地摸出手机给小雅道歉。

　　楚时疯狂做笔记，虽然他完全不了解江心月说的东西，但隐约觉得她有一套和自己不同的、独立自洽的逻辑，他对所有规律性的东西都感兴趣。

　　而且他现在对她这个人很是好奇：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气质很特别，如果说自己是无波的古井，那她就是汩汩冒出生命力的泉眼。

　　有时她说话会有些咄咄逼人，但他讨厌不起来，那背后粗粝的本真是他所不具备、也从未接触过的。

　　“我想问一下，”许静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打破了会议室的沉默，“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给来访者硬套一个牵强的答案，这是我们应有的职业操守吗？”

　　“你觉得我的分析哪里不对？”江心月知道许静怡不喜欢自己，但对方之前只是暗戳戳搞点小动作，直接挑衅还是头一回。

　　“你用纹身印证楚辞梦中人的身份，可是他说不记得身边谁有纹身，根本不在他脑海里的素材，怎么会被用来创造梦境呢？”许静怡转向楚辞。

　　“楚辞，你再好好回忆一下手腕有纹身的人是谁，不要因为有人刻意引导就说出错误的答案。”

　　“你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吗？别人问你一件事你不记得，但再仔细想就能想起来。

　　放在楚辞身上，就是他见过这个纹身，只是他没有刻意思考过这个画面，所以觉得自己不记得，但其实这个画面一直存在于他的潜意识里。”

　　“你有证据吗？”许静怡急了。

　　江心月满脸问号，怎么会有人跟心理咨询师要证据？还好许静怡不是来访者，没有必要对她使用语言的艺术，直接怼就行。

　　“许静怡，为什么总是针对我？就这么嫉妒我吗？是，谢总让我负责新业务而不是你，你扪心自问，你比我努力吗？我在整理案例报告、个人体验、个人督导、进一步练习技术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你有什么好嫉妒的！你以为你是谁？”
　　许静怡恼羞成怒，而江心月乘胜追击。
　　“怎么，你急啦？”

　　如果是别的公司，这会肯定开不下去了。但见惯大风大浪的咨询师们无比淡定：情绪是需要被表达和流动的，她们能直接吵一架而不是把负面情绪压抑，其实是一件好事。

　　于是梦境研讨的环节以一种平静的气氛继续了下去，第二个梦是年轻的女咨询师梦见妹妹要去一个危险的地方，她阻止妹妹，但妹妹不听。

　　但实际上，这个同事是独生女，没有妹妹，那梦中的妹妹代表的是谁呢？

　　在同事们的启发下，江心月终于在梦者的现实生活中找到梦的对应事件——

　　梦者与男友谈婚论嫁之际，发现两个人越来越不合适，但又舍不得斩断这份感情，所以梦创造的妹妹代表着感性的她，因坚持要去危险的地方，与理性的她发生了争执。

　　有几个实在没有得出解释的梦，她记录了下来，打算会后有时间继续琢磨。

　　即将散会，江心月整理资料时无意间瞥见楚时在本子上记了自己刚刚说的话。更好笑的是，他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很欲盖弥彰地把本子往他那边藏了藏。

　　“看来你很在意我说的话。”她故意逗他。
　　“每个人的发言我都做了记录。”楚时抿了抿唇，强行平静。

　　“学姐，我们去吃饭吧。”楚辞吃味地看过来。
　　“不了，我下班有事。”

　　“那哥跟我去。”
　　就算不能跟学姐一起，把他俩分开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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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江心月念解梦相关文献的部分文字引用自《梦的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