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酿奇缘》北飘

17、第十七章 流言（2）

　　如此，那少年便在这破庙暂住下了。趁着野兽不来围攻，他自己做了把扫帚，把破庙稍微收拾了一下，没有抹布，不然也能把土地老儿的坐像擦擦干净。他寻了些大块的石头放在庙里，尽力多捡粗些的树枝，把细点的绑成一捆，也备在庙中。

　　除了做自卫的准备，十五还一天三次地啃树皮，不过几天时间，他身上的伤竟然痊愈。

　　这几日野兽常来，却没见有人来过。十五既已恢复力气，此地便不宜久留。他得继续往前走，寻找更多的生路。

　　只是他过了多年流浪的日子，不懂种地，如今良田稀少，又都被大户掌握，也无地可种，至于识字什么的更是别谈，如何会有更好的生路。

　　十五蹲在庙里，正午的阳光穿过屋顶破洞漏进来，洒在桂树上，照得这树暖洋洋的，树干上的纹路也叫人看得十分清楚，淡色的花朵覆着一层暖黄的光，显得格外温柔，十五啃了几天树皮，甚至觉得自己身上都带了点清香。

　　他看了好一会，心思悠转，此等宝物若是拿到市场上去，想必能卖个好价钱。

　　灾荒之年，谁人不想百病全消、身体康健，尤其是那些大老爷，荣华富贵唯有长命百岁才能享之不尽。

　　但这树实在高大，他这小身板怎能扛动。他得到有人的地方去，寻来砍伐的工具，将这树劈成一片一片的，才好带着上路。

　　如此设想一番，像是极好的生意，但不知为何，十五的心里却察觉不到一丝窃喜，他又看了会树上的桂花，起身寻工具去了。

　　自将桂树搬进那破庙之后，魏明本是每隔一日都要去看的，这几日朝廷指派的勘灾队伍一到，他便抽不开身了。

　　县衙的人手统共就那么点，要在众乐寺维序，要陪着查验灾情，还要准备重建房屋，每个人都恨不得有分身术，能分成好几个，谁都没得闲去看一眼。

　　查访的官吏下榻众乐寺，每日晚出早归，只简单看过仙缘县倒塌的房屋、毁坏的山林农田以及县民的死伤状况，便将灾情潦潦草草地登记造册，其余时间不是在欣赏众乐寺的建筑景观，就是听僧人们讲经说法。

　　魏明和南岭看不下去，为了这些官员随口承诺的据实以报，为了那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赈灾物资和钱财，不得不亲自相帮，恭敬地迎来送往。

　　待得终于将那几尊大神送走，县衙的几个好手又因连日以来的操劳，不慎染上风寒，纷纷卧病不起。

　　魏明也是其中之一，他实在忧虑得紧，会心便答应他，叫上易山，一同前去看看。

　　“会心大哥！”“会心大哥！”

　　午饭后半个时辰，会心盯着魏明喝完药后，便端着空碗去往药房，刚走出禅房，便遇着好几个幼童玩闹，围着他叫个不停，又愉快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戏耍，叫房里卧床的魏明听见，不由得露出了数日以来未曾见过的笑容。

　　魏明这段日子忙于应付官差，每日探望县民的活计就落到了会心身上，县里的老幼们才因此同会心更为熟络起来。

　　会心一路走，孩童们一路跟，他只得不停嘱咐他们小心，别摔了碰了。到得药房，正碰上易山，会心便叫住了他，这就一同下山去。

　　几个孩子到了听得懂大人话的年纪了，一听会心和易山要去破庙里看桂树，便齐齐拦在两个大人跟前，摇头晃脑一个劲地摆手，满脸惊恐地叫他们别去。

　　“为何不能去？”会心蹲下身来问道。

　　几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推举出一个嘴皮子利索的，对会心说：“那树是妖物，会害人的！”

　　易山皱着眉问：“你们这是听谁说的？”

　　那小孩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说：“是十五哥哥……”

　　“哪个十五？”易山又问。

　　会心起身对易山道：“他们说的，应是前些日子，寺里收留的一个少年，名叫岳十五。”

　　“岳十五……寺里何时来了这样一个人物？”易山问。

　　易山和会心问过僧人岳十五何在，便一同往寺庙侧门行去，会心又答：“应是白露时节，刚过几天，有个穿着破烂的少年爬上了独乐山，说是因为灾荒流浪到此，求众乐寺收留。我粗粗见过一面，年纪应该比许昙生小些，听寺里的和尚说，他也记不清自己是哪里人，笃竹大师见他可怜，便留他在寺里做活谋生，若是有缘更可修行。”

　　易山思忖片刻，说：“他去过破庙？”

　　“易捕头在仙缘多年，县里的人几乎没有你不认识的，但你却从未听说过岳十五，说明他并没在县里生活过。若是只听过金粟山的传闻，不会无端揣测桂树是妖物。他很有可能真是从外地来此，到过破庙，见过桂树，还发生了点什么，才会有此一说。”

　　会心和易山从侧门出去，往后山上走，没一会就碰到了正背着一捆柴火下来的岳十五。

　　他身上穿着一件做旧的僧衣，脚上套着布鞋，头发已打理整齐，在脑后束了个发髻，年纪虽小，容貌却已显几分英秀。他的脸色不若之前蜡黄，嘴唇也有了血色，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许多。

　　“小弟留步。”会心叫了一声。

　　易山见岳十五停步，直接发问：“你就是岳十五？”

　　“小人正是。”岳十五放下柴刀，微微躬身，对二人拱手，“见过二位大人。”

　　会心见岳十五虽然有礼，却并不拘谨，看着一派从容，脸上不由露出一个浅笑，说：“十五不必多礼，我叫会心，是知县侍从，这位是易捕头，我二人寻到此地，是有一事问你，不知可否相告？”

　　“大人请说。”岳十五对会心点头。

　　“你为何要同那些孩子说，桂树是妖物？”不等会心开口，易山又直言问道。

　　岳十五见会心温和，易山厉色，一时竟摸不清楚二人对桂树是何态度。

　　那日他出了庙门，没走几步，就见几个小孩扒着路边的榕树树干，朝破庙的方向探头探脑的，等他走得近些，才有胆大的孩子跑上前问：“你是从那庙里出来的？”

　　岳十五轻轻点头，几个小孩都瞪大了眼，好奇地围住他，七嘴八舌地问那桂树还在么，会不会发光，有没有继续损坏，是不是引来了好多妖物。

　　岳十五沉默地听着，不动声色地往前挪步，几个孩子前后左右地围在他身边，紧紧跟随他的脚步。

　　他正好奇这等宝树为何被弃于此地，听了孩童们的问题，心中便有猜想，于是先不答话，而是做出一副紧张的样子，询问这树是何来历。

　　小儿不防，为听奇闻，自是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从给仙缘带来福泽的桂酿，一直说到最近的地动。

　　大人们不让他们去金粟山下的荒地，也不许他们从倒塌的废墟回寺，他们便领着岳十五，从县城西边的小径往众乐寺去。

　　岳十五听了关于桂树的传闻，也颇感神奇，却更觉怪异，其中疑点重重，恐怕不似这些孩子说的那么简单，他本想寻到工具就去伐树，如此一来，他心中又有了些顾虑。他从来是以命为重，可别为求财，丢了性命。

　　到了独乐山下，几个孩子又催他讲庙中见闻，他虽谨慎，心中却并未放下将那兴许可卖高价的桂树斫碎据为己有的念头，便顺着孩子们的话，露出讶异惊恐的神情，十分夸张地说起自己如何流浪到此，本想在破庙避难，谁料夜夜不得安宁，不知道每晚有多少妖物将那破庙团团围住，只是不知为何不能靠近，他被吓得快要疯掉，待得有点力气，赶紧跑了出来。

　　岳十五说话的语气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味道。几个孩子一回寺里便将他带到扫地的小和尚跟前，随后急着奔回各自亲朋身边，同他们讲述十五的经历。

　　众乐寺常收留难民，小和尚一看岳十五邋遢模样，便知又是流亡之人，直接将他带到笃竹面前去。

　　岳十五跟着小和尚穿过殿宇院落，心中感慨这寺庙好生富裕，建得宏伟宽敞，若能在此落脚，可免赋税徭役不说，还能吃喝不愁，年年有余，想来美哉。

　　他一路抬头惊叹，左右张望，有几下没看路差点绊倒。

　　小和尚敲开一间禅房房门，领着岳十五进去。

　　岳十五一见笃竹，便扑通拜倒在地，痛哭流涕地倾诉：“大师！弟子岳十五孤儿一名，记事以来未曾见过父母，不知自己来处，四处流亡，多年迷津，今日终于寻见归处，望大师收留教诲，助弟子渡苦海无边……”

　　笃竹将岳十五扶起，从头到脚看过一遍，露出慈祥神情，“十五言重。老衲修为尚浅，何德何能能渡你苦难，只能领你踏进佛门，见识佛理。你不知自己来处，众乐寺也不敢说是你归处。你且先留在寺里，培养佛心，广结佛缘，机缘一到，或可改命。”

　　“多谢大师。大师慈悲，大恩大德，十五没齿难忘。”岳十五面上眼泪未收，嘴上感恩戴德，心里却在冷笑，对笃竹的话嗤之以鼻。

　　他不信佛，也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