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酿奇缘》北飘

13、第十三章 烧山（2）

　　仙缘县东南的荒地上，几十个人正挥舞着锄头，下力气挖着脚下的土地，他们从未开垦过这块荒地，每每走到离金粟山近些的地方，总是只能看着这片土地绝望地叹息。

　　此刻得知这诡异的命数有可能终结在自己手中，这千顷废田也有变成沃野的一天，自己或是下一代也许能够过上同仙缘县这百年来不一样的日子，便统统下了狠手。

　　章昭理四处运剑，指哪他们就挖哪。

　　会心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左手边挖地的魏明，又看两眼右手边从邮驿返回的杨成和柳林，最后抬头远望金粟山上的桂树。

　　桂树的金光越发黯淡，黑气团团围绕却看不到妖物动静，除了根系顶端还盖着山土，数条深入岩石土壤的长根几乎都露了出来，连着山下地缝里的根都暴露在外。

　　“都叫你别来了。”魏明放下锄头，走到会心旁边，“虽然静亭大师说可以下床走动，但也不宜活动过多。”

　　“小人只是蹲着。”会心道。

　　杨成和柳林走了过来，会心立马从手边竹篮摞着的一叠碗里取出两个，各倒了一碗茶水，起身递给二人，起来的时候难免扯到伤口，没忍住“嘶”了一声，叫魏明看着又皱了眉。

　　“会心还是听大人的，多歇着吧。”杨成灌了满满一碗水下去，放了碗又接着干活，柳林则一口一口地啜饮，“真没想到，这桂树竟然是个祸害，我跟杨成，要是早些回到众乐寺，就能同大伙一块入梦看看了。”

　　魏明俯身倒了两碗水，递了其中一碗给会心，也望向金粟山顶，忽闻身后不远处两个过来喝水的县民说话——“枉我们家一直在家里给这树设香案供桌，早晚各求一次，没成想，害得仙缘百年贫弱的就是这树啊！”

　　“地动把房子全震塌了，有多少香案供桌也全都碎了，过够了没地种粮食、被妖怪吓得晚上不敢出门的日子，还妄想什么传说中的桂酿，先把能种的地给咱们还回来！”

　　魏明同会心对视，正要说什么，又听远处传来吵嚷声，往声源处望去，一群县民正往一处地缝围过去，杨成和柳林也扛着锄头绕着地缝走去。

　　魏明又回头看会心，会心却抢先一步开口：“大人赶紧过去看看，小人随后就到。”

　　待会心慢吞吞地挪步到人群边缘，朝中间一望，便看见魏明和章昭理都蹲在一处挖开的地坑边上，易山和南岭也俯下身去，旁边站着几个县民，均是一脸的疑惑不解。

　　看不见这些人在看什么，会心便问身边的人道：“这是怎么了？”

　　“说是刚刚挖到这处，发现那个树根是撕裂状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成那样的，他们就叫章道长过来看，是不是又有妖怪下山来了。”

　　“还有还有，旁边有个坑，说是挖出来的树根看起来像是断过一截，末梢像新长出来的！”

　　“什么？”会心不禁皱眉，从人群边缘走开，往后退了几步，再度望向金粟山顶，梦中桂树闪耀金光、摇动地底根茎破土而出的画面莫名在眼前闪现，他像被那金桂的光芒晃了眼，脚步踉跄一下，跌进身后一处地坑。

　　他摔在树根旁边，听到有人在地上大喊。他的后背磕了一下，疼得眼前一黑，只来得及看了眼树根末梢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又躺在众乐寺的禅房里了，屋子里没人，亮着一盏灯，透过纸糊的窗格能看出外边已经十分昏暗。他撑着床板坐起来，扯着背后仍然感到疼痛，正要下床时，禅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忠伯端着碗东西走了进来，见会心似要下床，赶紧上前把他按住，“你身上的伤又裂了，渗了好多血，快别动弹。”

　　“忠伯。我摔进坑里了……”会心的头还在阵阵发晕。

　　忠伯放下盘子坐在床边，对会心道：“章道长把你救出来了，我听杨成他们说，大人看见你身上的血，脸都青了。你从中午一直晕到现在。这会正好不用叫醒你，趁热喝点粥，晚些还喝药呢。”

　　忠伯舀了勺菜粥吹了两下，递到会心唇边，会心乖乖喝下，说：“我怎么昏了这么久……大人呢？怎么觉着，这寺里，好安静……”

　　“大人他们，都到金粟山那边去啦。县里的人，还有笃竹大师，众乐寺的和尚，好多都过去了呢。”忠伯又舀了一勺粥递过来，“章道长说，那桂树的根挖得都差不多了，恐夜长梦多，今夜即可行动。也不知道章道长从哪弄来那么多坛酒，听说他们赶在黄昏前，跟着章道长到县城东面的树林，把那些酒都搬过去了。”

　　“什么……”会心本就失了血色的脸看着更加苍白，拗着眉又要下床，忠伯只得再拦，“莫急。你现在得歇着不能乱动，热闹少看一次没什么，我不也在这没去看嘛。”

　　“不是……”会心稍微挣了一下，却感到身上疼痛难忍，又无力地跌坐回去，嘴里轻轻抽气。

　　“你啊，就好好地待在寺里，你就算现在过去，也赶不上了啊。”

　　会心低垂着脑袋闭了闭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忠伯的小臂，“忠伯，您能不能帮我去找一下花灵灵？就说事关桂树，我有话要和她说。”

　　“就是……那个狐精？”忠伯露出颇为为难的神色，“我，这我可不敢……”

　　“那您能不能帮我去找找许昙生？”

　　忠伯不解会心为何如此着急，但还是拍了拍他的手，说：“你吃了这口，我这就去找许昙生。”

　　观音阁西侧一间居士寮房外，一名少女正跪在门外，朝房门磕了几个头，又直起身来双手合十，面容平静，“娘亲，我实在对你不起，不望你能原谅我，只盼你康健平安，得人照拂。”

　　“昙生……恕我违背誓言，但我的情意，绝不会变……”少女说完起身，转瞬化作一团白光，飞上寮房屋顶，在已经黑下来的夜空下，轻盈地跃过众多房屋，直往众乐寺外、独乐山下跳去。

　　许昙生刚照顾完花母吃饭，收拾了碗筷就要送到厨房，一出门便撞上匆匆而来的忠伯。

　　“许……许昙生，快，县衙的会心，会心他找你过去！”

　　许昙生将碗筷丢在门口，也不等忠伯，径自就往会心所在的禅房跑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金粟山上的金光十分微弱，照不见山顶至山下裸露的树根。荒地上聚满了人，东面有数排围观的，笃竹站在最前边，每个地坑旁都站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人举着火把。每个地坑旁都放着一大坛酒，一捆雷击木。

　　魏明和章昭理站在正对金粟山的地坑旁，二人对视片刻，章昭理即高声喊道：“倒酒！”

　　他调动了十成十的功力，将声音传遍整个荒地。地坑旁的县民们得令，即刻合力去抬地上的酒坛，嘴里喊着“一二三”提振气势，将那坛子里的酒一股脑往坑里倒去。

　　易山和南岭看着那酒入坑，闻到一股芬芳甜香的味道，易山忽然想到地动那日闻到的，那狐精身上的幽香。

　　“这酒……难不成是……”易山忽觉心跳得极快。

　　南岭愣愣地接过县民递来的雷击木，迟疑着道：“闻起来，有点像……桂花香？”

　　二人惊异对望，一旁有人惊呼，坑中有了动静。他二人赶紧低头，只见那泛着浅黄光泽的美酒，瞬间渗入树根末梢，流光便顺着末梢一路往上。再抬头时，数条长根都发着光，看着就像酒水逆流，从地上回到了天上。

　　“啊，你们看！”众人随着不知是谁发出的呼喊看向金粟山顶，那团围绕桂树的黑气竟散开了，不断往上蔓延的光泽映出山中景象，整座山除了山顶，已经没有多少植被，数个黑影从山的另一面窜出，直往桂树的根茎上扑。

　　“点火！”章昭理一声令下，地坑旁拿着雷击木的人纷纷将手中枝干伸向被举起来的火把，燃着了之后便围到地坑旁边，却你瞧瞧我，我瞧着你，谁也不敢下手。

　　魏明和章昭理率先将手中火把朝坑里的树根扔去，火一遇酒更燃得迅猛，没两下就顺着桂树的根茎烧到了山上。

　　其他人见状也不再犹豫，齐齐点燃坑内树根，数条火龙从荒芜的大地疾速窜上了金粟山，一时间红光满天，枯山火海，而那些涌到桂树根茎上的黑影却没逃走，在烈焰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燃烧和惨叫的怪声响彻天地，叫人不寒而栗，胆小些的人禁不住颤抖着紧挨在一起，不敢再看眼前景象。

　　笃竹周围的县民们忍不住躲在他的身后，轻声叫着“大师”，笃竹却只是闭上眼睛，低头说了句“阿弥陀佛”。

　　南岭看得呆了，一口气叹不出来，他看向易山，说：“我知你素来不信这劳什子仙树，恨不得把这金粟山给劈了，看这样子，烧完之后，应该是没法再长什么树了。”

　　易山紧抿着唇不说话，心里却并不畅快，而且不知怎的十分不安，他脑中有些混乱，却听不远处传来惊叫，当即又和南岭奔了过去。

　　他二人跑到隔了一段距离的一个地坑旁边，地坑旁几人都露出惊恐神色，指着坑里还未烧着的树根大叫，“妖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