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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流水•落花(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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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一些看似毫无关系的疑问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天人五衰这种毒从来都没有听原去非或者娘提起,如此厉害的毒不拿来威慑群雄,不符合璇玑城素来行事的惯例,只能有一个解释,便是娘这一辈的璇玑城弟子根本没听过这种毒的名字……有没有可能这毒是阮临霜独创的?”
刚一转这个念头,立时便被他自己否定了,“璇玑城在外负有盛名的毒药不过是‘胭脂泪’之流,但论到毒性厉害和解毒的艰难,‘两处相思’和‘天人五衰’显然比它们高得多。这样厉害的毒药,没有几代人的心血付出,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到……便是阮临霜她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再说阮家对女儿的重视原也十分有限,阮临霜的情形多半是如此了,而且阮家自负高门正派,决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后人对毒理潜心沿袭的,她在进璇玑城之前不可能对毒理有所了解……是了,虽然不知道伽叶究竟何时中的毒,但既然是她下毒,必定是在她死前了,她自二十五年前随着伽叶来到璇玑城到她死,期间不过八年左右,八年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拿来练武也或许能叫人刮目相看,但若是一个人能从对毒理一窍不通到靠着八年时间便能将制造出‘天人五衰’,这江湖上现在只怕没几个活人了……这样看来,‘天人五衰’应该就像‘两处相思’那样,它的方子是在传承之中遗失了……”
思念及此,他忽觉眼前迷雾渐有驱散之势,“照此推断,前任城主无逍在给伽叶害死之前发现了隐匿在璇玑城某处的‘天人五衰’……或许还有旁的物事。就算彼时他已经知道娘她心中不爱他,将心许给了旁人,但苏嫣从来无意争位,原去非的样貌注定了他无法登上城主之位,伽叶是他唯一的选择,但是他始终对野心勃勃、功劳赫赫的伽叶放心不下,所以发现了这些东西之后并不声张……果然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伽叶等不及等他驾鹤西游便夺了城主之位,将他囚了起来。
“昔日呼风唤雨、掌着这璇玑城上上下下所有人生杀大权的城主,一朝败在徒儿手底,成了阶下囚,任谁也是不甘心的……伽叶一时没要他性命,想来便是对遗失的物事在无逍手中一事风闻已久,担心自己对师父下了手可就没有人知晓那些有可能助他更快扫荡中原武林的物事。可是他能等的时间实在不多,迟则生变,若是让人知晓前任城主其实没死,他这个城主之位来得见不得人,不要说雄心霸业、权柄威风,便是他和阮临霜的命也难以保住——不是还有个师弟原去非在外流落么?让那个侏儒在外振臂一呼,有的是想借助拥立新城主的名义往上爬的投机客……所以他容不得无逍多活。
“无逍自己也很明白,他交出包括‘天人五衰’在内的秘宝是死,不交也是死,但是对于这个终究将自己送上死路的伽叶,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便宜他……他死前两手都有物事在内,一张便是我手中的那张字条,匆忙之间写就可能便是预感自己大限已至,他做这件事决不会为了诅咒伽叶这么简单,可是他的确便这样做了……又是何道理?他在另一只手中藏的是否便是那‘天人五衰’?
“可是他凭什么笃定伽叶不会将他另一只手中藏的‘天人五衰’抢走?又凭什么断定他死的时候极有可能在场的阮临霜一定能领会他的用意,从他手中取走‘天人五衰’?他靠什么瞒过了伽叶却提示了阮临霜?还有,他凭什么认定他可以借阮临霜的手替自己复仇?——阮临霜毕竟是伽叶的人……”
刚刚似乎离当年的真相接近了些,却发现自己或许解开了一个死结,要面临的却是随之而来更多的结。其实君无念的推测虽不中离真相却也不远了。
当年无逍因为伽蓝的事一时怒火攻心,居然生起了病来,伽叶趁此机会,不经他同意便将伽蓝嫁给了殷辙;伽叶在他病中不但乘机将璇玑城内的大权一一掌握在自己手中,他生怕无逍病势不凶,还在他的饮食之中做了手脚。本来璇玑城的人个个善于用毒,伽叶的武功和用毒的本事来自于无逍的教导,他要在饮食和汤药中下毒,原是瞒不过他的,更不用说无逍本来便对伽叶颇有忌惮之心。但是妙就妙在伽叶在饮食中下的根本不是毒,而是多加了一味掺了微量曼陀罗粉的“多福散”,这原本是助人强身健体的药,伽叶看上的只不过是其中含有的曼陀罗。
当他服用多日“多福散”渐觉身体康复,开始运功弥补以病中多日的放松的内功修习之时,伽叶便是选在了他的内息运行最紧要关头的那天举行伽蓝的婚礼,故意让喧天的鼓□□过厚重的石墙传到他耳中,再安排人议论伽蓝的这桩婚事……加上体内微量能让人致幻的曼陀罗粉的作用,无逍终于走火入魔……当夜伽叶便宣布师父不幸身故。
无逍防伽叶防了不止一天两天,最后还是败在他手上,不过严格说来,应该是败在他自己手上,若非他对伽蓝存了不该存有的情感,在明知她从身到心已经属于旁人的情形下,还不肯放开她,伤了自己也伤了她……不然伽叶没那么容易得逞。
他很清楚伽叶最后还想从他手上榨取什么,但自己的仇不能不报,伽叶虽然聪明一世,他却犯了和无逍一般的错误,便是强求一个无心于自己的女子留在自己身边,无逍是过来人,如何看不清?伽叶是当局者迷而已……而阮临霜便是他报仇的机会。
无逍在料定伽叶要取自己性命之前刻意写了两份同样诅咒伽叶的字条,藏在两只手中,他刻意让伽叶瞧见,然后极尽所能激怒于他。伽叶为他收留教养多年,激怒伽叶在旁人可能是件难事,在他却不在话下。
伽叶盛怒之下拗断了师父的手臂,要了他性命之后,料他宁死也不肯透露秘宝所在,便也作罢——便是他翻检了无逍另一只手,能查到的也就是一样内容的字条罢了,他万万没想到他师父死前给阮临霜一个难以察觉的暗示,使她在伽叶不留神的时候千方百计地回到这里细细察看,而那配制“天人五衰”的方子便是写在他未被拗断的那只手的小臂之上的!阮临霜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替他报了仇……
这一段往事,当事人二者已死,伽叶断乎不可能说出来,便是君无念聪明盖世也无法推断出详情。
他怔怔地望着无逍的尸骸,末了叹息一声,将长衫盖在尸骸之上,对这个已然化为一堆白骨的人,他既没有恨意,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孺慕之情……他唯觉心中一片空荡荡的,只有掌心中那枚铜钥匙自身冰冷的触感提醒他,他真正需要的东西或许能找到,而那是不能再耽搁的了……
是的,逝去的究竟如何他现下无心去探索,能抓住的却是未来。
他忽地屈下膝来,朝着无逍的骨骸拜了三拜,并不是为了他或许是他父亲,而是因为这人或许是韩暄的救星。他站起身,四下查找这个钥匙能开启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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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搜寻之后,确定了四壁皆无可疑之处,君无念将目光集中到了无逍的尸骸下得一个破烂的蒲团。这个蒲团和无逍的尸体一般,在这不见天日之处历经岁月,按理应像无逍身上的衣物一般腐烂得已经瞧不出原本的颜色,可偏就是这蒲团,尽管破烂,颜色依然鲜亮如新。想来那伽叶杀了无逍之后就没有再踏足此处,否则不可能不留意这蒲团上的怪异之处。
君无念掀开那只蒲团,乍一眼看去地面上除了一滩变成黑色的血迹之外并无异状,他伸指在染有血迹之处扣去,应手传出中空之声,证明他心中猜测并没有错误。他指尖微微加力,地面原本便是中空的,自然挡不住他万钧之力,石屑散尽,夹层显露在他眼前,赫然是一个锁眼位于其上。
君无念试着将手中的钥匙探入锁眼,微微使力一转,竟发现锁眼所在的一整块岩石渐有松动之势,他并不拔出钥匙,而是以此为着力点,将手上的力道加到了十分,轻喝了一声:“起!”
两尺见方的岩石竟生生地给他从地上起了出来,这岩石原是下面另一间石室的入口。君无念抱起韩暄,纵身跃下。
藏于岩石之下的那间石室显然要比顶上这间要小得多,一样没多少摆设,只剩下一架孤零零的石床立于正中。石床之上置放着三只木盒子,君无念将韩暄轻轻放下,打开了第一只木盒,里面乃是一张薄薄的羊皮卷,展开一看,却是一幅地图。
君无念未知其意,也无意多想,便将它放在了一边。第二只木盒中除了一张写了“天人五衰”四个字的字条别无旁物,既无配制方子,更无解毒之法,君无念衷心希望出现这种情形的原因是无逍当年唯恐伽叶终究发现了他刻意掩盖的秘密,发现了这里,得到了“天人五衰”的解毒之法,那么他向伽叶复仇的事情便化为泡影,是以将解毒之法毁了去,而并非……这几样毒根本都是无药可解的!
他拿起最后的一只盒子,木盒的盖子在此刻仿佛比重逾千斤的岩石更难以应付,最后的希望了……有的选择的话,真的希望伴在她身边……一世!
他本来不畏死亡,到了现在其实对死还是没有畏惧,只是因为有了依恋,有了不舍,无端生出对生的无限眷恋……若真的只能一个人活下去,他的答案自然不必问,他也深信若是她和他异地而处,她的选择也是一样。可是如何能放心、能忍心她一人在这艰难的世间走下去?不错,她不是弱女子,她可以应对,勉强了自己心意来面对种种权谋算计,但那毕竟不是她真正想要的,昔日看见她勉强自己投身争权夺利,他揪心的痛楚到现在都清晰可辨……
且不论她知道了他为她做的事,以她的性情,是否会领受他的一番苦心……他只知道若是韩暄为他做出这般牺牲,他决计不会留恋好不容易得来的性命,而选择和她共赴黄泉,“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
君无念终究还是开启了第三只木盒,“两处相思”以及另外一些厉害的毒药方子尽在此盒之内,当书写着“两处相思解毒之法”的纸张映入眼帘的那一刻,他不由得像长久处在黑暗之处的人陡然见到光明,生怕突然而至的阳光刺伤了眼睛一般,缓缓闭起了眼睛,稍事镇定才又复睁开,不由暗叹一声:“天可怜见!终究老天待我不薄……”
时不我待,他细细研读起 “两处相思”的解毒之法。这解毒之法原是针对“两处相思”在宿主体内一阴一阳的两条蛊虫的特性,利用阴阳相生相克的道理,解毒之时以至阴的内力将阳性的蛊虫置于死地,同时倒运内力,将对方体内阴性的蛊虫一并弄死。解毒之时内力须得拿捏稳妥,不然便会震碎了宿主的心脉。剩下调理身子的方法,倒和君无念预先设定的并无二致。
君无念扶着昏迷不醒的韩暄在石床之后盘腿坐倒,然后坐到她对面,和她双手相抵,潜引内息,依照解毒之法上的记载,将内力源源不绝地以正反两种方式送入韩暄体内。她中毒已深,若是要彻底拔毒,只怕要耗时不短。
不知过了多久,君无念点燃的火折上的火焰晃了两晃,跟着便悄无声息地熄灭了,石室之中一片黑暗,他内力深厚,耳力甚好,早已能做到以耳代目的地步,倒也不多在意,当下只是潜心凝气运息。
万籁无声之际,他忽然听得一声有些闷钝的轻响自远处传来,似乎是隔了数道厚重的石墙传来的,听得很不真切。
君无念心下大乱,他二人正是内力运行重要关头,稍有不甚,不但救不了韩暄,还会使她毒伤之外又添内伤,这地下还有旁的人么,会闯进这里么?地下石室究竟是怎样个错综复杂?错综复杂倒是不要紧,可是石室之间若是四通八达,可就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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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无念心中惊疑不定,神思微动间,手底的真气不由得有几分紊乱,正是犯了内家功夫的运气要诀,更何况他同时要分心一面正运内息,一面却要逆行经脉,更是容不得半点闪失。受其影响,韩暄额上渗出点点汗珠,呼吸也跟着不稳了起来。君无念知道自己分了心神对韩暄极是不利,现在他们两个人其实等于是一条性命,当此内息运行紧要关头,真真是龙虎交汇,生死攸关,她便像毫无抵御能力的婴孩一般,全身真气完全仰仗他导入她体内的两缕内息在奇经八脉之中游走,他若是因为担心周围而乱了心智,使得内息走入岔道,非但不能解毒,而且会使得“两处相思”的毒散入全身,到时不要说现在这个解毒的法子不管用,便是大罗神仙到此,也是回天乏术。
诚然,有人同在和这里相隔了几间石室的地下,随时会突破障碍到得此处,但来者未必是敌人,又或许他们根本发现不了通向此处的诀窍,也就无法到此了;还有可能这间石室根本不和其他石室相通……种种可能都摆在他面前,但君无念不敢做乐观的猜测,若是事关他一人的性命,那么无妨乐观一点,甚至和老天赌上这一局,这都无所谓,但是事关韩暄的生死,教他如何从容?
君无念勉力压下心头的惊疑,虽知内息运行最忌操之过急,但此刻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了,猛地提了口气,加强了冲力,只盼着外人闯到此处之前能先行替韩暄解了毒,那么管对方是敌是友都无所顾忌了。
只是这样一来未免将他自己也一同置于险境了——他既然加大冲力,自然要将全身内息尽数抽调过来助韩暄冲破奇经八脉,将体内的两只蛊虫置于死地,但同时便是使得自己无法分出多余的内力来抵御外敌,他实则爱韩暄之心太切,替她解毒之意太甚,故此孤注一掷,兵行险招。
若然当真有外敌入侵,韩暄体内尚有他输送去的内息和她自己的内息以资抵挡,当然失了他引导,片刻之后,内息乱串,她还是难逃毒气弥漫全身之厄。而他因为输送到旁人体内的内息片刻间决不能回援,虽然稍后会慢慢自行凝聚,但在那一刻毕竟是处于毫无抵抗之力的凶险境地了,在江湖上,一刻已经足够一个人死上千百回了!
他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能加快了韩暄身上之毒解去的速度,便是皆大欢喜的结果,但也可能他二人同时赴死,携手黄泉,但即便是这种惨淡的收场,在他眼中比起眼睁睁看着她毒发身亡,二人阴阳永隔,又要好过千百倍。
上穷碧落下黄泉,只盼不要两处茫茫皆不见……这便是君无念此刻唯一的企盼!
君无念既然将一切置之度外,倒也颇见成效,阴阳正反两股内息在韩暄体内“百会穴”交汇,只剩下这一个关卡了,冲破了“百会穴”,解“两处相思”之毒便告大成,韩暄离愈可之日便是指日可待。君无念察觉此刻她的脉息从一开始的忽快忽慢,时强时弱,转为逐渐有力,且渐渐趋向均净,实乃大吉之兆,不免心下大慰。
也正是这个关头,便听“轰隆”巨响,石床另一面方向的墙壁竟给人以轰天雷之类的强效火药炸开了一个洞,若非这各间地底石室建造之际便以传承千秋后世计量,修葺得异常坚固,否则这样一处年代久远的地下建筑经了爆炸,只怕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君无念听得脚步声缓缓逼近,而且不止一人,但到了此刻便是天踏下来也只能毫不理会了,他不知借着石床的遮挡,对方何时会察觉他们,但早发现、晚发现,都只是片刻间事。担心没有用的话,还管它作甚?他忽然想起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两句禅偈:“境忘心自灭,心灭境无侵”。在他一生之中也只有此刻是全然的听天由命了。
若是真有天命的话,显然无论是君无念还是韩暄都不是老天眷顾的那一方。
来者当先的那一个刚刚自墙上的大洞进得此处,不由得大失所望,道:“怎么又是一间石室?这璇玑城的地底到底有多少石室?”那人声音清脆,竟是未央。
若是君无念此刻不是对周遭一切都置若罔闻的话,听到下一人的声音未免会吃上一惊,因为回应未央这句抱怨的不是旁人,正是阿喜:“璇玑城之所以叫做璇玑城便是这里处处联通,看似无路,实则处处皆是路。我们现在身处之地乃是地下迷宫,更是先祖智慧凝聚之处。既然叫迷宫,依照规模,多几间石室也是应该的,说不定从这里往外走便是出路了。啊,你瞧天花板那里有一个口子,说不定便是通往地上的路呢。少主,我们赶紧往上走,不然紫苏和白颐那两个疯婆娘追上来,可就……”
未央道:“你说得极是!说什么我都要见到爹爹……嗯,见了我,他会放了易公子么?”
阿喜撒谎已成了家常便饭,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便道:“自然会了……主人见了少主你自然欢喜得什么似的,便是你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必然给你办到。那个……小的总算是撮合少主和易公子美满姻缘的媒人了,两位玉成好事之际,还望不要忘了昔日阿喜冒着欺哄少主的大罪名,将你带到此处,试出易公子的真心……这样的功劳,不知能否多讨一杯喜酒呢?”
未央“啐”了一口,脸上羞了个通红,言下却是甚为欢喜,道:“你……你又开我玩笑……瞧我饶你不饶……对了,你也不要叫我少主,自称小的,咱们年纪差不多,我听着很是不惯,便叫我未央好了。”
阿喜也不推托,一口便应承了下了。二人待要往上跃起,便听人阴恻恻地冷笑道:“阿喜,你真是左右逢源呢!”
风声到处,一名女子跃到两人面前,阿喜和未央齐声惊呼,只是惊呼的原因大不相同。
未央是因为听了阿喜说的白颐和紫苏叛变要害伽叶和她父女两个的谎言,再加上紫苏曾经追杀于她,紫苏由爱生恨背叛她爹爹还要取他性命,这在道理上也说得通,阿喜一路对她关照,白颐却是始终待她冷冷的,还用一种教她遍体生寒的眼神打量她,相形之下她如何不会选择相信阿喜?阿喜找到她之后,对她说璇玑城出了大事,要她和他一起向伽叶报讯,顺便救出为她闯了璇玑城的易风谦,未央自然欣然从命,这一路都是跟着阿喜没命价地逃避白颐和紫苏的“追杀”,一见白颐,如何能不慌?
阿喜惊呼的原因便很直接明了了,未央终于还是和白颐、紫苏朝了相,他的谎言终究到了揭破的时候,紫苏因为他挑起叛变的由头,几乎要了她师父的性命,决计不能饶他性命,便是她此刻已经是半个死人,但她还是有能让他恐惧的地方的,他哪里还能再镇定?
阿喜硬起头皮和白颐交起手来,此刻还不忘做英勇状,叫道:“少主,你快走!不必管我,我……我脱身之后,自会想法子和你汇合!”他心中实盼着未央快快走远,不要和紫苏碰头,更不要多听一句不该听的话。
未央却不肯丢下他,道:“我不能这样不讲义气,我帮你料理这女人!”说着便跃入圈内,和阿喜一同抗御白颐。
阿喜心中连珠价叫苦,所盼的便是紫苏不要这么快便赶到,以及白颐不要乱说什么。白颐给他二人合力夹攻,她武功原便不比阿喜高明多少,再加一个未央,当下给压得颇为吃力,一时半会儿倒也无暇分心说出什么不利于阿喜的真话。
但是怕什么便来什么,便听一声嘶哑的叱声:“好个吃里爬外的丫头!”
便听未央“啊”了一声,但见眼见紫影晃动,又一人加入战圈,截住了未央进攻的势头。还能是谁?便是那替伽叶渡毒,只剩半条人命的紫苏了。
她将伽叶身上的“天人五衰”尽数渡到自己身上,那毒在伽叶身上折磨他十七年整,期间一直为他盖世内功所遏制,但也因为此,这毒实在已经发展到比初下之时厉害百倍的地步,紫苏自己现在浑身血液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剧毒,她的血液只消沾上旁人肌肤,哪怕一星半点,都已经将剧毒又传给旁人。“天人五衰”这毒又是极其歹毒的,中毒者非是给它折磨一番才能死去,倒不像璇玑城门人视做“下等货色”的毒药那般立时要了人性命那般干脆利落。
紫苏也不例外,以她原本的功力,在已经比原先厉害百倍的“天人五衰”折磨之下,好生等死大约能撑个三天,像她这般到处乱走,使得气血翻涌,倒能缩短她受折磨的时辰,这在旁人眼中是好事,但在她看来却未必。因为她没见到师父最后一面之前是不愿意死的,怎奈那软塌下的机关只能开启一次,之后再难打开,她深信在她心里如神一样的伽叶决不会就这样给阿喜以及他招来的杂碎害死了,特别是一向和她不合的姐姐告诉她,她亲眼见到阿喜又出现了。阿喜都没死,伽叶又怎么会死?伽叶在哪,阿喜一定知道!万一伽叶真的给阿喜害死,她哪能容许阿喜活在这世上?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紫苏强忍身上常人难以想象的痛楚,和白颐一道追杀阿喜。
紫苏的武功远胜未央,中毒之下,数十招过后还是能将未央打败,再加上她恨未央是阮临霜的女儿,更恨未央和阿喜这个叛徒在一起,说不定阿喜叛变的事,她也有份。几重恨意叠加在一起,紫苏手底哪里还能留情,斜劈一掌,揉上“天净沙”至阴至寒的内劲,正中未央肩头,还好她重伤之下内力衰退不少,而这一掌又失了准头,否则未央不是立时丧命便是吐血重伤的下场。
未央的身子飞起,又重重落下,落地之处偏巧便是君、韩二人疗毒的石床之后。这一下,非但未央大出意外,惊呼出声,连紫苏都是一怔,她自然记得这两人和阿喜一道都是与伽叶一同堕入软塌之下的机关,阿喜为人狡狯,未必会有真话,伽叶的下落说不定能从这两人口中得到详情。
阿喜见未央吃亏,心中大急,连劈数掌将白颐暂时逼退,跃到石床之后察看她的情形。紫苏却对阿喜视而不见,直直走向君无念,喝道:“我师父在哪里?你说话!”
君无念此刻凝聚全身真力为韩暄冲破“百会穴”这最后一道玄关,一开口真气便往外泄,不免前功尽弃,哪里能回答她?便只是不睬。
紫苏见他对自己的问题置若罔闻,心下焦急,更是势若疯虎,提起掌来,对准君无念背心,喝道:“你再不说,我要你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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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性子素来急躁,眼下要承受着天底下一等一歹毒毒药折磨,心中对伽叶安危又忧心如焚,这样一来,性子更显乖戾无常,见君无念还是毫不理睬,心下惊怒交加,她一掌重重击下,不偏不倚地拍在他背心正中。
“天人五衰”对中毒者的精神、力气的侵蚀自然不在话下,紫苏中毒之后气力大为不济,为了见伽叶,还要分出内力压制体内“天人五衰”愈发凶猛的毒性,这一掌与她渡毒之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依照君无念修为,平日里便是受了紫苏全力拍出的一掌也不会怎么样,何况这实在没剩下多少威力的一掌?
但他此时正将凝聚起来的内息尽数送到韩暄体内助她解毒,自身根本无从抵御,他以毫无真气保护之身硬生生受她一掌,中掌的部位又在背心要害,便是这一掌蕴含的内劲只是寥寥,也足够将他震得丹田剧痛,虽极力忍耐,翻涌上来的一口腥甜的鲜血还是从嘴角处逸了出来。
紫苏见他挨了自己一掌之后,脸色煞白,连原先润泽的唇都失了血色,唇角更是淌出一缕细细的血线,料想刚才一掌已经教他落了内伤,但他兀自端正地挺立身子,双手始终保持和韩暄双掌相抵,依旧对自己的问话不加理会,心中恼怒更甚,她不顾自己体内气血翻涌,硬是一次次地提气挥掌打在君无念身上,连声喝道:“我师父是不是给你害死了?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说?”
紫苏的掌暴雨价地落在自己身上,初时君无念还能感觉到背上剧痛无比,丹田处的痛则更甚,且随着紫苏的一掌又一掌落下,这些痛楚不断加剧,他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碎裂开来,但是到了后来,似乎变得没那么难熬了,不是身上的痛楚渐渐减轻了,而是痛楚使他有些麻木了。
击到第十掌上,君无念终于抵受不住,来不及侧头避让韩暄,“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热血洒在他自己和韩暄的衣襟之上,斑斑点点,叫人瞧了矍然心惊。
紫苏掌劈君无念之际,未央和阿喜与随后便赶上来的白颐动起手来,二人合力,对手又不见得有多高明,这场仗显是她这一方占了上风。斗至半酣,白颐胸口和左肋下分别中了未央一掌,进攻的凌厉程度大大削弱。此消彼长,她和阿喜则是愈战愈勇,眼见白颐败局已定,便是阿喜一人也足够对付她了。
她瞥见君无念的情状着实惨不忍睹,她记得在阮家见过君无念几次,这个男子唇边漾着微笑之时,便是如玉般的温润雍容,即使远远看他一袭素服立在人群之中,亦有一番如玉般清修高洁的姿态。即使她心早就许给了易风谦,仍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便是这样一个叫人难以将他和血污联系起来的人,此刻他的情形却是极为不妙,便是她和他并无过从,瞧了也是于心不忍。更何况韩暄昔日曾经帮过她,因了易风谦对韩暄单方的思恋,这个人情欠下了教她心中极是不舒服,现下没有不动手相助他二人的道理。
未央跳出圈外,向着紫苏喝道:“紫苏,快停手,你疯了么?”
说着便揉身而上,跃到了她背后。未央逼近带动紫苏身后风声响动,稍一个有常识的江湖中人都知道不该将自己的背后卖给敌人,立时转过身子直面对方才是正理。只是紫苏现时已经不可以常理计量,有人逼近也不理睬,只是一味提气挥掌。未央见她神色癫狂,心下有些畏惧,竟稍稍犹豫了一下。
这时候白颐已经给阿喜制住,委顿于地,再也动弹不得,阿喜奔到未央身边,却听白颐叫道:“小丫头,我劝你不要动手,我妹子的血现在奇毒无比,溅上个一星半点,嘿嘿……若是伤了她,只怕你也……只有我能劝住她,你立刻放了我,我便……”
阿喜听了这话,眼中有光亮一闪而过,他的眼光在兀自紧闭双眼的韩暄和提掌在半空中却始终犹豫着要不要落下的未央之间打了个转,唇边浮出一缕难以察觉的微笑。
未央瞧了瞧阿喜,眼中犹豫未决的神色显是向他询问白颐说的话是否可信,阿喜便柔声道:“未央,她骗你呢,若说紫苏造反中毒是天意,可哪有一种毒性如此霸道,连中毒者的血都成了剧毒,同时却毒不死人的毒药?你听过没有?——就是么,你看紫苏这贱人不是活得好端端的,打起人来比你我可强得多,哪有人中毒还能这样的?无稽之谈罢了,别理她……这位公子是自己人,快快救他,顺便杀了紫苏这叛徒,你爹爹知道了定然欢喜……”
阿喜的话还没说完便给白颐截去了话头:“阿喜,你真能装!璇玑城最大的叛徒不就是你么?这次的事若不是你一力鼓动,一手策划,哪里能有今天这般地步?小丫头,你真的信他?那么你可真是天字第一号傻子!我妹子怎么中毒的,他最清楚不过,却要说谎骗你……你若是信了他,只怕你有一天要给他吃得骨头都不剩下!啊,对了,你师父……你师父死了你知道么?便是你眼前这个阿喜一手策划的,他想当城主,又怕杀了你爹爹之后,你师父赶来报仇,所以设下毒计骗她自行服下毒药……”
未央如遭雷击,看看阿喜,又看看白颐,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乱如麻之下,忽然有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声音不是很清晰,似是幻觉,却透着致命的蛊惑:“管它哪一方说的是真的呢?紫苏是叛徒的话,自然死有余辜。便是白颐说的是真的,杀了她又有何妨……这女子和爹爹的关系……还有若是她真的中了剧毒,连血液都成了致命的毒药的话,现在一掌拍在她后背,一口血喷出来,沾到那人身上,我的心病便不复存在了……对呀,只要一掌下去,没人能指责我什么,因为我不出手,君公子便要给紫苏打死了,我怎么知道我一掌打得紫苏吐血会给他二人带来灭顶之灾?我真的是出于好意……”
她心底尚有一丝清明的声音拼了命似的要使她摆脱这个可怕的想法:“不行,这不是害人么?若是给易公子知道了,他一辈子都不会谅解我……而且韩暄还救过我,我不能这样做……”
先前那个声音似有灵性,立刻反驳道:“我只是没有料到白颐这个叛徒说的‘居然’是真的……他知道了也不能怪我,我真的是出于‘好意’,谁知道我救人之心太切,出手重了,居然打得紫苏吐血……更何况,这些他未必有机会知道……机不可失!”
未央还在挣扎,只是那个清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而那个带着蛊惑的声音却是萦绕在脑中,盘旋不去,到了最后,手变得好像不是自己的,缓缓提起掌来,而后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拍落。
君无念给韩暄疗毒,随着她体内几道关卡冲破,韩暄的神智渐渐回来了,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梦中,还是很清醒地在梦中,明明知道周遭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无论自己在梦中如何大声呼喊,也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知道君无念喷出的鲜血洒了部分在她颈上、手上,她猛地一挣,便睁开了眼。
无巧不巧,这时正是未央抗拒不了心魔的诱惑一掌拍在紫苏后背之际,这一掌是她使出全身劲力所打出,便是她内力不深,将紫苏一个仅靠着残存的真力和一缕执念支撑的将死者打得口中鲜血狂喷还是能够做到的。韩暄听得白颐所说的话,又亲眼见识过伽叶给这毒折磨了十七年的模样,心中悚然,眼见紫苏的血便要喷到她和君无念身上,顾不得自己正和他双手相抵,冲破最后一道玄关之时是不能动弹的,立时撤回双掌,翻身跃起,以身子为屏障将他的头脸护住,说时迟那时快,紫苏的血尽数喷在她身上,而君无念并无沾上一星半点。
听得紫苏腿一软,半跪着倒在一边之后,她才稍稍拉开了和君无念的距离,试图确认有否那么几点毒血终究还是溅到了他身上,只是他已经吐过血,身上早就一片血污,哪里分辨得出来?
正彷徨无计间,忽听他一声低叹:“阿暄,你这样为我……我……我……唉,你我都是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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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暄用手拭去他唇边的血迹,眼中怔怔流下泪来,急问道:“你……你的内伤重么?你有没有被她的血溅到?”
君无念见她神色焦急,却全然未顾及她自己,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楚,他站起身来,手臂一揽,将她搂在胸前,柔声道:“我没事,这样程度的内伤将养上一个月的工夫便也痊愈了……嗯,毒血一点都没有挨到我的身子……”
韩暄反手抱住他的腰,脸露微笑,心底一块大石终于落地,道:“这样便好……这样便好……”说到此处,忽然觉得身上冷得厉害,再也说不下去。
她在疗毒最关键的时候为保护君无念,撤了手掌,体内内息失了控制乱窜了起来,这本身便已经让她受了极为沉重的内伤,而她体内原先已经聚拢在一起的“两处相思”失去内息的压制,便浸入四肢百骸,再想拔除只怕比登天还难。再加上她以身子为屏障挡去了紫苏喷出的含有“天人五衰”的毒血,天底下两种最为罕见也最为阴毒的毒药在她体内交汇,初时尚且凭借一己意念支撑,因为和君无念一样,在她心底对方的性命要比自己的重要得多……
现下记挂之事已了,君无念并无性命之虞,心中一松,便再也支持不住,她的身子一软,全然倒在他怀中,只是这个曾经给她无限温暖的怀抱今日好像也汲取不了足够的温度,好冷……有水滴在她脸上,滚烫的,是他的眼泪么?
君无念紧紧抱着她,只是垂下眼瞧着她,脸上神色温柔无限。至于诡计百出的阿喜、浑身是毒的紫苏以及呆望这自己手掌的未央,在他眼中已经视同空气,他们是否打算对他出手,也浑似和他无关了,当此重伤之际,能对敌手视而不见的缘由不在于他对自己还有几分自信,而是他已经将生死视若等闲了,因为有一种爱,叫做生死相随!
紫苏倒在地上一时间怎样也无法站起,她兀自不死心,逼问道:“你说……我师父……我师父在哪里?”
君无念的目光冷冷地望了过来,众人和他目光一接,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因为那道目光宛若尖利的冰刀直刺心底,留下的是彻骨的寒。他冷冷一笑,再不看众人一眼,抱了韩暄便要起身跃起。
未央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君公子,韩姐姐,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便给鬼迷住了心窍……事情还未到绝望的境地,说不定我爹爹知道怎么救韩姐姐……你将爹爹的下落说了出来……可能……可能……”
君无念冷笑道:“你是天真还是无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通过我的口得知你爹爹的下落?我可以告诉你,别以为你爹爹是神,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他自己身上中了‘天人五衰’整整十七年都没想出解毒的法子……你以为紫苏身上的毒是怎么来的?便是你的好父亲过给她的!”
未央呆若木鸡,忽地拔出腰间的匕首,惨然道:“事到如今,既然韩姐姐的毒无药可解,这一切都是我害的,我惟有一死!君公子,你不愿意动手杀女子的话,我惟有自裁了!”
君无念冷冷地说道:“你错了,我想杀的人,从来不管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是我这次放过你,因为……”
他的话还没说完,未央他在匕首上只是轻轻一拂,自己只觉手臂剧震,那柄匕首怎样也拿捏不住,脱手飞了出去。她一声惊呼尚且鲠在喉中,却见那匕首如冷电一般直刺向阿喜当胸。总算君无念受伤之下内力不若往昔的精纯,匕首飞出之速稍缓,便是这缓得一缓的工夫,阿喜急速缩身,偏头避让,那匕首擦着他右颊飞过,还削掉他一小块耳垂,阿喜脸上鲜血长流,脸上的痛楚比起心中捡回一条性命的庆幸却又微不足道了。
但听君无念续道:“我不杀你,是因为我知道那个时候你给人用腹语这种邪术迷乱了心智……阿喜,你不用抵赖……是啊,用腹语来迷乱他人心智,按理说旁人是听不到的,但是你学得不甚精纯,而且当年我识得一个这方面称得上行家里手的人,我虽然没有学会这种邪术,但是旁人,特别是功力比我低的人在我身边玩弄这种伎俩,还瞒不过我的眼睛!”
未央恨恨地转过眼,道:“阿喜,原来是你……你骗我在先,害我伤害了无辜的人……我……我不会放过你!”
阿喜脸色一下子白得毫无血色,眼见未央逼近,眼光中恨不得将他食肉寝皮,他不由得缓缓向后退去,但他浑身发抖,便像濒死的兽一般,只是做无谓的反抗罢了。这时他忽然一抖手,“嗤”的一声轻响,浓得足以扰乱人视线的白雾在他身前升腾了起来,人的双眼一经接触这白雾,便给刺得眼泪直流,再难迫近一步。待得白雾散尽,阿喜的踪影却也不见。
未央惶惶然回身,欲待再和君无念说几句,便见他冷笑一声,足尖一点,便即从天花板上、他们来时的口子跃出,踪影不见。远远还听得身后未央的叫声:“君公子……君公子……”以及紫苏恨恨的声音:“还叫什么叫?快跟上去拦住他是正经……你的轻功怎的如此不济……”
当一切杂音都消逝在风中,君无念才停住脚步,内伤之下还强自运息奔出去这么远,丹田处剧痛无比,但一瞥见韩暄苍白的容颜,这些痛楚和心痛比起来又可忽略了……
韩暄精神稍复,道:“放我下来,你抱着我走这么久,也该累了……我们便……便在这里歇一会儿吧。”
君无念四下打量,大约判定了位置,此处乃是璇玑城东处,倒是甚为偏僻,人烟罕至,他毫不辨认方向便往此处奔来,不想却是一个不太可能有人打搅的所在,也好,没有旁人打搅她和他独处的时光……现下这样的时光每一刻都是弥足珍贵的,便是聚集天下珍宝来换那么一刻他也不会情愿……
君无念小心翼翼地将韩暄放下,自己也挨着她坐了下来,顺势将她搂在怀中,道:“冷么,阿暄?”
韩暄正欲答话,抬眼却瞥见正西方的城墙处浓烟滚滚,惊道:“你瞧那里着火了么?嗯,城墙上好像还有人……”
君无念本不欲多管闲事,但听她这么一提,自然而然地望了过去,他目力比韩暄好,一望之下,也是吃了一惊,道:“那人的身形样貌都有些像伽叶……他还抱了个人在怀中,好像是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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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暄抬头望了眼天色,喃喃道:“正午了么?”
君无念道:“是。看来他很守时,一到约定的时辰便不再等下去……那把火是他放的么?看起来倒是引人注意的好法子,他……是不是见我在正午之前没能将他女儿带去见他便捡了个容易引起人注意的地方,借火势向可能在璇玑城内的未央通告他在那里?不错,这的确是个好法子,但这个时候正是城内大乱,各方都想生擒或是暗杀他这个正牌城主呢,他这样一来固然可能见到女儿,但也更有可能招来想找他出来的心怀叵测之徒……还是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韩暄若有所思地听着,冷不防给他带入怀中,惊道:“怎么?”
君无念道:“与其你我在这里揣测,不如上前看个究竟……他未必有解药,但是不试试看便放弃,那么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这是否是他们俩最后一点机会?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真的要和她同死,或许是他一辈子的福气,但……若是死在地下其实人的魂魄随了肉身死去而破灭了呢?好容易……好容易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这样一个人,不要说相濡以沫,便是真正宁静快活的日子他二人都未曾一起度过……想到此处,酸楚、愤懑一齐涌向了心头,或许他骨子里还是有一点自母亲处传得的疯狂和暴虐,他一双带着血丝的眼投向了遥遥站立在城墙之上的伽叶,韩暄中“天人五衰”和伽叶并没有直接关系,这件事也不能全然怪伽叶的女儿未央,但不是他以“两处相思”解药为条件逼他们寻未央,这一切或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无法收拾的地步,伽叶没法子解决的话,便给她陪葬吧……
韩暄此刻身子倦怠已极,虽然明知自己身中两大奇毒,奇迹的发生总是渺茫,尤其是自己或是他……从来不是被命运或是上苍所眷顾……但与其看他伤心欲绝却要故作轻松来宽慰她,还不如让他抱有一点希望较好,她不忍看他脸上的希冀,因为她更怕瞧见希望破灭之后他脸上会有的神色,是以没有瞧见她的丈夫眼中跳动的一丝嗜血的红……
她当下只是依在他怀中道:“你说得很是。”
君无念拔足急奔,过不多时便已来到伽叶站立的城墙之下,见他高踞城上,待要喝问,便听身后脚步声急至,跟着是有人喊打喊杀的喝骂声,回身一看,远远奔来的竟是易风谦。韩暄心中微微一宽,连单纯的未央都能变脸伤她(虽然出自阿喜的教唆,但她终究不是圣人,不恨未央自然不可能,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便是杀了未央,又改变不了什么),易风谦总算是她这一边的朋友,除此之外,璇玑城内到处是他们二人的敌人,见到朋友总比见到敌人强。
身后追杀易风谦的人陡然一抬头见到伽叶,不免皆大惊失色,慌不迭的俯身行礼,其中为首的那人壮了胆子道:“城主无恙正是喜事一桩!小的奉了阿澹使者的命令,寻找城主的下落,不想真的给小的找到了……嗯,现下城内有叛徒作乱,小的斗胆请城主移驾前去阿澹和阿菡使者那里稍事歇息……”
那人还未说完,便见刀光一闪,一柄大砍刀不知怎的飞了出来,正中那人的脖颈,将他的头颅砍了下来,那头颅借势飞出去老远,自他颈中喷出的鲜血喷了一地。韩暄和君无念定睛看去,却见紫苏在离那人五丈左右之处喘息,刚才这一刀自然是她的杰作了。
紫苏喘息未定,道:“追随叛徒……便是这个下场!”
众人见她出手狠辣,又见小头目被杀,早就乱成了一团,听她这么一说,便作鸟兽散去,兀自听见有人叫喊着:“不得了!叛徒紫苏要杀城主……”
紫苏不管那些人,眼中只有伽叶,她见他无恙,心中比什么都欢喜,身上的毒好像一下子被驱散了,叫道:“师父,师父……你没事了,你……你……”
未央和紫苏在一起,早在紫苏对伽叶开口说话之前,她的目光却是先被易风谦吸引住了,她如何不想立刻扑到他身边述说离别的绵绵情意,但瞥见他身边不远处的君无念和脸色苍白如纸的韩暄,心下猛然一沉,竟不希望他瞧见自己。她正想悄悄溜走之际,又听紫苏呼喊,知道父亲便在近前,脚步又是一滞,不管如何,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未央刚想上前一步,忽觉身后有人向她靠近,她急速回转身,却见面前是一名面如冠玉的少年,很是细腻精致的一张脸,右颊上却又一道长长的、极深的伤痕,伤痕兀自还在渗出血来,未央一呆,这张脸从未见过,但是这道伤……猛然间忆起阿喜曾经给君无念用匕首划上脸颊,再看这少年右耳耳垂也是少了一块,不是阿喜是谁?这样说他一直以丑陋但是诚实可信的面目见自己,这才是他真正的面貌……
忆起他以腹语邪术令自己铸成大错,未央陡然间火气上涌,还未来得及出手,便听他压低声音道:“随我来,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你放心,我骗过你一次,但这次我定然不会骗你……我若是骗你,便让我爹爹、妈妈还有姐姐在地下日日受鬼怪的欺凌!”
未央见他的目光不断向易风谦转,正中她痛脚,而他这个誓言发得实在够毒,自忖武功胜于他,他一玩花样立时便可置他死命,便收了掌,将信将疑地随他悄悄退入一侧的城墙之后。
众人的眼光大多集中在伽叶的反应,没什么人留意未央,而最应该注意未央的易风谦(他便是为了救她来的)却离奇地注视着紫苏。是以根本没人留意他二人悄然离去,也没人留意一直阴沉着脸的白颐悄然跟了过去……
伽叶却未曾理会紫苏,他怀中抱着阮临霜的尸体,迎着猎猎西风,直直地望着君无念,道:“甥儿,看来你是预备不要你妻子的性命了……”
君无念冷笑道:“拜你女儿所赐,我妻子剧毒未解又中‘天人五衰’,伽叶,我们之间又有一笔血债要算了。”
伽叶惊道:“什么?我女儿?!你……你……杀了她……”
君无念道:“还没有,不过我要杀她易如反掌。伽叶,我这次来不是来履约的,我是来和你谈条件的,不错,你女儿是没死,你也有本事保护她,但是只要我想,我定然会置她于死地才罢休,你能保她一世平安么?”
伽叶稍稍定了定神,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君无念道:“这两种毒的解毒法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伽叶忽然身子晃了晃,几乎自城墙上坠下,他怀中的阮临霜尸体却再也抱不住了。伽叶不再和君无念对话,俯下身子柔声道:“临霜,摔疼了么?我很快便来陪你……”
跟着他口中、鼻中鲜血狂涌,身子一软便倒在了阮临霜尸身之上,君无念见状,心中最后一丝希望泯灭,他不是没料想过这个结局,甚至他的理智告诉他,伽叶没有解药才比较符合情理,只是他一直拒绝接受,此刻真正从伽叶的情形上得出这个结论,心中仍是不由得大恸,她……她要死了……
韩暄从未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也眷恋生,他二人在一起的时日太短,她若真死了,他多半难以独活,便是她强要他活下去,他后半世只怕也难以快活,他这样子她实在不忍心……可是生死真的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又有什么法子?她牵住了他变得冰凉的手,道:“咱们命苦……只求……只求真的有来世……”
紫苏见伽叶忽然这般模样,便像发了狂似的,连着提气想要纵上城墙,只是跃到半空,颓然重重落地,她身上的毒终于到了彻底发作的时候了……她向着伽叶伸出了手,叫道:“师父,师父……我可以喊你一声你的名字么?”
伽叶惨笑道:“可怜的苏儿,是师父误了你……”远处隐隐听得有大队人马到来之声,风中送来支离破碎的呼喊:“擒住……假冒城主……碎尸……”
伽叶微微苦笑,当年自己是通过见不得人的手法当上城主的,现在有人如法炮制,他便是死了只怕还是给人冠上假城主的恶名,自语道:“我伽叶便是死也不能落入你等鼠辈之手!”
他本点燃了璇玑城城墙上的狼烟,只是为了见女儿一面,做这件事的时候其实已经预料到只怕会同时使他落入叛徒的视线之内,看来女儿终究无缘一见,也罢,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他轻叹一声,瞧见那伙叛乱之徒越逼越近,冷笑一声,便移过火把点燃引线,引线连着的是实现准备好的足以将周围夷为平地的火药。
君无念见他笑容有异,便知不妙,跃上墙头一瞧,叫了声:“糟!”当下抱起韩暄急速奔出,易风谦见状,回身睨了眼紫苏,一顿足,便跟着跃起。
伽叶眼望越烧越短的引线,缓缓闭住了眼睛,脑海中闪过了当年一幕幕情景:
“我奉了师命去阮家剿灭叛徒,取回典籍,我遵照师父的指示一个也不放过,暗中将阮家上下的每个人的面孔摸了个清楚,包括她,临霜。我想师父的意思是一个也不放过,我又怎么能不从命?那天阮家小姐去龟元寺上香了,我发现伽蓝这丫头鬼鬼祟祟地往那个方向走,莫不是想在我之前杀了她?不成,那可破坏了我预先定下的计划,这丫头最爱做的事便是这个了……我决定直接去那个地方会会阮小姐,总不能让她死在伽蓝手中。那天地桃花开得真美,龟元寺的人也真多,可是我一眼便认出了只在画像上见过的她。
“她算得上是个美人,但比起师妹和伽蓝还是颇有不如,只是瞧着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这样一个小姑娘便要死在我手里了?不知怎的,我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我杀过多少人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可是杀他们的时候我心里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这不是个好兆头,我知道。
“便是这一走神,居然让她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名门千金见到我这样‘唐突’的男子,就算心中并不讨厌甚或欢喜,总是作样子也要板起脸吧?女人的把戏!可是她却只是朝我一笑,那份平静……活在幸福中的孩子才有这样坦荡的眼神,这样平静的微笑吧?我为什么没有?我忽然兴起将这份平静打破的念头,其实这满树桃花固然好看,可是我更爱看桃花瓣片片飘零在风中的情景……世间太过美化的东西总是让人不舒服的。阮临霜,阮家的掌上明珠么……就让我瞧瞧爱你的家人对你的宠爱究竟有几分吧。
“我接住一朵坠下树的桃花,向她走去,一手拂开她不住向我喝止的丫鬟,她倒也镇定,虽然因为我的唐突和她丫鬟的遭遇骇得脸色苍白,还是和我对视。我走到她跟前,将那桃花扯碎在她面前,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丫头,我们打个赌,只消我一句话,视你如珠如宝的家人会立时将你送入我的怀抱……’她真是难得的镇定,道:‘那么赌注呢,你输了该如何?’我大笑着扬长而去:‘输的不会是我,所以你只要担心你输了之后该怎么办吧!’
“但是不可否认,我对她还是上了心,对她暗中调查的结果出乎我意料,我真的很想看看在蜜水里泡大的阮大小姐知道她其实是她母亲耐不住寂寞和大伯子私通生下来得孩子之后会怎样……宝藏的事情一直没有进展,据我几日暗中观察,阮家嫡传子弟之高武功都是口口相授,秘笈毁了么?这样便是杀了阮家全家也只是完成了一半任务。师父那个老头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规定的时间剩下不多,我不能再等……便在我将阮家上下打个落花流水的时候,我瞧见了她,和她脖子上佩着的链子,那坠子是璇玑城的图案!阮家祖上那贱人最怕有人知道她和璇玑城的关系,怎么会准许她的后人用有璇玑城图案的饰物?据说阮临霜爷爷当年意属她亲爹的,只是给弟弟抢了庄主的位子,但她爷爷死前在他身边的可只有她亲爹,他终身未娶,只有这一个女儿,说不定……
“灭了阮家算什么,得到遗失的典籍便可以当城主了!再说看到她哭,我心里真的说不出的不舒服。也罢,她求我放过阮家,我可以答应,我忽然想起我们之前无聊的赌约……我伏在她耳边说道:‘睁眼看着,这便是爱你的家人!’
“事情当然便像我想的那样,阮家上下对我忽然收手,只提出要她而喜出望外,只是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叫我不忍多看……不是我一开始的目的么?
“秘笈的事没有进展,师妹对我突然带了个女人回来很是不满,师父和伽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我在璇玑城内孤立无援。怪她有什么用?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有信心一定会成功。我将她的身世不经意间透露给她,我不能再等下去……果然她的链子交给我,说是那是最疼她的大伯父也就是她的生父临终的时候给她的,会佑她一世平安。真是傻,就因为我一句‘身世不明无所谓,从此我便是你唯一的家人……’便将我朝思暮想的东西双手奉上。可是心中莫名的悸动是什么?
“那天晚上她真正成为我的人,我是她唯一的依靠,我要待她好,无论这种想法是源自我今后的前途其实是建立在利用她的基础上,还是我心中一缕说不明白的感情,我都要待她好。
“很可惜,我没有做到,那个链子的秘密我一直没有参透,我在璇玑城的处境越来越不妙,师妹还在生我的气,须得先稳住她,我做了一生最懊悔的事,我对她说出我要临霜的真实目的……说是真实目的,到了那个时候其实我心里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可是这不能让旁人知道,尤其是师妹……卑鄙总是有代价的,我的代价便是失去了我的孩儿……我看着她浑身是血的样子,我真的很怕……很怕就这样失去她……在那一瞬间,若是璇玑城主人的位子能换回她性命,我就再也不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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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苍终究没有夺走她,而我也终究没有履行心中暗暗许下的诺言,权力,对于一个男子来说实在是抗拒不了的诱惑,尤其是他还年轻……那时我才二十多岁,今后漫漫长路要我仰人鼻息、战战兢兢地活下去,还不如死在权力场上来得痛快,而且我为了那个位子付出了太多,我已经不能回头了,就算我从此避退,和她厮守,伽蓝会相信么?师父会相信么?从我决心为权力而活的那天起,便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我只能斗下去。可是我会给她最好的,用即将到手的权力给她以及……我们的孩儿最好的……
“临霜不吃不喝、一言不发了三天之后终于肯进水了,我的心终于可以稍稍安定下了细细推想这前前后后的事。我和师妹会面,临霜怎么会知道?而且她又不太认得路……我疑心一起,事情很快水落石出。伽蓝果然是你!我和临霜承受的痛苦我要你十倍奉还!”
想起伽蓝不由得联想到了她的儿子君无念,伽叶睁开眼,往城墙下一看,城墙根下早已没了君无念和韩暄的踪影,他也不在乎,脸上掠过一丝冰冷的微笑:“伽蓝,你死得早,母债子还,你的儿子便要代替你承受折磨……我们一世兄妹,究竟你对不住我多些,还是我对不住你多些?到今时今日我也算不清楚了,若是到了地下我们可以聚首,不妨慢慢从头算起。可是我知道,虽然你疯了,你是怀着你爱的那个人同样爱你这样的念想下疯的,不论真假,你心里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是么?我很羡慕你,真的。我虽然神智清醒,可是因为这样,我发现放走你的情人的那人是临霜、背着我悄悄潜入师父死去之所的那人也是她的时候,心里才会这样的痛,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被人背叛和抛却,没想到还是没有啊……
“可是我又能指责她什么?是我错在先,我只希望有生之年可以好生待她,化解她心中的怨和恨。那时候我已经掌握了权力,我们不必在旁人阴影下讨生活了,我纵容她,甚至不去追究她究竟是否从师父的遗体哪里得到了什么……就是在我发现因为不肯再怀我的孩儿她背着我悄悄服药的时候,除了通彻骨髓的心痛之外,我不能怪她,她为了恨我已经毫不手软地糟蹋自己的身子了……我以为这便是苍天对我的惩罚,罢了,没有子嗣,也无所谓了……便让她在恨我之中寻些安慰过一生吧,虽然这样的长相厮守不是我要的那种,但是终究还是有她伴在我身边,这样……也足够了。
“便是这样的幸福上天也吝于赐给我,也对,如我一般,为了权力,害同门、害妹子、弑师……手上沾染鲜血无数的人又怎么配得到和所爱之人像守到老的幸福呢?终究只是痴人说梦罢了!十七年前那个初春,她告诉我她又有了身孕的时候,那缕微笑,是不是源自向我复仇的事情终于部署妥当?算起来那是自我们第一个孩儿没了之后第一次回到她脸上的笑容,我还以为她终于谅解我了……
“她生下孩儿气息很弱,她说忽然想喝鸡汤……她以前从来不碰这东西的,根本没预备,没关系,我来做,连孩儿都顾不上瞧一眼便去给她炖鸡汤……等我兴冲冲地回到房里,她怀中抱了个婴儿,问我想不想抱抱女儿……”
伽叶回忆起记忆中最可怖最惨烈的一章,自阮临霜怀中接过的婴孩面目青紫,已然窒息死去。阮临霜的狂笑到现在他都清清楚楚的记得:
“伽叶,你瞧女儿漂亮么,你喜欢么,她生得像你还是像我?不过像谁都没关系,女儿已经没有了!生下来不到一个时辰便没有了……谁教她生下来作为你我的女儿!哈哈,你也会伤心痛苦?杀人无数的璇玑城城主也会伤心痛苦?哈哈……”
当时自己只是呆若木鸡地抱着那死婴,一动不动听着她狂笑,是怎么样的恨意会促使一个母亲杀死自己的孩儿?自己竟将一个女子迫到这样一条路?
忽地阮临霜口中、鼻中流出紫色的血,再看自己双手,也是隐隐渡上一层黑气,稍一提气,竟至吐血。便听她的话随着狂笑断断续续传入耳际:“天人五衰!瞧见了么?这……这便是你们璇玑城已经失传……失传的天人五衰!你号称天人之姿……嘿嘿,这种毒……这种毒和你相得益彰……怎么样?后悔……后悔将我强行留在身边?后悔将一个伤透心的女子留在身边?”
现在他知道了终究她没有忍心对亲生骨肉下手,那么她临终之际自己问的问题的答案是否就是……
引线燃到尽头,随着轰的一声,伽叶、城墙下的紫苏以及赶来围剿“假城主”的人马尽数在滚滚硝烟中告别人世,不管甘愿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