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9、流水•落花(3) ...

  •   韩暄道:“尊师虽然答应她暂时留那男子性命,可是……可是那是在他察觉她已非处子之前,等他发现了事实,他便未必遵守当时的约定了。那男子后来如何了?死了么?”
      伽叶道:“这人运气好得很,居然从璇玑城牢狱之中逃了……其后……其后便没了消息……”
      他说到伽蓝的情人之时神色有那么一点闪烁,韩暄顿时起了疑心,他在那人的事情上言辞闪烁,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尽管早有准备,伽叶一席话还是在君无念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虽然伽叶没有肯定,也说他生得并不像他师父,推断伽蓝受孕时间,他也有机会是母亲所爱之人的孩子,但他心底已经认定自己定然便是上一任城主的儿子。他早就明白伽蓝无法爱他并非是因为他的出生使得她身陷石牢,从此不见天日,她从来不曾在乎过殷辙这个人,殷辙怎样待她,更是不放在心上,但他到了现在才知道他母亲是为了救她所爱之人,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怀有他的,只因为她不能肯定所怀的是否一定不是所爱之人的骨肉,才将他生了下来,要不然只怕他根本没有来到世间的机会,无怪伽蓝生前从来不曾抱过他、疼爱过他,她对他一切怜爱、疼惜全在他出生的那一刻起烟消云散。爱屋及乌,恨屋也能及乌,寻常人尚且如此,何况伽蓝那种爱憎皆如此分明之人?
      自己生下来便是母亲曾经遭受过的耻辱的证据……君无念很是惊讶知道了这一点,自己居然还是能经受得住,是他的心变得比以前更为强大呢?还是因为身边这个人教他不能倒下?
      他匆匆向韩暄望去,见她也正瞧着自己,眼中忧虑和怜惜虽极力掩饰却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她眼中的一抹晶莹可是将坠未坠的泪?无论他的身世如何,她终究不会嫌弃他,他没能好生保护她,让她中了这“两处相思”之毒,至今还身受煎熬,所以再如何也不能教她为自己忧惧……他勉强扯出一丝笑,牵住她的那只手稍稍握紧了些。

      伽叶道:“你……还想听下去么?若是不想再听,这就去办你们应承我的事吧。”
      君无念费了极大的气力才使得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道:“我既然能听你说我的身世,心中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还是你不想说下去?”
      伽叶微笑道:“嗯,不错,伽蓝的儿子果然不是脆弱之人……我早料到伽蓝的儿子倘若没死,一定有一天会出现在我面前,探听他的身世。
      “我说过伽蓝和我之间已经不再是兄妹了,我们只是仇敌,她败下阵来被师父废去武功,交到了我手里,摆明了便是我越折磨她,师父心里越快活,我和她异地而处的话,她也不会和我客气……因为伽蓝的事,师父上了火气,练功的时候又岔了真气,一病不起,圣鹰教当时的教主和我师父很有些交情,我师父暗中也帮了他不少,他知道我师父病了,便派了一个使者来探望,这人便是殷辙了。
      “殷辙这人本事不大,野心却是不小,他无意中见了伽蓝,立时惊为天人,但更让她心动的是她璇玑城门人的身份,更何况当时她的兄长我是最有可能继任下任城主的人,无论是出于美色的诱惑还是旁的,伽蓝都是他不二之选……”
      韩暄道:“城主,你是不是漏了什么没说?照你说来殷辙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人,他不会被美色蒙蔽心智,当日伽蓝已经失宠,如璇玑城这种地方自然人人懂得见风使舵,相信这件事也传到了殷辙那里,就算个中详情他并不知道,当时还没有当上教主的他会不会娶一个对自己前途没有帮助的女子?可他毕竟还是娶了,是不是当中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伽叶笑容依旧,道:“你猜得半点不错,是我告诉他,我师父活不久了,他也可以如法炮制……也是我告诉他未来的城主会很高兴扶持自己的小舅子……这人做梦都想当教主,别说叫他娶个美人为妻,便是叫他娶个无盐女,他也会照做不误的……当时我并不知道伽蓝已经怀了孩子,但是我很清楚殷辙这样自视甚高爱面子的人知道妻子并非处子又不敢休妻之后,会怎样待她,而你的出世无疑对他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个世上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平白无故落在你头上的,殷辙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我只是教他一个乖罢了。
      “我会扶植殷辙上台还有一层考量,便是我不要我们璇玑城世代囿于西域,我还要中原武林臣服于我的脚下,圣鹰教就是一个跳板,所以我一直都知道殷辙的举动,伽蓝疯了、他囚禁你们的事,他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其实都在我掌握,只是他不知道,他这样待你们,其实我根本不会找他算帐……不过殷辙这人终究只是个阿斗,当了教主才几年,便给手底下人推翻了,便是他不给手下杀了,我也预备除掉他,因为这家伙实在不识时务,他忘了他这个教主来自谁的恩赐……”
      君无念微微冷笑道:“你没来得及动手,殷辙便死了是么?而教中一场内乱,使得你的眼线从此断绝,你本来预备出手吞并圣鹰教,插足中原,却没料到在十七年前,你中了‘天人五衰’从此霸业难成,我推想的对不对?”
      伽叶并不回答只是冷笑,却道:“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诉你,当年你娘和那男子分别之际,为什么多日对她不闻不问的师父会突然想起见她,怎生这般巧法?你有没有想过个中原因?他眼线再多,但毕竟他偏宠伽蓝多年,那些人都受她辖制,不敢在师父面前胡说八道,可偏生他却是知道了……”
      君无念切齿道:“是你告的密?”
      伽叶道:“答对了,正是我告的密……甥儿,你想为你娘报仇?好啊,尽管来,今天我身上剧毒初解,说不定便是老天爷给你的机会,错过了,你要还想杀我,可是千难万难!不过你要想清楚,那样的话,我是不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了,怎么样……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逼你做个选择?伽蓝可以为了那人,委身于我的师父,我倒要看看她的儿子究竟是孝子多些,还是痴心人多些……”
      君无念另一只拢在袖子中的手已经凝了十成力道,心中的怒潮滚滚,几乎将理智淹没了,随时可能不计后果向伽叶胸口拍去,一直握住韩暄的手刚想放脱她,这才察觉她的手变得冰凉,他心中登时一惊,理智稍复,拢在袖子中的一掌终究没有挥将出去。
      君无念盯着伽叶道:“我现在不会杀你,因为我要解药救我的妻子,但是并不表示我娘的仇就这样算了,我会做到你要我做的那件事,将你女儿带来见你,在那以后我们再来比划一场,是胜是负,到时见分晓吧!没错,我是错过了击败你最佳时机,可是你老了,我还年轻,未必没有胜算……”
      说罢,他便欲牵着韩暄的手往外走,伽叶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阮临霜的画像,似是没将他说的放在心上。
      待君无念二人走到石室门口将出未出之际,忽然听到伽叶的声音响起:“出这个门之后一直往东走,到尽头处有一个石质的八卦,向左旋三周,再向右回旋两周,便是离开这里的法子……你们记得要快,明日正午之前不能将我女儿送到这里见我,我们之间的交易便作废了,‘两处相思’的解药你们也休想拿到。”
      君无念并不回头,道:“你既然限定了时辰,为何不早说,还要将我娘当年的事情现在便告诉我?你大可以在我们完成你交待的事之后才说,现在这样做,岂不是……岂不是……你分明是刁难我们!”
      伽叶淡淡地道:“我就是故意刁难,你又能如何?我想做的事情用不着向任何人交待。”
      君无念不再和他做什么口舌之争,大步流星牵着韩暄的手,按着伽叶的指点,向东而去。
      伽叶听得脚步声渐远,这才侧身往空无一人的门口瞧去,他的视线并没有在那里停留多久,而是一一扫过整间石室,最后还是落在了宛若沉睡不醒的阮临霜脸上,便不再离开了。蓦地里喉头一甜,尽管他极力忍住,一缕血线自他嘴角溢出,伽叶摇摇晃晃地走到阮临霜的石床前,终于支持不住,颓然坐倒,他怔怔地拭去嘴角的鲜血,凝视着手指上的血迹,喃喃地说道:“能撑到那个时候么?我……真的很像见见你为我生的女儿再死,临霜。那样我便可以毫无遗憾地下来见你……只是到了地下,你是否还会躲着我?”

      -------------------10.16--------------------
      君无念与韩暄依了伽叶说的法子无惊无险地离开了宛若迷宫一般的地底机关,待他们到得地面之时,才发觉日已西沉,天色已晚,西边的天际残阳如血,不知是在贺兰山巅的璇玑城上离天边更近了些,从这里看出来的景致原本便与往常不同;还是这一天听到的发生在这璇玑城内的几段往事实在太过残酷,令得她一时尚未从中缓过来,变得善感了些,总之韩暄觉得今日的夕照比之以往多了一丝凄艳,一丝不祥。
      时已薄暮,朔风劲吹,君无念见韩暄驻足遥望西方,衣袂当风,真真宛如乘风欲仙一般,一时间竟瞧得有些痴了,他牵住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紧,似是怕她果然乘风远去似的,这只手是他最后的温暖,唯一的牵记,说什么也要留住她,哪怕……代价再高,也在所不惜!
      要留住她,保住她的性命,现下只有依了伽叶的条件,先寻到未央,赶在明日午时之前将她交给伽叶,但从现在到明日午时,所剩的时间不足十个时辰,诺大个璇玑城,个中机关复杂,要找出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他二人均是生平第一次踏足,天时地利已失;未央是给阿喜藏起来的,那可是个人精,他藏人的地方又岂是容易给人寻到的?璇玑城现今又在内乱,天时地利人和三样,都对他们不利,说是明日午前将未央找到,谈何容易?
      璇玑城内的情形如预料的那般糟糕,仆役中地位最高的“天地玄黄”四人犯上作乱,虽然阿喜给伽叶捉走,现下生死不明,但在伽叶身在地下石室,看样子见到未央之前是不打算出来平定乱局了;紫苏为了爱她师父,将奇毒渡到己身,现在便是不死,也无力主持大局了,剩下的阿澹、阿菡还有虽然一时给韩暄封住了穴道,但现在想必已经自行解开的白颐三人决不是省油的灯。此刻的璇玑城是实实在在的一个战场,隶属阿澹、阿菡和白颐两方人马一经照面立刻动起手来,喊打喊杀之声震天价响,血光重重直上云霄,若非君韩二人武功高强只怕在两方混战之时已遭了池鱼之殃。
      情势这般的混乱,璇玑城内的屋宇多处遭毁损,要找一个人更是难上加难,这样整整过了一夜,到了东方破晓,仍是一无所获。从昨夜起,韩暄丹田处熟悉的气血翻涌之感越来越明显,她强忍到现在,加上一夜未眠疲惫侵蚀身心,教她有些抵受不住,只是为了不叫他担心,强打起精神,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君无念见忙碌一晚,一无所获,心中不免有些心浮气躁,再想到妻子拖着病体,一夜霜寒露重,她的身子不知要不要紧,便回过脸去,此刻不似夜晚,晨曦下韩暄惨淡的容颜无所遁迹,他见状不由得大吃一惊,赶紧扶住韩暄的腰,略带些责备地说道:“阿暄,你身子不舒服怎么不和我说?”
      韩暄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疏不料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她的身子跟着晃了晃,软软地倒在他怀中。
      君无念大惊,一面责怪自己寻找未央的心思太过热切,竟忘记了韩暄身上的毒又到再次发作的边缘,还要她跟着自己受累,让她劳碌整整一晚,不由得悔之不迭,一面急急搭了她脉门,一症之下,更是五内俱焚,韩暄的脉象古怪,与他从各种记载中所知的“两处相思”的症状颇有不同,按书上记载,这种奇毒共分七次发作,每次持续时间为四十九天、三十六天……依此类推,最后一次发作持续一天,在第四次毒发之前如果能找到解毒之法,便还有回天之力,若是不能,等毒在体内陷入后期,那么便是空有解药也是枉然。算起来韩暄应是即将第三次毒发,但她第二次毒发维持的时间根本不到三十六天,虽然不至于是二十五天,但到底这毒出现了什么异变,是否遵循共毒发七次才要人性命的规律,却是谁也说不准了。也不知是否雷定钧得了“两处相思”的古方之后对它加以改进,所以会出现韩暄的情形?还是她自身体质不同?他记起曾经为了延缓毒发,他教她连“天净沙”,为了抑制“两处相思”给她带来的痛苦,他给她喝过自己的血,拜原去非所赐,他的血中带毒,但对于他目前知道的“两处相思”的一味主要配料,他血中的毒素恰好是克星,可是是药三分毒,现在他不由得疑惑是否自己太过大胆,反而害了她?

      ------------------------10。21------------

      君无念给赵夕白揭发了他最不堪的往事之时没有倒下,知晓他的身世之时也没有倒下,但现在他却有一种全身上下力气一下被抽走的感觉,他将韩暄打横抱起,双臂竟然有一丝微颤的感觉。
      虽然他明明知道,依照记载,“两处相思”之毒在三次毒发之时是不会致命的,但是他现下已然方寸大乱,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韩暄的情形又是根本不似记载上所言。
      眼睁睁地瞧着最心爱的人承受痛苦煎熬,束手无策,想要以身相代却终不可得,那种苦,除了对心爱之人所受的煎熬一般的感同身受,心中的苦痛尤胜。而君无念除此之外更是疑心了韩暄所受的痛苦可能因为自己判断失误而一发不可收拾,他心中已经不是一个“苦”或是“痛”字能描绘的了。他的脑中全然已空,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只是抱着韩暄往前走,前方是何处,他却全然不顾,周围好像死了一般,这个世间一片死寂,只剩下他二人……他只剩下她,却又随时可能与她永诀……
      璇玑城内便是内乱也不可能君无念一路过去连一个人都遇不上,只是因为他脸上的神情实在骇人,便是有人觉得他形迹可疑,在这自顾不暇的时刻,又有什么人舍得豁出性命查问他?

      茫然四顾,君无念却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已经抱着韩暄很是走了一长段距离,不远处便是那座坍塌的石塔,不知易风谦是否真的被乱石埋葬于此?
      想到易风谦,他又是一阵苦笑,低首望了眼怀中韩暄惨白的脸,长久以来他心中一直对易风谦颇有芥蒂,因为当日在荆州龟元寺他以大长老的身份出现时,韩暄和易风谦躲在佛像之后,他根本就是知道的,若非他本身惊人的自制力和当日乃是伽蓝的忌日,他几乎便要当场将易风谦杀之后快了。
      他不是信不过韩暄的操守,但后来他辗转得知当日易风谦和韩暄凑在一起的真相是易丹青和阮月华施计将她迷晕,然后引易风谦来,好让他二人同时身败名裂。韩暄被易风谦救下之时竟是神志不清的,那么易风谦有无在她昏迷期间对她有所不规矩?他不愿这么想,但是易风谦瞧着自己妻子夹带着欣赏和痴迷的目光虽极力掩饰又怎么逃得过他的眼睛?妒忌是一头能让人发狂的野兽……本来他将心中对易风谦难以言明的敌意归咎于此,到今时今日他才明白其实这个不过是表层的原因而已,真正因由乃是他根本很清楚若是韩暄嫁的人是易风谦,她今后的路要比嫁给他好走得多,这个人,让他害怕……他生怕易风谦的好韩暄迟早会瞧在眼中,两相比较,便会舍他而去……即使在他全然得到她的心之后,他知道她不会选易风谦,但内心的自卑依然存在,或许这便是长久以来处在黑暗中的人拼命想要留住生命中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缕光明所共有的患得患失的心情吧?
      他心中兀自深自神伤,悲苦不禁。他一生之中除了能和韩暄结成眷属,他实在可以说孤苦无依,了无生趣,从来没享过什么真正的欢乐。能得到韩暄的心,对他便是世间最大的福气了,可惜这种福气从降临到他身上的那一天起便是笼罩在随时可能失去她的阴影下的。上苍待他实在是太过残忍!
      她的解药不能再拖了,可是未央的下落到现在连眉目都还没有,伽叶断乎不会将解药交给他的……君无念呆立半晌,忽地想到:“‘两处相思’的毒性很厉害,我束手无策,但伽叶既然有办法解毒,看起来这种毒的毒性比起‘天人五衰’还是颇有不如的……紫苏既然能将伽叶的毒渡到自己身上救他性命,‘两处相思’应该也可以这么解毒,从医理上可以行得通……为什么我早没想到?”
      他只想着自己没有一早想到这个法子替韩暄解毒,使她多受了这么些苦楚,却半分没曾想到若是将韩暄身上的毒过到自己身上之后,直面死亡的那个便换成了自己了……他自然知道韩暄清醒之后知道这件事会有多伤心,但是至少这能留住她性命,不是么?而且他功力比她深厚,应该能比她多挨个十天半月的,说不定便在这十天半月之中找出法子解毒了呢?
      他救韩暄的性命这个愿望太过强烈,他心底这个乐观的看法根本便是想出来韩暄清醒过来之后来宽慰她的,他何尝不知道这么说有多天真,他心底自然是不信的了,韩暄又怎么瞒得过?但是现在这个情形,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一切还是等她身上的毒解了再说。

      主意已然打定,他顿觉眼前豁然开朗,现在要做的只是找一个没有人打搅的僻静之处,因为他将她身上的毒渡到自己身上之时要二人双手相抵,左手运内劲,通过内息的运转在她全身运行一周天将她体内的毒逼到一处,然后右手行逆行经脉之术,将她体内毒尽数引到自己身上。特别是在逆行经脉之时,若是稍有不甚,立时会将她体内聚集到一处的毒打散开来,由于那时内息沿着奇经八脉游走,一旦有差池,聚集起来的毒一下子潜入腑脏,比之先前更是凶险万分,到时候便是有解药在手也回天乏术了。
      上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不受人打扰的所在呢?
      璇玑城现在处处混战,哪里都说不上安全,至于伽叶房中那个机关,先有一个伽叶在那里某一间石室,还有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阿喜,是绝对去不得的,但是倘若是伽叶的那间房呢?紫苏不知有否毒发,她便是没有中毒也不是他对手,这倒不足为惧。而阿菡、阿澹和白颐三人此刻忙于火拼争地盘,从现下看来,这场混战还有得打,他们谁都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三人便会相互牵制,结果就是短时间内谁也没法子接近那里。再有就是身为奴仆的他们从心底里还是会对像神明一般统治了璇玑城二十多年的伽叶心存畏惧,若没有将叛变势力一统之前,无论哪一个都没有底气单独前去那里探个究竟的,也就是说在那以前,伽叶的房间应该是整个璇玑城内最安全的。
      他再一把韩暄的脉门,见她情势凶险,便彻底打消了抱她出去,在璇玑城外寻一个地方替她解毒的想法,立时施展开轻功向着伽叶的居所奔去。

      到了伽叶的房间,他却没瞧见紫苏的影子,也不知她现在究竟如何。他再怎么大胆也不敢便和韩暄坐到伽叶的床上替她解毒,不经意一抬头扫了眼墙上的字画,除了几幅字体清雅秀丽、署名为“阮临霜”的字之外,便是一幅又一幅她的画像,画中的阮临霜自十多岁到二十余,或午后小憩,或闲坐抚琴,或灯下执卷,种种情态不一而足,看笔法显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自是伽叶无疑了。那些画画得极为生动传神,看得出这画画之人下笔之时包含了无尽的情意,但君无念却留神到一件事,无论哪一幅画中的阮临霜都是脸上没有笑容的。
      教他留意的并非这一桩,而是距床头最近的那一幅阮临霜赏花图,居然挂得有些歪斜,照伽叶对她一往情深看来,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疏漏呢?他心中顿觉蹊跷,一手抱着韩暄,一手便伸了过去将那画扶正了,这一扶之下果听得喀喀声响,又是一处不知通向何处的机关!

      ------------------------10。23------------

      君无念虽知这画像斜挂必有缘故,但是在伽叶房内光机关就有两处,未免还是有些出乎了意料,璇玑城暗合“璇玑图”之意,果不其然!一眼望去,那机关似是一段很长的阶梯,目光所及处亦非尽头,不知通向何处。既然此处的入口是以阮临霜的画像作为掩饰的,或许这就代表了伽叶本人对这一处机关很是重视,往里探探的确可能有未知的危险埋伏前方,但说不定同时也是一个机会……机关入口的石门渐有合拢之势,他不再犹豫,抱了韩暄,略弓下腰,闪身进了那道石门之内。
      “砰”的一声,石门全然合上,隔绝了外间的光线里面反而亮堂了起来,阶梯的两边每个三步均有的一盏油灯竟然随着石门关拢而自动点亮了,想是石门和油灯的机括相连的缘故。君无念暗自惊叹修建此处之人匠心独具之余心中不由得暗暗警惕,然现下后路已断,进来这里又是他自己的选择,现在也只有往前走才能为韩暄、为他自己寻一条出路,或许还是……生路!
      君无念拾阶而下,一路倒是出乎他意料的平顺,阶梯尽头却是一道坚硬厚实的石门,奈何那石门紧闭,已是无路可去。
      君无念将韩暄倚着墙角轻轻放下,见那石门打磨得极为平整,触手之处几乎说得上是滑不留手,并无可资着力之处。他四下一打量,但见高处镌刻了一行小字,稍稍粗心的人还真不会留意。
      小字写道:“璇玑重宝,只付璇玑城正统传人,习得‘天净沙’之人方可入内”。君无念将信将疑,试着催动内劲,向那石门推去,触手之下竟有些松动,一试之下大喜过望,这一次便使上了十分力道,劲力到处,石屑应手脱落,耳际便听机括搅动发出沉闷的声音,石门缓缓移开,眼前现出一间石室,比之伽叶安放阮临霜尸体的那一间还要开阔得多。
      君无念回身抱起韩暄,走了进去。进得石室,放眼望去只是空空四壁,哪有什么“璇玑重宝”了,当他的目光移至在门口之时难以触及的石室西侧,禁不住吃了一惊,角落处有一具尸骸斜靠墙根,右臂向前伸出,另一只臂膀的骨头却是散落在三步以外,更像是死前便断了一肢而不像是因为身子朽坏自然掉落的,身子略微前倾,想是要抓住什么似的,看他身上残留的布片,这人至少死了二十年了。君无念依照尸骨散落的形态判断此人便是死在此处的,这人是谁?为何伽叶会用这样一个地方将他囚禁起来?
      璇玑城应该是有专门的囚室的,依照璇玑城的实力,除非内部人协助,否则很难从囚室中逃跑,伽叶将此人囚禁在自己房间的机关之内,这人一定非同小可,伽叶不是生怕此人给人救了去,所以想了一个这样隐秘的地方将他囚禁起来,便是他不能让那人被囚禁在囚室之中的事被他人知晓……
      君无念略感失望,他看见“璇玑重宝”心想璇玑城毒药令得江湖上谈之色变,总算得上是它一宝,说不定这里面的“重宝”中便有“两处相思”的解毒法门,但谁想……
      他又瞥了眼那人临死的情态,像是想得到什么却终未如愿的样子,他忽然起了同病相怜之感,虽然他不知道这人是什么人,但一个人临死之前存有遗憾,便是死了也不甘心,便像他,虽然为了韩暄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在他心里更想的是和她厮守一生……看来是终不能如愿了……
      虽然和他素昧平生,不知道此人的未尽心愿究竟是什么,总算大家都是可怜人,见他死了尸骨都散落一地,没人收殓,君无念终究于心不忍,心想:“我就要死了,我这一生也没做过什么好事,从来不信什么报应轮回,但希望临终前做件好事,若是真有福报,也请报在阿暄身上,她一辈子从来也没有真正走过好运……”
      君无念将韩暄再次放落,走过去将散落的碎骨以及那断肢捡在一起,整整齐齐地排列好,又脱下身上的长衫,预备盖在那人身上。作为陌生人,他这样做已是仁至义尽了,一来石室地上以岩石铺就,掘个墓穴绝对是难事,二来韩暄的毒伤不能耽误,他也没时间再替那人落葬。在将那人尸骨自角落处移过来平放之时,忽然听得一声脆响,是金属敲击地面的声音,君无念吃了一惊,他瞧见有一枚钥匙自尸骨的肋间掉出,想来定是这人死前将钥匙吞入腹中,因为身子朽坏,这才从骨头之中掉落下来。
      君无念安放好那人尸骨,捡起那枚小小的钥匙,又见那只断肢的手骨成紧握之态,他好奇心起,细看之下,果然手中握有物事。他费了很大的工夫才在不损坏那人的尸骨的情形下,取出了那团纸,展开一看,他不禁脸色大变。

      -----------------------------------10.25--------------------------

      那人死了二十年以上,身子衣衫都已然朽坏腐烂,偏生那团死前攥在手心的纸除了被揉皱之外,并无半点破损,是否是有人在那人死后多年才将它塞入那人手心的呢?
      君无念兀自放心不下,又将那团纸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瞧了一遍,很快找出了答案,那纸隐隐透着青色,不像普通的纸那样历经岁月便会泛黄,应是曾经在某些防止腐烂的草药中浸泡过再晾干的。既然如此,这纸团大约真的是那人死前牢牢攥在手心又没有被人察觉的,所以今日能被他瞧见。
      君无念手上微微发颤……是他?
      ……是天意么?

      纸上的字以鲜血写就,并且字迹极为凌乱潦草,或许是那人临死之前蘸着自己的鲜血写的?
      “伽叶,伽叶,我无逍的好徒儿,今日你狠下心肠弑师,他日你的下场定然凄惨百倍!”
      纸上只有这一句充满怨毒、诅咒般的话,却告诉了他两件事:一是这尸骨的主人乃是前代璇玑城主人无逍,他母亲和伽叶的师父;二是前一代这位无逍是被伽叶所杀。难怪伽叶要将他囚禁在此,连他死了,都将他的尸体留在这里任其腐烂……
      短短数十个如同炼狱中的红莲火焰般的血字,在君无念眼前跳动,即便是未曾身临其境,这张薄薄的纸却也向他传递了当日无逍对伽叶至死难销的恨意。这对师徒之间为了那个站在璇玑城或者说西域武林权力中心的位子,曾经发生过怎样的纠葛?做徒弟的将师父囚在此处,拗断他手臂,随后杀了抛尸在此,不闻不问。做师父的临死都不忘用自己的血书写下对弟子恶毒的诅咒……可是诅咒真的有用么?
      昔日璇玑城的主人无逍会效仿无知妇孺一般,在敌不过对手大势已去之时,冀望诅咒让对方不得好死么?
      君无念心中乱得很,无数个疑问和念头纷至沓来,最为核心的也不过是两样:无逍留下的血书半点没提什么“璇玑秘宝“的事情,韩暄的解药是否和他现在手里的那把钥匙有关?还有便是这人既然是对伽蓝怀有异乎寻常的感情的前任城主,他是否……就是君无念的父亲?
      君无念怔怔瞧着无逍的尸骨,心中五味杂陈,这个人以他母亲情人的性命相挟,迫她委身于他,或许没有这人这世上也不会有他君无念这个人了……听伽叶所言他不是很像无逍,但是伽蓝也说过他不像她心中所爱之人,伽叶可以说谎,只是伽蓝心智已失,她一生中真心爱过的却只有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情人了,他的模样,她日夜萦绕于心,她说他不像她爱的那人,应该便是实情了,多半……这无逍便是他父亲。
      生下来便只为了让母亲残存的一点希望破灭的孩子,以及她曾经遭受羞辱的证据……这是君无念一出生便要背负的罪过……而这全是无逍造成的……
      可是若此人真的是他父亲的话,来到这世上走一遭带给他再多的痛苦,能让他遇到一个真心爱的人,这一世也不枉了……凭着这一点,他也不想再对无逍再恨下去……

      他目光复杂,在无逍的尸骨上游移,他心思稍定之时,目光刚巧落在那只完好的、尚且连在尸骨上的手臂,说是完好,其实也只是手腕处以上而已,他的指节骨七零八落,全仗着君无念从地上一一捡起。但是问题便在于他手指骨节并不像是自然脱落,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是伽叶?不像,他若是真的要和无逍的尸身过不去,无逍只怕早就给挫骨扬灰了,哪里还轮得到君无念将他的遗骨一一捡起排列?他只是对此不闻不问罢了。那么是谁呢?此人本意自然不是出于恩怨……君无念忽然想起自己适才为了取那团纸,若非他细心,几乎便将无逍断肢上的指骨弄个七零八落,难道说,无逍另一只手上也暗藏乾坤,有人发现了,便这样取走了……细思之下还是颇有道理的,那么是谁?
      此处甚是隐秘,整个璇玑城除了伽叶还有谁敢进来?还能有谁?也只能是阮临霜了……
      是她的话,她到底从这里得到了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9章 流水•落花(3)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