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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47章 袁二爷慷慨还宝帖 皇太子狂妄图大位 ...

  •   保生出来后,听手下的弟兄们说:“这次七姑娘没少替你上下打通关节,还特地去了趟京城。”心中十分感念,便专程去脚行致谢。
      结果,七娣并没有按照碧城嘱咐的,予以否认。
      “好阿七,我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今晚我做东,请你好好地喝一顿。”保生重重地拍着她的肩膀说。
      当晚,两人一直喝到后半夜。
      保生喝得酩酊大醉,七娣不得不架着他回家,又细心地帮他脱了鞋子,盖好被子,然后就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他,久久不愿离去。
      最后,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藏在心底的话:“保生,你是不是介意我脸上这道疤?”
      保生的酒劲儿还没过,在灯下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嘿嘿笑了,用手摸了摸那道疤:“阿七,你知道么?要是没有这道疤,其实你长得也蛮周正的。”
      当他那双青筋毕现、和她父亲一样劳作的大手,触碰到她的脸时,七娣只觉得,一股又痒又热的感觉从他的指腹传来,令她全身没劲儿,满脸烧红。
      除了保生,还没有哪个男人把她这样当作女人瞧过,摸过。她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第二天,碧玉正在医院里忙着,七娣突然跑来找她,扭扭捏捏地跟她打听:“碧玉姐,你能不能问问洋大夫,有没有办法把我脸上这道疤除了?”
      碧玉很高兴,阿七终于开窍了,便帮她找了皮肤科的医生。
      做完手术后,虽然没能完全祛除那道疤,但抹上脂粉的话,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了。
      等七娣改头换面,再次出现在保生面前时,满心希望他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可没想到,他却急匆匆地走了,说要赶去大舞台,甚至没注意到她脸上的变化。
      七娣还以为,他经历了这么大一场磨难,总该清醒些,和那个戏子断了往来。
      但没想到,他恢复自由后,去大舞台去得更勤了,好像铁了心要把吕碧月娶进门似的。
      她不明白的是,在感情的世界里,男人从来不会看女人付出了多少,只会看自己付出了多少。付出的成本越多,就越是难以割舍。
      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她徒劳地抹掉遮盖在脸上的、苍白的粉。
      她突然间希望,脸上那道疤还能再长回来。至少那样,她好歹还有个借口,有个希望……

      “润田 ,芝泉他们主张拒绝这份条约,甚至不惜对日作战。但也有人认为,中日之间,力量悬殊,根本没有谈判的余地。你怎么看?”
      德国在青岛已经一败涂地,日本借机向中国政府提出了“二十一条”。条约甚至越过外交部,直接递到了袁世凯的案头。日本人的急切,可见一斑。
      曹汝霖(字润田)心想:我是外交次长,大总统这时候把我找来,肯定是要谈的,否则他直接出兵或者直接在条约上签字即可。
      便说:“不谈判就接受,外交上没有这种成例。我们应该和日本谈判,至于能谈到什么地步,以后再看。”
      话里话外,透出了拖的意思。这与袁世凯的想法不谋而合。
      日本人这么急切,无非是怕欧战结束后,德国人掉过头来,收拾远东。所以,他也主张慢慢地谈。
      可有人告诉他,孙文为了筹措资金,已经在秘密接触日本人了,甚至开出了比他更慷慨的条件。
      要是逼得太紧的话,日本人真的反过来支持孙文的二次革命,那可就吃不消了。
      他心想:战争本来就是可以投资的商品,尤其是近代战争。英国不就支持了希腊的战争借款么?为了保证投资者的利益,作为债务人的英国,甚至直接干预了战争,保障了希腊在这场赌局中的胜利。
      中国人有句古话,欠债的是大爷。
      只要日本人的外债借给了北京政府,就等于是借钱给他开赌场。
      那些外国人像赌客一样把钱拿过来,赌客们零和博弈,赌场总是盈利的嘛。
      所以,他当即命令曹汝霖,由他主谈,同时叮嘱他:“此事一定要彻底保密。我不能直接给你授权,你只能偷偷去谈。如果透露了风声,恐怕民意难犯。”
      听了这话,曹汝霖在心中暗暗叫苦:在这件事情上,日后他恐怕要成为替罪羊和卖国贼了。
      以前在清廷谈判时,大家只需要哄骗老佛爷一人:“洋人愿意借债给中国,是仰慕□□,自愿协顺……洋人放债不怕倒,正是信赖朝廷将来有力量还债……”
      可现在到了新政府,变成要哄着天下悠悠之口。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难处,可想而知。

      等到正式谈判时,日本代表一上来就给了他个下马威,问他:“曹次长,你的条件是否代表中国政府?”
      这话很难答,因为曹汝霖没有得到公开的政府授权,但如果不承认的话,就失去了坐在谈判桌上的资格。
      他略一思索,答道:“谈得成功,我就是代表中国政府。谈得不成功,我只代表我自己。”
      “哈哈哈,曹先生的辞令很玄妙,也很实际。我们日本帝国,喜欢和能拿出实际章程的代表谈判。好,我就当你是中国政府的代表。这笔借款,帝国原则上可以同意,但我必须郑重声明,在我们的会谈没有结论之前,贵国不准和其他任何国家谈判。”
      日本代表的回答,让曹汝霖暂时松了口气。但接下来的几天,双方谈得非常艰难。
      日本急于要中国签约,而且是一条不改地照单全收。
      曹汝霖只好一有机会,就发些模棱两可的长篇大论,拖延时间。
      后来还以事务繁忙、身体不好为由,坚持把会议从天天谈,改为每周谈三次,每次三小时。
      每次会谈一开始,既命仆人上茶献烟,还特地要他们稳步慢走,又是点烟又是鞠躬的。
      等到一一敬献完毕,三个小时的谈判已经变成了两个小时。
      这些招数让日本代表既抓不到把柄,又不便发作。
      但政府要和日本签订“二十一条”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春江水暖鸭先知,消息最先反应在了京津的报纸上。
      果然如曹汝霖所料,骂他是汉奸的声音,马上不绝于耳。
      在这些责骂声之外,报上还渐渐多了另外一种论调,大家都在猜测:大总统是不是预备改国体了?
      《京报》一位名叫崔启勋的编辑,因为心怀愤怒,最先在报纸的杂谈上,写了两句打油诗:“匹夫创共和,孙中山不愧中华先觉;总统做皇帝,袁项城真乃民国罪人。”
      此诗一经发表,马上有人告密到袁克定那里。他立刻命令警察局拿人。
      几天后,崔启勋竟然被判处死刑!
      当囚车抵达刑场时,大量的群众围观。
      崔启勋在囚车中大声疾呼:“奉劝诸位同胞,当今之世有子弟者,千万莫教他读书,千万莫教他写字。我就是读书写字的结果啊!
      每一次压迫到来时,有人选择谨言慎行,也有人选择逆鳞而上。
      英敛之再也坐不住了,不光自己奋笔疾书,就连别人不敢登的,他也要登。尤其是梁启超的那篇《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
      从积极借名给袁世凯,到奋笔疾书地讨伐他,不过短短几年时间,梁启超就选择站在这个中国最有权势的人对面,甚至是不惜站在曾经的自己对面,足见人心向背。
      袁克定看到那篇文章后,怒不可斥,跑到碧城的办公室说:“你最好警告一下你那位老朋友,注意点儿《大公报》对民意的影响。”
      碧城在总统府已久,知道这位大少爷的脾性——头脑简单又自鸣得意,成不了大事。
      但他成不了事,总可以坏事。
      为了英敛之的安全,她还是特地回到天津,转告他袁克定的威胁。
      英敛之一听,就冷笑道:“民意?哼,只有独裁者才关心民意。他们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碧城,你听说了么?他们给梁先生送了二十万元,作为梁太公七十大寿的贺礼,可梁太公今年才六十六啊。这分明就是封口费!”
      “如今看来,当初借重梁先生,不过是为了大粪堆上插一朵花。”
      碧城想起新政府成立之初,她和梁先生、还有许多人,都充满了期待。
      如今不过短短三年时间,怎么一切又好像重回到老路上去了?
      传统应该是出发点,怎么成了回归点?她的感觉就像是受骗了一样。
      “碧城啊,你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想到她如今身处虎穴,以她的性格,实在难以全身而退。英敛之不顾自身安危,反倒为她担心起来。

      几天后,碧城回到六国饭店时,突然看到英太太坐在那里,焦急地等待。
      她们最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天津巡捕房已经封了大公报馆,还把英敛之抓到了京城。
      英太太急得不得了,忙带着一箱子细软,跑回京城,上下打点。
      想当初,刚到天津时,还是英夫人带着懵懂的自己,走进了大公报馆,碧城此时怎能不尽心竭力?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马上带着英夫人,直奔北海。

      如今已届深秋,北海荷花池中的花茎均已凋谢,池面上只剩一潭死水。
      碧城和英夫人站在岸边,等着一条花船,那是袁二爷的船。
      等船靠了岸,轮到袁克文要下船时,船家忙招呼岸上的大茶壶:“快,快,二爷要下船了。”
      两个人立马跪下,伸出早已预备好的两条粗竹竿,放至高及腰际的位置,捏稳了两端,让二爷以竹竿为扶手,从跳板上稳稳当当地登岸。
      克文看到这一幕,心里直发笑:这等巴结,他也是最近才体会到。看来,果真是水涨船高呀。
      等碧城为他和英夫人做了引见,英夫人就将丈夫被捕一事据实已告,又从随身的皮箱里,郑重地取出一个匣子:“袁二爷,若蒙您为拙夫出手相救,我愿以家传之宝相赠。”
      袁克文一向酷爱文物。他很好奇,这位英夫人的传家宝究竟长什么样?便打开了那只匣子,只见里面放着的,竟然是怀素和尚的《自叙帖》!
      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张字帖的外皮,恨不能立刻找出纸笔来临摹。
      “你放心,我愿意亲自送英兄出京。”他痛快地收好匣子,承诺道。

      第二天,他带着英夫人和碧城来到警局。
      警局一见是二太子亲自上门要人,哪敢不放。
      克文出了警局,怕还有人阻拦,又亲自送英氏夫妇去了前门火车站。
      本来,他还想替两人买好车票的,结果一掏兜才发现,囊空如洗——他出门从来不带钱在身上。没办法,最后还是开口向碧城借了五元钱,才买了两张车票。
      临上车前,碧城拉着英夫人的手劝道:“你们回天津后,赶紧搭船去南方,先避避风头,再做计议。”
      这时,克文从怀中掏出了那副《自叙帖》,还给了英夫人。
      “您这是?”
      “这帖子我昨夜已经临过了,算是遂了平生所愿,多谢二位了。”克文拱拱手,云淡风轻地说。
      对于二爷有功不受禄,帮了人还反过来致谢的举动,英敛之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感激地接过帖子,笑道:“从今以后,这幅《自叙帖》就该改名为《五元换命帖》了。”
      说完,四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雍和宫大殿里,烟雾缭绕,左右围簇着祈求各种欲望的凡夫俗子。
      碧城抬起头,望着大殿上方庄严的佛像。他总是以一副不变的慈眉善目,俯视着人间一圈又一圈的轮回。
      从大殿出来后,她和几个仆从跟着大总统,一直步行到宝坊院牌楼前的辇道上。
      这个季节的大道两旁,树叶早已脱落。空荡荡的树杈里,透着旧日皇城的魅影。
      栖身在树杈上的乌鸦受了惊,扑啦啦地乱窜,好似巢穴将倾。
      几只野猫从大殿的阴影里钻出来,飞身向它们扑去,仿佛在向那些鸟儿宣誓,这里是属于它们的领地。
      只要是挨着紫禁城,连猫儿都有这么强的占有欲,哪怕是佛寺里的猫。
      看着那些猫,碧城终于下决心,说出自己的决定:“大总统,我要辞职了。”
      “哦,是因为英敛之么?”袁世凯好像已经猜到她会有这个举动似的。
      见她没有答话,他又说:“这次克定做得是过分了些。可管理报界是个得罪人的差事,要是让别人去做,弄不好就是赵秉钧的下场,我只有派他去。将来就算他做错了,总还可以不参政,当个闲职嘛。”
      “这是大总统的一片爱人之仁。”碧城真诚赞许道。
      她跟在袁世凯身边多年,平心而论,他懂得看人心,分背景,可谓用人有道。
      只可惜,袁克定烂泥扶不上墙,总喜欢与新闻界为敌。将来袁家包括大总统在内,恐怕都要这上面吃亏。
      碧城也要走,这让袁世凯多少有点众叛亲离的感觉。
      他不禁感慨:“我和英敛之的分歧,说到底,不就是保皇还是共和么?他一向是保皇的,怎么现在……哎,做人难啊!在保皇派眼里,我现在成了共和党了。但在共和派眼里,我又是个不折不扣的保皇党。碧城啊,你看刚才的大殿上,佛祖掌管着一众菩萨,百姓有求平安的、有求子的、求富贵的,就去拜各司所职的菩萨。这不是很好么?”
      “就像在希腊,人们也相信,众神之上还有一个最高的权柄。天帝宙斯之上,是更强大的命运女神。”碧城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对啊,他们管理众神,众神再管理人间。神恩浩荡,彼此平衡,不是天理么?”
      “但就连那些至高无上的神,也做不到不带任何私心和偏见,更何况……”
      说到这里,她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但袁世凯已经听出来了,她吞下去的半句是:“更何况大总统只是个凡人。”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离开他,而且都是那些他平日敬重、觉得能和他说实话的人,这让袁世凯感到很泄气。
      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人都要反对自己?难道就为了一个皇帝的虚名么?
      可他已经受够了民国以来,国会、总统之间的各种扯皮。
      他绝不允许自己再像当年一样,被狼狈地撵出京城,仓皇而逃。
      就算有再多的反对意见,他也要坐上那个至尊的位置。这是他认为现在最自然、也最合适的体制。
      这些人要走,就让他们走吧。总有一天,等他的朝廷做出个样子来,他们就会知道,当初选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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