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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南北碧城报馆相知 新旧红粉袁府生隙 ...

  •   等七娣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秋瑾又闲不住了,开始大肆出入戏园子。
      京城里的宅门女性,都是在家中听堂会,哪有抛头露面去戏园子的?
      可秋瑾不但要去,还要坐着马车,张扬地去。
      她丈夫王廷钧一向软弱,当年就管不了她离家出走,如今更管不了她在京城内的活动了。她肯留在家中,他已经谢天谢地了。
      凡事一生二,二生三。自从秋瑾开创了这个先河,京城其他活跃的上层女性,也按捺不住,纷纷效仿。一时间,女人进戏园子,蔚然成风。
      凡事有支持的,就有反对的。好些道学家看不过眼去,就跑到警察局投诉,说此举有伤风化。
      肃亲王善耆觉得堵不如导,索性明令:在西珠市口开设文明戏院,楼上为女座,楼下为男座,互不打扰,相安无事。
      对于这样一个新鲜热点,报上自然要争相讨论一番。
      碧城也在天津专门撰文盛赞:“秋公此举,堪为女子争取权益的典范……”
      秋瑾要的就是轰动!为的是通过报纸,告诉同志们:如今她藏于家中,安然无恙。
      这一行动果然奏效了。不久,她就收到徐锡麟从日本寄来的平安信,让她“宜在家中多多陪伴丈夫孩子,不必急于‘学业’。”
      说来也巧,秋瑾在南方的文人圈里,也曾以“碧城”为号,写过一些诗文。
      当她读到吕碧城一篇篇关于女权、关于时代的佳作时,觉得两人不光是名字相近,就连观点也心有戚戚焉。
      假使自己当初没有留学入会,或许也会和她一样,著文立说。
      后来,她又听说,这位吕碧城不仅是个编辑,还可以随意出入袁世凯府上。就在心里琢磨:此人的观点很新式,还能接触到袁世凯。要是她也能认同革命的话,对兴中会将大为有利。
      便打算带上七娣,去天津结识此人。

      在王家养伤的这几个月,七娣打听到,吴秃子虽然被抓进了大牢,但因为只是个拿钱办事的小人物,又没什么切实的证据,所以并没有被判死刑。多亏了平时和巡警上下打点到位,他在牢里没遭什么罪,不仅能买酒买肉,就连三个相好的妓女,也可以进去陪他。
      这三个妓女因为讲义气,还被八大胡同里的人戏称为“风尘三侠”。靠着这个名头,很是红火了一阵。
      得知他没有性命之忧后,七娣便安心地跟在秋瑾身边。
      她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不怕别人对她坏——她知道该怎么应付坏人——就怕别人对她好。人家对她好一分,她就会对人家好十分,生怕对不起人家似的。
      这段日子里,秋瑾教她认字,她就教秋瑾一些拳脚防身。渐渐的,二人虽以主仆相称,却已有了姐妹之谊。

      这天,碧城正在报社办公,门卫突然举着一张名片,兴奋地跑来通秉:“吕小姐,门口来了个梳头的爷们儿,说是特地从京城赶来见您的。”
      碧城听了,心觉好笑:这个形容真是奇了,什么叫梳头的爷们儿?
      她接过名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秋闺瑾”三个字,便吩咐门房,请客人进来。
      不一会儿,她就在瞧见,门口进来一位身穿长袍马褂、头上梳着女人发髻的怪人。
      其实不光她觉得稀奇,报馆里的其他人见到秋瑾剑眉星目,英姿飒爽,手持一把白纸扇,风度异于庸流,也都看愣了。
      秋瑾见了碧城之后,也啧啧称奇。
      本来她读对方的文章,以为对方的阅历不在自己之下,应该也是三十上下的年纪。没想到,她竟如此年轻。
      更妙的是,看她的文笔畅快如战士,本尊却是一位长身细腰、肤色姣好的淑女。
      “在下秋瑾,仰慕吕小姐的文章,冒昧来访,还望勿怪。”她拱手见了个礼。
      不料,对方听了她的自我介绍,竟然眼眶微红,激动地说:“鉴湖女侠,我认得您的。”
      秋瑾听她张口就说出自己的别号,很是诧异,仔细打量她了一下,又觉得她好生面善。但具体是哪里眼熟,一时也想不起来。
      “吕小姐,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么?”
      “我们没有见过,但我弟弟在家信上,提到过您。”
      秋瑾猛地想到:姓吕,年龄二十上下,莫不是——
      她有些不敢相信:“难道,难道你是吕乾秀的……”
      碧城点了点头:“这也难怪你,他们都说我们姐弟长得不像的。”
      秋瑾感到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她激动地上前握住碧城的手:“吕小姐,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乾秀的家人。令尊、令堂都好么?”
      碧城只简单地告诉她:“乾秀过世不久后,家父也病逝了。我们母女四人,就北上投靠了亲戚。”接着就问:“秋姐,碧城今年二十一岁,可以称呼您一声秋姐吧?”
      这么多年了,终于又遇到一个认识乾秀的人,她自然觉得格外亲切。
      “当然,以前乾秀也是叫我秋姐的。”秋瑾豪爽地说。
      “要是秋姐不嫌弃,可否到家中一叙?家母见到乾秀的同学,一定很高兴!到了天津,理应我们做东的。”碧城已经等不及,要告诉家里人这个好消息了。
      秋瑾爽快地答应了她的邀约。
      碧城便匆匆向英先生告了个假,带着秋瑾下了楼。
      七娣此时还等在报馆门口。二人下来后,秋瑾替她们做了介绍:“这是我的仆人阿七,这是我的朋友吕小姐。”
      这两年,张七娣的模样、装扮已然大改。而且为了在王家住得方便,还穿回了女装。出门时,怕脸上的疤被人认出,每次又特意围上头巾,遮住大半张脸。可吕碧城却没怎么变。
      七娣做过不少案子,失手的却很少。两年前在塘沽郊外,她不仅受伤毁容,还折了一个兄弟,所以对那天发生的一切,仍旧记忆犹新。
      她不光记得李保生的脸,还记得碧城姐妹的脸,记得老三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一想起那些画面,她脑子登时就嗡得一下,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直到秋瑾晃了晃她:“我们走吧?”才晕晕乎乎地跟着两人出了门。

      碧城回家,一说是乾秀的同学来了,吕母高兴得不得了,马上拉着秋瑾,问长问短。知道她是湖南人后,还特地吩咐吴妈,去湘菜馆子,叫辣的菜来招待客人。
      晚上,她在饭桌上不停地打听儿子的往事。秋瑾便跟她们讲起乾秀在日本的种种:他是如何的见识独到,又如何的受师长青眼有加……
      她本来讲话就很有激情,吕家人都被她深深吸引住了。就连一向平和的碧玉,都听得眼睛亮起来。
      吕母则边听边擦眼泪。
      汪叔和吴妈也在旁边舍不得错过半句。仿佛大家一起重温了乾秀在日本的过往,他就又活了一遍似的。
      有时候,吕家人甚至有一种幻觉:乾秀还没有死,他只是生活在另外一个地方……
      几个人一直聊到深夜,开始是讲乾秀,后来吕母去睡了,秋瑾就像个大姐姐一样,给吕家姐妹讲外面的世界。
      碧玉听得津津有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秋姐,你是怎么想到,今天来报馆找我大姐的?”
      “哈哈,说来也是缘分。碧城这个名号,以前我也用过。不过从今天起,这个名字,我就让出了。以后天下只有一个碧城,那就是你吕碧城。”秋瑾慨然说道。
      “多谢秋姐慷慨相赠。”
      碧城心想:这也许是乾秀在天上的安排。
      其实这些年来,她一直想找机会问问当年的知情者,弟弟究竟是因为什么落的水?
      见天色已晚,她便顺水推舟地建议:“秋姐,不瞒你说,你我虽是初见,我却与你相识恨晚。天这么黑了,出去找客栈也不方便。不如,你就在我家委屈一宿如何?”
      “就是,秋姐,大家都是女孩子,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可以和七娣一个房间。”碧玉也赞成道。
      七娣马上面露难色,秋瑾却高兴地应承下来。
      她也觉得和碧城愈谈愈投机,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等大家都进了房间安置,碧城终于有机会和秋瑾单独相处了,这才压低了声音问:“秋姐,现在没有旁人,你告诉我,我弟弟到底是因为什么落的水?”
      秋瑾今天来了吕家才知道,原来她家里并没有其他兄弟。
      一家子女人,这几年的辛酸,可想而知。
      作为乾秀曾经的同志和同学,她为大家没能照顾好吕家人,而感到愧疚。
      如果现在说出实情,难免会给吕家人再次造成困扰,但要是不说,又对不起她们的一片赤诚……
      碧城看出她眼里的犹豫,握着她的手说:“秋姐,你放心,我受得住。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只想知道,我弟弟他——究竟是不是革命党?”
      面对她的开诚布公,秋瑾只好告诉她:“乾秀是我们这些人里,第一个公开剪了鞭子的。他就像天上的月光一样洁白,什么都毫无保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天晚上,我们谁也没有跟着他,但之前驻日公使的确找他训诫过。碧城,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听到这里,碧城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她想起弟弟走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便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泄进来的溶溶月光,默默流泪。
      秋瑾听到她在抽泣,扳过她的肩膀说:“碧城,以前你弟弟跟我讲过,作为读书人,他不怕溅到长衫上的血,只怕因为恐惧,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那些王八蛋抓人,害人,就证明他们怕了。这是好事。就像戊戌的血、最近沈记者的血,足以令国人相信,我们反对他们是正确的。我们死了一个,还会增加五十个,一百个!碧城,不如你跟我去东瀛吧,今后我们一起活动。”
      此时天气虽已入春,但碧城听了这些话,还是感到阵阵寒意从脊背爬了上来。
      她是个有主见的,深知以国人的愚昧程度,又岂是几百、几千革命党人就能唤醒的?
      在她看来,通过教育改变民众,要比改朝换代,重要得多。
      所以,她盯着秋瑾的眼睛,坚定地说:“秋姐,文字也是战场。我会留在报馆,和你们遥相呼应。”
      看着她无比刚毅的眼神,秋瑾明白,她是说服不了碧城了。
      她原打算,利用碧城来接近袁世凯,但见到她本人之后,深深为她的才气和人品所折服。
      这个女人一片丹心,比自己更有主见,也更担得起“碧城”这个名号。
      就算她不是乾秀的姐姐,她也会放弃原来的计划。
      两人虽然主张不同,但都是霁月风光的女子,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从来不是只有一种绝对正确的主张,也能包容别人和自己的不同,所以这点分歧,丝毫没有影响她们之间的友谊。
      第二天早上,二人依依惜别,约好以后要经常通信。

      袁府和大公报馆离得不远。天气好时,碧城喜欢步行前往。
      昨夜刮了一夜的春风,扫得空中万里无云,好似一片等待人涂上故事的蓝画布一样。
      马路边忽的冒出许多嫩绿的青草,树枝上也抽出了毛绒绒的新叶,有几枝还开着硕大的玉兰花。
      河沿上,不时有跳下去扎猛子的老少爷们,引得围观的人阵阵叫好。
      街边做生意的老板,一边忙着卸去铺子上的木板窗,一边张罗着伙计们把门前打扫干净。
      卖包子、卖果子的正在热热闹闹叫卖着,空气中飘着一股油面混合之后、非常吸引人的香气。
      几个穿着短打的工人、车夫、还有肩上搭着货物的小商小贩,正蹲在旁边吃早点。
      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穿制服、腰挎警棍的警察,眼睛正盯着路旁的一群赤脚乞丐。
      他们中有个小叫花子,在行人中钻来钻去,一看见地上有烟屁股,就欢喜地上去拾。
      街边又跑来一个半大的孩子,身上背着一摞报纸,口里嫩声嫩气地喊着:“看报,看报。”
      温暖又柔和的风,把他的声音送出去很远,又从海边捎来几朵粉红的云彩。
      几只海鸥飞过,咿咿呀呀地叫出北方的春意。
      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盖住了那些叫声,连路面也被它震得乱颤……
      这些声音和美景,碧城统统没有注意到。
      她还在想着秋姐和弟弟,心事重重地低头走着,一个不小心,差点被一辆敞篷小马车撞到。
      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摔在地上了。
      一位身穿桃红色旗袍,外罩皮毛坎肩的年轻太太,立刻从车上探出身来,生气地叫嚷:“你长没长眼睛啊!看着我的马车过来了,还不躲开?”
      “对不起,我没有看清楚。”碧城摔得不重,慢慢扶着地面,自己起了身。
      “要是我的马车坏了,你赔得起么?”那位太太扇着手巾,继续不依不饶。
      碧城态度和善,却受此冷遇,也生起气来,同她争论:“天津城规定,马车应该挂上铃铛,还要靠右行驶。太太,您的马车好像没有符合规则。”
      “诶,那你去找巡警来呀。告诉你,我家老爷可不是普通人,到时候,看谁吃亏。”那位太太干脆从车上站了起来,盛气凌人地翻着眼睛。
      两人正吵着呢,一辆耀眼的亨斯美马车停在了路边,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袁克文从车上走下来,关切地问:“碧城,你没事吧?”
      他刚好回府路过,见碧城有麻烦,立刻停了下来。
      那位太太一瞧见这辆大得多的豪华马车,心里先就怯了,又听到旁人议论:“这好像是袁府的二公子。”态度立马就变了。忙下车用手里的帕子,帮碧城擦拭衣服上的污渍:“这位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衣服。”
      “算了,算了。”碧城摆摆手,没与她多纠缠,就上了克文的马车。
      克文见她蹙额望向窗外,便故意摇头晃脑,尖着嗓子学舌:“哎,这样的人民,该拿他们怎么办呢?态度和善,就飞扬跋扈;一见到权贵,马上又毕恭毕敬。恐怕只有通过教育,培养他们独立完整之人格,才救得了中国呀。”
      碧城低头噗嗤一笑:“你又揶揄我。”
      “作为你的忠实读者,不读你近期《教育为立国之本》那两篇文章,可还行?”
      见她笑了,克文也就放心了,好心建议她:“你的衣服脏了,不如我先送你回去换了衣服,再去我家吧。”

      这件小事发生后不久,袁府的九姨太就在梅真房里,和她嚼起了舌根:“这个吕碧城可不比一般青楼的女人,要是生个一儿半女,收进来也就收进来了。现在她说话都有老爷罩着,要是克文真把她纳进门了,那还不得压到你头上去?我可听说,克文都上她家去了,弄不好就是去提亲了。我说梅真啊,你可不能再缩在房里,什么都不管啦。”
      一听到碧城的名字,梅真心里咯噔一下。
      碧城姐到袁府授课这么久,她自然是知道的。还特地打听过这位女先生的年龄、相貌,猜到是乾秀的姐姐,便一直躲着她。
      一来,两人见面,难免彼此伤心。二来,既然自己已经嫁进袁家,再和之前定亲的人家来往,也难免尴尬。
      但自从克文托五夫人帮碧城出过一次头,府里就有人风传,他们来往过从,举止亲密。
      梅真还在丈夫的书房里,发现过一个剪报本子,里面全是署名吕碧城的诗文。
      更让她担心的是,克文的举止明显和以前不同了。
      他的眼睛更亮了,眉梢眼角还总带有笑意。这是她在丈夫脸上从未见到过的。
      如果两人真如传言所说,有什么龌龊的话,那将来她该和碧城姐如何相处?
      九姨太见她若有所思,却又没什么表示,便用长长的红指甲敲着桌子,挑拨她:“哎呀,我说梅真,你可真是个傻子!那个吕碧城还不知道在克文面前,怎么讲你的坏话呢?你怎么还这么无动于衷呀?”
      她真是摸不透这个刘梅真的性子,怎么凡事都喜欢离得远远的,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似的。
      梅真却摸透了她们爱看热闹的性子,仿佛只有瞧到热闹了,她们的生活才有些许意义,不会空虚得看到自己的虚无。
      所以,她像往常一样保持了沉默,只是在心里有了成算。

      这天,碧城经过袁府花园时,突然瞧见树下站着两个人,好像专门在等她。
      等到走近了,果然听到有人甜甜地喊了一声:“碧城姐?”
      她止步一看,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美丽少妇,欠身向她福了一福。
      “你是?”
      她之前只见过梅真几面,如今三四年过去了,已经忘了这个未过门的弟媳长什么样了。
      丫头小桃见问,昂首高声,主动替自己主子报了家门:“这是我们二公子的夫人。”
      梅真瞥了小桃一眼,冲碧城轻柔地笑着:“几年未见,碧城姐怕是记不得梅真了。”
      梅真,嘶,这个名字好熟悉。哦,难道是……?
      碧城终于想起她是谁了。
      克文的夫人,梅真怎么会成了克文的夫人?
      这一切实在是太突兀了!她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梅真见状,主动说:“碧城姐,要是不嫌弃的话,请到我房里叙叙旧如何?”

      现在,碧城亲眼看见,梅真就娴静地坐在她对面喝茶,却还是不敢相信,这位袁夫人就是弟弟当年的未婚妻。
      与其说,她是无法消化梅真竟然嫁给了克文这个消息,倒不如说,她是无法面对克文的正妻就坐在自己面前这个事实。
      她当然知道克文已经娶妻生子,只是从未认真地想过这件事,而是放任自己享受他的殷勤安排。
      其实,以她的冰雪聪明,怎么会感受不到他的爱慕。
      但介于他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她也不愿深想。两个人就这样,任由男女之间的暧昧,慢慢滋生,越来越浓。
      如今他的妻子就坐在自己面前,碧城一下子被拉回到了现实——要和袁克文走下去,是做他外面的情人,还是到袁家做小的现实。
      这两种结果,哪一种她都无法接受!
      更何况,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要面对的情敌,竟是她原本的弟媳……
      真是造物弄人!
      二人默坐良久,最后还是梅真先开的口,她指着外面齐窗高的梅树说:“碧城姐,你看外面这颗树,还是我嫁过来那年亲手栽的,如今已经两年了。算来,乾秀也走了两年多了。”
      她没有主动提起克文,而是先谈起了乾秀,多少让碧城暂时松了口气。
      看着她深情望向梅树的样子,碧城不禁又想起,当年她和弟弟一起画梅的情景……
      “癸卯那年,我随父进了天津。你们呢,什么时候从徽州来了这里?”梅真说是叙旧,真个儿就续起旧来。
      碧城便把家道中落,无奈北上,自己又机缘巧合去了《大公报》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
      当然没有提及如何结识克文,又如何来的袁府这一节。
      “原来吕大人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哎,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谈起那位令人敬仰的伯父,梅真心里一阵难过。
      “碧城姐,乾秀刚走,我就嫁进了袁家,你们不会怪我吧?”她突然又问。
      “怎么会呢?你是自由的,就算你当初嫁进了吕家,要改嫁也是无妨的。”碧城脱口而出。
      听到这个回答,梅真向她投去了感激的一瞥:“乾秀说的没错,你是他见过心志最坚强、最宽广的女子,怪不得——”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屋里并不热,碧城的额头却渗出了一层细汗。
      她和克文虽然一直以礼相待,从未有过逾矩之举,但莫名的,她就是感到心虚。这是她面对劫匪都未过的感觉。
      “——怪不得你能撑起这个家来。吕大人和乾秀若泉下有知,也一定可以放心了。”
      碧城还以为,她那句“怪不得”会说到克文,没想到,她丝毫没有提及丈夫半句。
      可她越是这样大方地待自己,她就越是如坐针毡。
      “碧城姐,我不方便去看吕夫人。以后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托克文转告我,能帮忙的,我一定会尽力。”梅真继续大方地表示。
      碧城只能“嗳嗳”地应着,再无半句别的。
      她这辈子,都从未像今天这样沉默寡言,窘促不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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