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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兴中会设计揭密约 叫花子行窃陷客栈 ...

  •   清晨的天津港笼罩在一层雾气中,天色暗暗的。海关内值早班的差人,正在座位上打着哈欠。
      这个时间段,只有一趟从日本横滨过来的客轮。
      旅客们陆续下了船。人群中一位穿黑色长衫、戴单眼镜片的清瘦男子,边走边用余光观察着四周。
      他随身携带了一大一小两个藤木行李箱。趁无人注意,他悄悄地将那个大箱子放到一根柱子旁边,然后快步走向关口。
      这时,从他身后紧跟上来一位穿着日本和服的女人。她面似银盆,目光如剑,一头乌黑的秀发全向上盘成了一个高髻,发髻上没有任何装饰。若无其事地走到柱子旁,镇定地拿起箱子,然后信步走向海关。
      那些差人见她手里拿的是日本护照,口里说着流利的日语,又是个女人,便从她的小衣箱里,挑起几件亵衣,左右嘻嘻地笑了笑。没怎么检查她的大箱子,就轻松放行了。
      海关外,几个车夫正在无精打采地趴活儿。其中一个健壮的年轻车夫,目不转睛地盯着关口。
      见那个日本女人出来了,他立刻拉着崭新的黄包车,迎了上去:“太太,要用车么?去日租界便宜。”
      那女人也不搭话,拎着箱子就上了车。
      车夫把她径直拉到日租界的一家报馆前。
      女人下了车,直接走进报馆对面的一家客栈。刚刚那位戴单眼镜片的男子,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进了同一间客房。
      男子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跟着,轻轻关上了房门。
      房间内只点着一盏小油灯,光线很暗。灯下坐着一个不胖不瘦、额头很高、长得很面善的中年男人。
      见二人进了屋,他起身和两人一一握手,压低了声音:“伯荪,秋瑾,你们辛苦了。”
      原来,从日本来的是兴中会的徐锡麟(字伯荪)和秋瑾。屋内等着的人,是他们在天津的同志沈荩。他在一家日本报社担任通讯员,以记者的公开身份为掩护,秘密为兴中会从事交通活动。
      秋瑾坐下来,先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茶。
      沈荩赶紧又替她倒了一杯:“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吧?”
      “我们这样走过几趟了,没问题。”秋瑾甩了甩胳膊,潇洒地说。
      “沈兄,孙先生这次派我来,是因为俄国人已经进军东北。我们留日学生在东京发起了‘拒俄义勇队’,召集各省学生共五百余人。准备操练后,奔赴疆场。但蔡钧出面让日本政府制止,义勇队无奈解散。”徐锡麟快速和沈荩说明了日本那边的情况。
      秋瑾又从贴身的衣服里,取出一张信纸:“这是清廷给各督抚的密谕。”
      沈荩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前据御史参奏,东京留学生已尽化为革命党,不可不加防备。又蔡钧来奏,此间革命党业已组成军队,将托拒俄一事,分奔各地。各直省地方官,宜暗为防堵,遍布耳目,遇有行踪诡秘、访闻有革命本心者,即可随时获到,就地正法!然亦须分别首从,不得诬陷善良。此为朕万不得已,保全国本,以固邦交至意……”
      “哼,就有胆子对自己人横!”沈荩气愤地将那张纸掷到桌子上,“我们这里也得到消息了,俄国人不但拒不履行去年约好的分期撤兵,反而进一步要求在东北享有特权。新的条约还没有签署,但据可靠消息,朝廷已经准备全盘答应他们的条件了。”
      “那怎么办?”秋瑾一听就急了,看了一眼她带来的大箱子,慨然建议,“我们要不要号召同志们秘密前往东北,直接干掉签约的朝廷大员?这次我们带了铁西瓜(炸弹)和鬼炮(手枪),必要时,可以用上。”
      “李鸿章已经死了,丧权辱国的条约还不是照样签?革命是何等事业,岂是刺杀一二宵小,就能成功的?”沈荩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秋瑾从不介意同志间的直言,毫无愧色地问:“那依你之见呢?”
      沈荩想了想说:“咱们还是得动用舆论,最好能闹到国际上去。只要其他列强一干预,俄国人就不敢放肆了,朝廷也会投鼠忌器。”
      “这么简单的方法,总理衙门就没有试过?”徐锡麟简直不敢相信。
      “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除了几个地方大员和袁世凯,所有的政务都把持在满清贵胄手里。外交上,还不如李鸿章在时,懂得纵横捭阖,以夷制夷。那些草包只知道巴结太后,事情咸决于上,不做就不会错。只要慈禧那个老妖婆软了,底下人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割让权益。”
      说到这里,几个人不免对国事悲哀了一番。
      “沈兄是报界人士,依你看,该怎么撬动舆论?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你尽管吩咐。”徐锡麟诚心地求教。
      “我想,最好能把朝廷和俄国商定的密约,弄一份草稿出来,登到报上去。这样,朝廷困于舆论的压力,就没那么容易签约了。”
      “可是上海才出了《苏报》案,章太炎和邹容已经入狱。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全国的报纸都噤若寒蝉。这样大的消息,就是弄出来了,有人敢发表么?”秋瑾不无担心地问。
      “你说得很对。我们拿到草稿后,只能寄给在天津的英文报纸,最好再透露给泰晤士报的莫理循。他们英国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会发表的。”沈荩胸有成竹地说。
      “对,我们还可以把消息送给日本的新闻界。他们在东北的利益最大,和俄国在远东多有摩擦,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徐锡麟补充道。
      “不错。日本人虽然也是狼子野心,但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眼下为了解决东北的燃眉之急,只好假他人之手了。”沈荩为贫弱的祖国,只能靠别人干政来保存国土完整,感到深深的悲哀。
      “沈兄,你可有靠得住的来路,能搞到密约?”徐锡麟又问。
      “正是为这个来路头疼。我只打听到,这次的密约是由政务处大臣王文韶负责,但实在没有门路能弄到文件,哎。”沈荩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
      “那文件就由我们两个来负责,你断不可暴露在密探的耳目之下。”徐锡麟斩钉截铁地说。
      沈荩略带疑惑地看着两人:“京津还是我熟,当然是由我……”
      “不,”还没有等他讲完,徐锡麟就抢着说,“咱们兴中会一向缺少文人墨士,从前的宣传工具仅有《扬州十日记》和《嘉定屠城记》,比不得康梁他们,戊戌前有《时务报》,戊戌后有《清议报》、《维新报》,以至于我们在横滨和檀香山地盘,竟为保皇党所得。孙先生说过,这都是因为我们宣传不足,才不得人心。所以这几年,大家大力办报,好不容易在南方有了《苏报》,北方有了你们。现在《苏报》被查没了,北方不能再失去你们这条线了。沈兄,你就负责在报上的发表。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是啊,我们一定会完成任务的。”秋瑾也表了决心。
      见大家为了共同的理想,即使有危险,也争先恐后,沈荩感动地看着两位同志,眼圈都红了。
      他怕落泪尴尬,便用一句俏皮话缓和了一下气氛:“孙先生不是说过么,物竞天择,革命也是有竞争的好。有竞争,我们才知道自己的短处,才能和保皇党学么。”
      几个人微微一笑,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考虑到京城的防卫比天津森严许多,再用秋瑾的老办法,恐怕难保安全,所以沈荩建议他们,找一张不同于东方人的白面皮随行。
      为此,他特地找了望海楼教堂的神父摩根帮忙。
      此人素来同情东亚的维新事业,和他是好友,对他在暗地里进行的反叛活动,竭尽所能地支持,常随其来往京津。
      有时,沈荩以“引道外宾参观”为辞,带着他出入营武官衙,守卫竟也不阻拦。
      可见在大清朝,一张正宗的白面皮,要比假装日本人,管用得多了。
      于是,徐锡麟和一身男装的秋瑾,同摩根一起进了京。
      一路上,有这个洋神父做护身符,警吏们果然不敢过问。
      傍晚,三人顺利地出了火车站。
      徐锡麟同摩根告辞后,准备先到什刹海边上找家客栈,以便在王文韶的府邸附近踩点。
      但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被一个脏兮兮的叫花子撞了个满怀,随身的大箱子也被撞到了地上。
      他担心里面的弹药,立即大惊失色。
      那个小乞丐见撞了人,麻利地扶起地上的箱子,随口赔了句不是,就一溜烟地跑了。刚跑出去没多远,又回头做了个手势,马上有另一个叫花子出现,跟在徐锡麟背后。
      徐锡麟为人极警觉,发现被人跟踪后,没有按原计划去什刹海,而是告诉车夫,转去琉璃厂。
      那里人多杂乱,常年有天南地北的赶考举子,方便他和秋瑾两个南方人隐蔽身份。
      两人到了琉璃厂,选了一家僻静的客栈,挑了两间与其他客房相隔绝的邻间。
      关上房门后,徐锡麟告诉秋瑾:“我们可能被密探盯梢了,要不你回家住吧?这里有我盯着,如果出了事,你千万不要来寻我。”
      原来,秋瑾的丈夫王廷钧捐了个户部主事的官衔,带着一儿一女,就住在京城。
      几年前,秋瑾不顾他的反对,毅然东渡留学,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
      她念着两个孩子,也想回家看看,但转念又一想,如果真有密探跟着,这样贸然回家,反而会害了他们。
      自从加入了兴中会,她就一直尽量淡化与王家的关系。虽然她和王廷钧是包办婚姻,两人没什么共同语言,但总体来说,王家待她不错,她不想因为自己的选择,而连累他们。
      再说,也不能让徐锡麟一个人面对危险呀,她便坚持留了下来。
      二人装好手枪,商量好夜里要警觉,就各自回房,吹了灯,和衣躺下。

      夜里,外面的更夫敲了三声梆子。徐锡麟突然听见,窗户纸一阵瑟瑟作响。
      他马上屏住呼吸,揣好手枪,轻手轻脚地蹲到窗户下面。
      只见一个身影掀开窗户,翻身钻了进来,鬼鬼祟祟地在屋里找着什么。
      那黑影刚把手摸到行李箱上,就感觉脑后被什么东西顶住了。耳边传来手枪左轮转动的声音,和一声低沉的“别动”。
      来人之所以知道那是左轮手枪的声音,因为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就算她想忘记,右脸上的疤也会提醒她记住。
      “把手举起来。”徐锡麟小声命令。
      张七娣只好乖乖照做,心想:完了,完了,这回偷到警察头上了,真是倒霉!可惜她大意了,以为不过是趟小买卖,只带了一个兄弟在外面接应,这下该怎么脱身才好?
      徐锡麟轻轻敲了三下墙壁。秋瑾从隔壁房间过来,拿起预备好的绳子,利落地把七娣绑到了椅子上。
      两人点上油灯,凑近了一看,这不是下午那个叫花子么?黑呼呼的一张脸,穿得破破烂烂的,右脸上还有一道丑陋的疤。
      “说,是谁派你来的?来干什么?”徐锡麟低声问道。
      七娣一听此人是南方口音,猜他可能不是警察,便试探性地用道上的黑话反问:“二位爷,里口的吗(这块地盘的吗)?报个蔓儿吧(贵姓)?”
      徐锡麟和秋瑾听不懂黑话,面面相觑。
      七娣见他们不是道上的,心里奇怪:那他们怎么有枪?
      她马上改了半威胁半商量的口气:“二位爷,我只不过是个小贼,今夜只求财,不图别的。误打误撞,得罪了二位,还请你们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保证,这一片儿不会再有人动你们的心思。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行个方便吧?”
      秋瑾不知该不该信‘他’,就诈‘他’:“你深更半夜,入户盗窃。我们这就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没想到‘他’无所谓地笑了:“哈哈,没那金刚钻,也不揽瓷器活。我敢摸上这片儿,就不怕你们报官。你们信不信,你们今天晚上把我送进去,明天早上爷就能出来。倒是你们俩——该怎么跟巡警解释,带枪进京这件事儿呢?”
      秋瑾心中一惊,马上机敏地用绍兴话问同伴:“肯起来否像密探,否如舍舍以个身再喔?(看起来不像是密探,不如搜搜他的身再说?)”
      徐锡麟便上手在七娣身上摸寻,惊得她直接叫起来:“你干什么,快住手!”不停地扭动着,想躲开他的手。
      当徐锡麟摸到她的前胸,感觉到手中一片绵软时,觉得有些不对。
      再仔细看了看她的喉结,他马上住手,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她,她是个女的。”
      秋瑾惊讶地“啊”了一声,仔细一看,放心地笑了。
      这回她确定,对方不是密探,因为还没听说清廷有女探。
      七娣到底是个女儿身,怕这两个“男人”起了歹意,忙学了一声鹧鸪长哨。
      这是暗号。底下望风的兄弟听到,就知道她遇到了麻烦,会上来帮忙。
      徐锡麟听她突然口出哨音,知道必是有同伙要来,马上警觉地吹灭了油灯,站回到窗边上。
      秋瑾也用手捂住七娣的嘴,低声警告她:“姑娘,别乱动。我们和你无冤无仇,并不想害你的性命。”
      不一会儿,果然有人悄悄摸了上来。
      那人停在窗外,竖起耳朵,先探了探屋里的动静,发现没声音,又学了几声老鼠叫。
      七娣被捂着嘴,没法回应暗号。外面的人心知不妙,转身蹭蹭蹭,蹬着栏杆就上了房顶,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见屋外的黑影走了,徐锡麟重新点上油灯,秋瑾也松了手。
      七娣这才喘着粗气说:“看见没有,外面就是我兄弟。他已经回去搬救兵了,待会儿就会杀回来。你们要是敢对我不轨,我保证,我们丐帮一定以牙还牙!”
      秋瑾没有理会她,和徐锡麟用家乡话商量着:“夯个逃的轻功否错,否晓得葛个哪个套?要是呀能进姓王个复里?(那个跑了的轻功不错,不知道这个怎么样?要是他们能进姓王的府里?)”
      徐锡麟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明路子走不通,他们可以来暗的——点了点头同意。
      秋瑾便拿了把椅子,坐到七娣对面,先安抚她:“姑娘,你别紧张,我也是个女的,不会对你不轨的。”
      徐锡麟也冲她连连抱拳:“刚刚在下不知情,对姑娘多有冒犯,实在对不住了。”
      七娣仔细观察了一下秋瑾,确定她说的是真话,又看徐锡麟的行为不像是个歹人,这才松了口气。
      秋瑾见她放松了,就用缓和的语气跟她商量:“姑娘,既然你说想求财,现在我们有桩大买卖,不知道你肯不肯做?”
      七娣动了动身上的绳子,暗示她:想要做买卖,得先松绑。
      秋瑾为表诚意,便替她解了绑缚。徐锡麟也收起了手枪。
      七娣这才开口:“那得看是什么买卖了?”
      秋瑾想了想,谨慎地说:“我们想请你去取一件东西。我看得出,丐帮的兄弟都有一身好功夫。至于价钱么,好商量。”
      她不想透露太多内情,但最后一句,明显又留了一个让对方无法拒绝的钩子。
      果然,七娣一听就来了兴致:“是什么东西?”
      她白天在火车站就盯上这两人的大箱子了,那一撞就是为了试探,结果发现里面的东西很沉,两人很宝贝那个箱子,还随身带着武器,心想他们一定随身带了很多钱。
      此刻听秋瑾说“价钱好商量”,她判断肯定是宗大买卖,顿时兴奋了起来。真是东边不亮西边亮呀,今晚这趟总算没白来。
      “一份文件。”秋瑾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东西在哪儿?”七娣并不晓得文件是个什么东西,估计是带字的。她不识字,又不肯露怯,只是稀里糊涂地追问。
      “在一个大臣家中。”
      秋瑾没有明说是哪位大臣,怕吓跑了对方,但七娣还是当场打了退堂鼓。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们道儿上的规矩,衙门里的东西不能碰。再说我也不认字儿,不知道你说的东西长什么样,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说完,就要往外走。
      “且慢!”徐锡麟抢先一步,拦住了她。
      七娣心想:难不成,他们怕我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不肯放人?
      她刚要保证点什么,就听徐锡麟变通地问:“那要是我们找人把文件带出来,在街上你们能弄到手么?”
      七娣想了一下,这倒是可以。
      她转了转眼珠子,冲两人狮子大开口:“这可是宗大活儿,没有五百两银子,可下不来。”
      没想到,这个价格,徐锡麟连砍都不砍,慨然应道:“好,五百两就五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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