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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握香 佛手柑 ...

  •   乔晚坐在桌前,身后窗户紧紧锁着,半扇被米白帘遮住,半扇隔着水雾透出天光,天色灰而暗。

      这是港城二月的回南季,伸手一转都能在空气里拧出水,又冷又刺骨。

      乔晚划了三扎火柴,没点燃一根香。

      火柴用完了,乔晚在柜子里翻找,柜子空荡而杂乱,没有她要的东西。乔晚对这不熟,终于下楼,找管家拿了打火机。

      一排排香料在桌上摆着,笔记本、电子秤、吸管瓶……还放着乔晚准备试燃的新香,是她刚刚调好的,中间插了根灯草,准备试一试味道。

      “啪嗒”一声,打火机终于点着,小小的火豆映着乔晚的瞳子,她轻轻舒了口气。

      空气湿度大,精油更好结合水分,反而能让味道迅速扩散,嗅觉因此更加敏锐。

      佛手柑加上天竺葵,好闻得让人心神安定,乔晚在摊开的笔记本上随手记下配比,靠在椅背上扭扭脖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是她从法国飞回港城后最放松的时刻。

      可惜这里是乔家,悠静总不长久。

      比如现在,即使乔晚一个人待着,房间也时不时有人来,敲门声咚、咚、咚地响。

      “乔妹,来把这几件衫换了给姑母看呀。”

      没等乔晚应声,门锁“咔嚓”扭开。

      乔佩珍抱进来十几件衣服,好像累断她的腰,她夸张地往前伸展手臂,臂弯里的衣服哗啦一下铺在床上。

      床上衣物散乱,瞬间变成了地摊。

      乔佩珍毕竟是乔乐盛的亲妹,乔晚的二姨姑,乔晚不好意思拂了她的意,更不能开口赶她出去。乔佩珍让她相亲她就得去,让她试衣服就得试。

      就算这些衣服都是旧衣服,都是她表妹乔蓓不要的。

      床铺上,几件微皱的,湿沉沉的半裙、旗袍,被乔佩珍伸手摊开,长长的红指甲片勾着线,乔佩珍又拿起一件往自己身上比划:“这件怎么样?来,试试!”

      乔晚已经习以为常,她站起身,仿佛变身成一个人体模特,开始脱脱穿穿。

      因为乔蓓从小就长得比乔晚高些,裴年琦过世后,乔晚很少买衣服,大都是捡她穿剩下的。

      少女姣好有致的身材,被有些泛旧、不那么合身的布料包裹着,怎么看也只能算是勉勉强强。

      乔晚不会摆什么有灵气的pose,也数不清自己到底在镜子面前转了多少圈,像个泛着傻气的陀螺。

      但是……

      “哎呀这就对了,年级轻轻的,这样打扮才漂亮嘛。”

      “旗袍加小褂披肩,这腰呢,你去找人调下,就合衬了。”

      乔佩珍的夸赞由不由心无所谓,大抵是停不下来的。

      穿插在试衣的间隙,乔晚还要回答着姑母的问题。乔佩珍似乎试图扮演母亲的角色,嘘寒问暖,关心着乔晚学习成绩如何,在国外过得怎么样。

      不过绕来绕去,都绕不过一个问题,谈没谈恋爱。

      “没谈的。”乔晚垂下眼睛,小声地回答。

      乔佩珍布满皱纹的眼边一眨,闪过几丝促狭:“那就对了,听姑母的,国外的那些男人啊,有哪个靠谱的?还是得看家里帮你介绍……”

      话说到一半,门外传来乔蓓不耐烦的抱怨声。

      “妈,咱们什么时候走啊?”乔蓓咚地一下推开门挤进来,“再不走待会包都要没货了!”

      乔晚下意识遮掩,白皙的手臂抓着衣袍,虽然单薄,好歹也能保暖。

      乔蓓看见乔晚玲珑有致的身材,面上闪过一丝不快,她努了努嘴道:“你呢,和我们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姐姐和姑妈逛得开心。”乔晚笑了笑,整了整身上的旗袍,准备待会脱下来。

      “切。也不看看你穿的都是什么。”乔蓓语气不爽,跺脚转身便要走。

      即使是她不要的旧衣服,乔蓓也绝不想给乔晚,因为那些她穿不好的衣服,穿在乔晚身上美了,就像对她的嘲笑。乔蓓总是隐隐觉得,有什么是乔晚有,而她却不具备似的。

      乔晚早已习惯乔蓓的冷嘲,她一言不发,这番八风不动,反倒更让乔蓓愤怒。

      空气中一阵雅淡的香气,乔蓓顺着瞄过去,又看到乔晚桌上的香料香瓶,还有一本本打开的笔记本。

      学学学,又是学!

      乔蓓在心里怒骂,乔晚越聪明,越乖顺,好像就显得她乔蓓越粗鲁,越没有脑子。

      一眼望去,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分子式让乔蓓头晕,好像在告诉她,这香她永远调不出来。乔蓓眉头一拧,翻了个白眼,伸手就想把香瓶盖上:“真恶心,你就在房子里弄这些么……”

      “别乱动!那是我的东西。”乔晚眼神一凛,抓住了乔蓓的手臂,提高音量警告她。

      乔蓓被乔晚吓了一跳。

      她触电一样收回手,甩开乔晚怒道:“碰都不能碰么?!”

      乔蓓偏要把那香摁灭:“装什么装,整天就知道学这学那,搞三搞四的,跟你妈一个样!”

      “你!”乔晚咬着牙,捏紧了拳头,“说我可以,说我妈干什么。”

      “我说错了吗?你们一天到晚都是这样,不务正业的,吃闲饭啦。”

      “你给我妈道歉!”

      乔晚皱着眉,语气不复之前温顺,眼神也像把刀,一把伸手抓过桌上的喷瓶。

      “哎哟,你拿什么喷我!”乔蓓突然哀嚎起来,“妈,你看我眼睛要瞎了!”

      “蒸馏水,瞎不了。”乔晚轻轻冷笑,撇了撇嘴。

      乔蓓从没见过这样的乔晚,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睁开眼伸手要打:“乔晚,你她妈有种——”

      “哎!看把你俩急的!”乔佩珍出来圆场,“蓓蓓,妈和你妹说话呢,整天买包买包,有你妹妹的婚姻大事重要吗?”

      乔佩珍给女儿使了个眼色,嗔怪完,又拉着乔晚的手臂,让她站得离乔蓓远些,拍了拍乔晚的手背。

      “乔妹啊,你别急,蔡生最喜欢的就是蓓蓓这对眼睛了。等过几日我再把蓓蓓的首饰给你拿来,你也能装点漂亮。别去了趟外国回来,什么规矩都忘了,该打扮还是要打扮的……”

      “之后呢,再去见见陈生,人家陈家公子一表人才,你好好表现,姑母看好你。”

      乔佩珍的翡翠镯冷硬,连带着指间薄锐的甲片,硌在乔晚的手腕上,片刻,乳白的皮肤就起了压印,乔晚深吸一口冷气,只等她把手放开。

      “明白了,谢谢姑母。”乔晚咬着牙,再抬头,眼圈一瞬就红了,她低头声道谢。

      “这就好嘛,本来也没什么。”乔蓓和乔佩珍挽着手出去了,兴许晚上才回来。

      乔晚倒在床上,把姑母拿来的衣衫推下床铺,床脚四周顿时好似垃圾沼泽,好在她自己带的几个香瓶,都还整齐列在桌上。

      是嘛,本来也没什么。

      人人都说,乔晚的性格像极了她母亲。

      乔晚以前觉得,这是一个相当高的评价,直到她面临婚姻大事,才反应过来,似乎并不完全如是。

      就按照家里的安排这么嫁了?这时候,乔晚会想起薛丞聿。

      薛先生精明,稳重又手眼通天,更重要的是,他总能给乔晚一些意见,鼓励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即便是萍水相逢,如果能问问薛丞聿,她的计划也更有几分把握。

      可临走之前,她送薛丞聿的礼物没有回音。

      那是一款调制得蹩脚的男士香水。

      乔晚当时还不太会调男香,经验丰富的调香师还打趣她,能调出这样的香水,闻这味道,小姑娘一看就没谈过恋爱。

      没谈过是没谈过。

      但不知道他会不会用呢?乔晚抬手捂着眼,脸皮红了也在想着,这是她觉得最适合薛丞聿的味道……这是一场失败的告白,却给她留了半年的美梦。

      如果不是薛丞聿,如果不是藏在心底那份没勇气告白的爱意,乔晚以为自己可以将就。

      ···

      半年,六个月,一百八十多天。

      摆在桌边的墨绿色香瓶,拧开玻璃圆盖,里面已经没有了香液。

      “薛总。”穿着正装的特助张珂颔首敬礼,“乔小姐已经回国,听说……”

      门外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张特助的汇报。

      薛丞聿没有在意,他半侧着身,腕间的名表闪出一丝亮光,长指轻点桌面皱眉道:“继续。”

      “听说是乔家让乔小姐回去相亲。”

      “乔家的资金链因为国际市场波动出了些问题,股东有意撤资,乔乐盛正在为乔小姐寻求一段联姻,徐家、陈家、梁家可能都是潜在的对象。”

      张特助将手中的文件递给薛丞聿。

      半年来,乔晚小姐离开得越久,张珂就越不敢面对薛丞聿身边的低气压。

      薛丞聿拿过文件,迅速地翻过文字,眼神恨不得把纸盯穿,摩挲着其中几张跟拍到的乔晚的照片。

      照片都是一些生活照。

      乔晚的黑发高高盘起,只有鬓角微微凌乱,碎发被顺在耳边,她一双温柔的杏眼盯着手中的笔记,还有她乳白色的肌肤,在书店深沉的背景里格外明显……还有学校,在机场,在大街小巷。

      薛丞聿一张张看过去,眼神仿佛恨不得把人刻进心模子里。

      乔晚。

      薛丞聿口中喃喃着,晚晚。

      这是薛丞聿在梦中念了无数遍,却不敢在乔晚面前叫哪怕一声的名字。

      他太想她了。

      薛丞聿把香瓶倒扣在桌面上,试图倾倒最后一缕香气,就像久经沙漠的旅人苦寻绿洲。

      只求甘霖从天而降,哪怕一滴。

      可是,里面确实什么也没有了,香瓶在薛丞聿桌边摇摇欲坠。

      “薛总,这香……”

      张特助意识到自己多嘴,“抱歉,薛总。董事长助理也已经在门口了。”

      “让他进来。”薛丞聿抬手揉了揉眉头,把瓶子拿下,稳稳地放在桌心。

      进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薛丞聿父亲薛建柏的秘书,数十年来一直是薛建柏的左膀右臂。

      但因为薛丞聿的势力,现在甚至比薛家本家还大,他不得不对薛丞聿更加尊重,他鞠了躬对薛丞聿问候道:“少董。”

      薛丞聿冷笑一声,并不承认这样的称呼。

      受薛建柏所托,秘书硬着头皮也要上:“董事长身体状况恶化,恐怕……如果您不计前嫌,薛氏上下一定以您马首是瞻。”

      薛丞聿没有同意的迹象,室内的氛围几乎凝成铁水。

      秘书心里捏了把冷汗,继续道,“……董事长夫人也希望您能尽快回国。”

      “回国。”薛丞聿似有若无地轻笑一声,“让我回去替他收尸么?”

      男人锐利的目光扫过秘书和助理,又好像只是在盯着那个干涸的、墨绿色的小瓶子。

      全景的落地窗外,一道闪电半明半暗,照见薛丞聿棱角分明的轮廓。

      雷声与雨声交杂,一柔一刚,分外嘈杂,正如薛丞聿纷乱的心思,喜怒不定。

      薛丞聿的眼底有几丝暗红,那是他夜晚即将失眠的征兆,他抬手摁了摁微疼的额角,把空荡荡的香瓶紧握在掌中,像一个贪杯的酒客。

      良久,薛丞聿哑声道:“回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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