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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乌鸦 ...

  •   城南一角有一间花店。店面不大,上面是浅绿色的防雨棚,像是雏菊或蒲公英的叶子。阳光好的时候,雨棚会收起来。阳光便斜斜地钻进花草间——门口两边摆满了花,有单支包装好的,也有成把养在花瓶里的,还零散地摆着一些盆栽。每一株都生长得旺盛喜人。花中有各色玫瑰、百合、雏菊或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配花,气味融在一起,只要路过便能闻到。像欧洲旧世纪城堡的花园、雨后的草坪、阳光里的河流或是白鸽的翅羽——柔软而干燥的一种香气。

      这家店生意并不怎么好。因为它的位置太偏了。它藏在老街街尾的一条巷子里,道路和建筑都年久失修,轮廓斑驳而老旧。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坑坑洼洼的,每走出十来米远便能看到一小片裸露的土地——缺了一块石板。然后呢,里面常常生长着一些弱小又倔强的小生命。蒲公英、车前草、三叶草、婆婆纳、只有婴儿眉毛那么细小的野豌豆、指甲盖大小的会开小白花的苔藓丛……里面藏着蚂蚁或尖头绿,偶尔还能见到一些长着很多条腿的小东西,贴着石缝钻没了。

      它们是巷子里随处可见的住户,拥有自己的小小花园。

      巷子有个名字叫满安,大概是取人间满安宁的意思。很安静,没有多少人迹,店铺更是没几间。大多数房子都落着锁。除了这间花店,还有一家酒肆、一间卖手工艺品的小店、一个卖陶瓷制品的小摊。另外那十来间也差不多,都卖一些无关紧要却小巧别致的东西。

      花店老板是个年轻男人,二十出头,眉眼利落干净,透着英气,笑起来却有几分爽朗。像门口那些花一样,似乎总是泡在阳光里。

      花店有一个名字,拓在桐油木板上,挂在门口,被那些花花草草簇拥包围着。
      是一个“她”字。

      听起来有几分莫名其妙,但是和那些花花草草放在一起又莫名十分和谐。
      着实很奇怪。

      老板当然也有一个名字。他姓谢,单名一个琤字。
      《说文解字》里写道:“琤,玉声也。”
      而他也的确人如其名。

      谢琤大学刚毕业,找了很久的工作,挑来挑去却怎么也不满意。他不喜欢坐办公室,“死气沉沉像厉鬼一样”;也不喜欢做生意,“点头哈腰陪笑脸这种事还是算了”。最后思来想去,开了一间花店。
      他实际上以一个以文字为生的人。大学念的是中文系,开了店之后从事自由写作。文笔干净柔软,像洋桔梗的花瓣。即使行到暗处也是淡淡的、浅浅的忧郁。像漂浮在远海海面上的矢车菊,一模一样的深蓝,用花朵修饰了暗流涌动的凶蛮深海。
      这样的风格小众特别,沾满了阳光,总能触动人心底柔软的一角。

      ——

      谢琤的生活平淡安静。他常常整天整天地待在店里,侍弄花草,或伏在桌边写点东西。生活起居就在楼上,房间简单得像一张白纸。

      直到一个雨夜。

      那是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裹挟着一身深浓的夜色撞进了门。谢琤有些无措,他站在一旁看着椅子上低头喘息的人,小心试探道:“你这是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男人穿着黑色的T恤和长裤,湿漉漉地裹在身上。他的发尾蓄得有些长,贴在肩上,发梢往下滴着水珠,落在浅色的木地板上。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平复了一会儿呼吸,然后说了一句话:“有水么?”
      声音干哑得可怕,有些难听。
      谢琤愣了一下,忙不迭跑去倒了杯温水,并拿来一块干毛巾递给男人:“你……先擦擦吧,屋里开了空调,会着凉的。”
      男人还是没有立刻接话。谢琤看着这人咕嘟咕嘟喝完一整杯子水,又接过毛巾,这才说道:“谢谢。”
      “没关系。”谢琤站在一旁沉默了好一会儿,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有些忐忑地开口:“你还好吗?”
      男人草草把头发擦得半干,将手里的毛巾三两下叠得整整齐齐搁在桌角。
      谢琤把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心里冒了个大大的问号。
      这人是怎么做到这么随便又这么有礼貌的?
      他冷不丁吐出几个字:“我叫江晴摇。”
      谢琤:“?”
      “啊?”不是我没问这个啊?
      从进门起就总是低眉垂头的人却突然抬起了脸。
      谢琤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全是伤。
      青一块紫一块,红的黑的都有。整张脸斑斑驳驳,嘴角还有一大块血痂。
      乍一看真是挺可怕的。谢琤在心里轻轻“啊”了一声,皱起眉:“你怎么伤成这样啊?”

      他依旧没有说话。
      谢琤料他也不会回答,他不再追问,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抿着唇在一旁思量着,这人来路不明还带伤,性格又怪怪的……
      别是被仇家追杀呢吧?
      谢琤心下纠结,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没钱没权也没得罪过贵人,应该不太会撞上平白的祸事。况且他这副模样,十有八九是没地方去的,就算是投宿,除了自己这种脑子里缺张琴的大概也不会有人留他。
      谢琤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自己这种玛丽苏特性无可奈何,认命般地冲他说:“如果你实在没有地方去的话,可以在这里留一晚。”
      江晴摇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看着面前的人,良久,张口道谢。

      本着帮人帮到底的想法,谢琤借了他一身干净衣裤。江晴摇洗完澡出来,谢琤已经摆好了碘酒和棉球等他。

      谢琤从书中抬眼看了他一眼,指着身后桌上的药和一面镜子:“东西都在那里,你那伤口还是处理一下吧,免得发炎。”江晴摇觉得惊奇,他还是头一回打完架还给自己上药,道谢后就去研究了一会儿,对着镜子处理起来。但是,他并没有经验,也并不会处理伤口。谢琤在他身后看着他连镊子都不会用,棉球都夹不起来,叹了口气,走过去接过镊子:“我来吧。”
      谢琤也是头一回帮人上药,有些手生,力道尽量放得很轻,棉球蘸了碘酒轻轻点着伤处。
      谢琤悄悄打量着手底下的这张脸,在脑海中遮掉这些疤。
      他长得应该不差,谢琤心想。

      细密的小伤口,很快就处理完了。谢琤丢掉棉球,问他:“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口吗?”
      江晴摇:“没有。”
      “噢……”虽然不太相信,但他还是礼貌地没有问下去。谢琤拿过一旁的冰袋:“敷敷眼睛,能快点消肿。”
      江晴摇接过:“谢谢。”
      “没关系。”谢琤说。他把人带进房间,说:“你今天晚上就先睡这里吧。灯的开关在床头,床头抽屉里有充电线,空调打开了,遥控器也在床头。”
      江晴摇对着面前整洁干净的房间愣了一下:“这是……”
      “这是我的房间。刚好床单被套昨天才换过。”谢琤靠在门边笑了一下:“都是男生,不介意吧?”
      “不介意。”江晴摇说,“谢谢。”
      他顿了顿,又说“那你怎么办?”
      “噢,那个没关系。”谢琤摆摆手,“我就在楼下,你早点休息。”
      他带上了门。

      江晴摇坐在床边,许久未动。
      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想。他按谢琤说的找到了充电器,手机开机。他点开支付宝和微信——加起来总共八十一块两毛九。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切进了拼多多,随便看完一个商品的讲解视频,微信提示一分钱的入账。
      ——这样就是八十一块三毛了。

      ——

      楼下,谢琤躺在临时支起来的躺椅上,裹着薄被,脑子乱糟糟的。
      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一身的伤也看不出年龄,但他推测不超过二十五。那么年轻却没处可去,能是什么人?流浪汉?欠债了?打工的?□□老大?卧底警察?
      越想越离谱。谢琤无奈地翻了个身。
      他说明早六点会离开,那这样的话……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11:42。
      谢琤不愿意放松警惕。他帮他是一回事,他有没有危险又是另一回事。这么想着,他悄悄起身溜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藏在一摞书底下,刀把露在外面,他伸手就可以拿到。
      家里凭空多出一个陌生人,谢琤睡不着,便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开始码字。

      窗外暴雨如注,天幕倏忽亮如白昼,又迅速暗了下去,几秒之后,天边传来沉闷的雷鸣。
      谢琤思索几秒,开始一行行地敲字。

      他最近在写一部小说。关于石膏、大理石和白玫瑰,以及教堂的屋顶,艺术家的烟斗,调色盘被泼上白兰地,于是飞出了一只翅膀着火的凤尾蝶。
      小说还没有名字,谢琤盯着一旁的洋桔梗静静地想着。人的思维一到夜里总是有些跳脱——他想起了那双黑色的眼睛,深黑的瞳仁和睫毛,眼尾压出一道长而深的褶。
      于是他思忖片刻,点点触摸板唤醒已经暗下去的屏幕,键盘声响起。
      《雕像上的白乌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雨夜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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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尽量会在这个暑假日更,大纲已经在昨天完成了,不用担心腰斩。清水文全程纯爱,治愈系慢热日常(珍惜吧我这辈子大概也就写一次不刀的)——肩膀非常之痛的作者端着茶杯笑眯眯道。2024.7.3留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