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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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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复生,封灵度多少也有点无措。
想他一生算计颇深,如今却被自己戏耍,死的糊涂,活的也莫名其妙!
他只晓得自己在处黑魆魆的死地待了许多个年月,忽然某时寻得一处亮光,他下意识追赶,竟直追了此域之界,纵身跃下,没想到直接从个巨型棺材里蹦出来了。
结果棺材不经用,还碎了。
那一瞬间莫说什么复生之喜,他只感觉头上明晃晃写着两字:诈尸!还是有人在外炸开了他这陈年老尸的墓穴。
但总归这是桩幸事,百年已逝繁华去,封灵度豁达的很,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好,很好,果然落魄极了。
随后又不死心地切了切脉,然后发现他彻底心死了。
古人诚不欺我,天下间果真没有白落的馅饼,这是生了一半,他算占了具尸体还魂。
封灵度眉心一蹙,不觉生疑,再仔细一瞧,更是荒谬,他三魂七魄九窍俱全,灵息完好,凭何带不动这具连道伤疤都没有的娇弱身躯?
刚起棺的衣衫血气甚浓,他在迷雾丛林间找了处小溪,杀了其中凶兽,走进去过了两下水去煞,没成想上岸时无意一瞥,惊觉这副皮囊生的与他从前别无二致。
——虽说内里自是相去甚远。
霎时间了然,封灵度心道:难怪运功调息的那两下白费功夫,前进后出,马不停蹄,破风袋都没他能装,难怪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弄出个孪生脸,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孰料这就是个空壳。
是真空壳,纯傀儡,连灵脉都不带有的,幸亏他修的不是常路,否则如今必是废人一个。
傀儡,不拘因果,生死难辨。
即使用了无数天材地宝塑体,瞧着再好,也不是真血肉,只能给失了大半魂魄的残灵用,同行尸走肉无异,像他这样的整魂全魄,自古以来哪怕用禁术夺舍也没有想不开急着上傀儡身的。
嗯,话说的通了,所求为何啊?
这傀儡虽已炼得极好,但若想撑住他的魂体,长则三年短则七月,必会四分五裂,唯一的好处也就是这三年内能锁住残灵不灭不跑,反之而论,他换不了旁的身。
很好,不用瞧也知并非他的手笔。
双眸微眯,他想道:傀儡召残灵,召得是谁的残灵?定是他的么?
他怎么记着,没有留过残念呢。
算了,无妨。
这横亘百年早生了勾连腐陷的沼池,岂是一人在浑水摸鱼,不过是如今记忆太过残缺,敌友不明,多少有些难做啊。
封灵度思索着,抬头笑了笑,忍而转过身——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风雪拂袖,凄寒交加,血色长影一脚踏上了灵阵,别过头问。
“是吗,莫非是故人?”
长袍溅雪,这人落在后面,目光直勾勾的像守着猎物的狼,余音却又带着狐一般的狡猾,“不应吧,我自幼双眸含煞,视物不清,总会多看几遍。”
“看什么?”
“怎么真信了,”他似乎有点稀奇,又有点兴致缺缺,摆了摆手,“没什么,雪地灼眼,我看你衣衫缓缓。”
行吧。
你说什么就什么。
阵法启动,身后人正好也凑了过来,指尖相触一点,恰被他巧妙地避开了,阵中灵气暴虐,身形极易不稳,这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攥紧了他的袖口。
劲还挺大。
周遭的气息逐渐慢了下来,封灵度在黑暗中辨别着方向,心里想的却是这趟莫大的牺牲——不打草惊蛇,他连召门转界都没得用。
这么横跨两界的办法说到底还是第一回,新奇归新奇,就是这人挤罐子的出行方式委实不敢令人恭维。
但愿没留下把柄。
“到了。”
脚尖一沾地,封灵度就扯回了衣角,身旁之人当即冷笑了两声,别过了下巴。
“怎么了?”
“……没事。”
指骨用力捏了捏扇柄。
“没事就快走吧,你带路。”
狐眸豁然一挑,红焰簇簇跃起,封灵度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
…
前世死时,封灵度自诩天道九阶已经踏上了最后一阶,六界气机也取了四所,尚存地唯有这幽冥鬼域还未踏足。
没想到昨日未尽之处,刚重开就来了,这缘分真不知说什么好,他看着前面给侍卒看腰牌的青年,神色一时晦暗。
“拿好这个。”
怀里突然落了个方形物件,封灵度接下一瞧,是个散着冷气的阴官令,通体漆黑,雕着十方恶鬼,正中央还刻着个“赦”字,精巧异常。
好东西。
不是罪刑司的牌就成。
“要办事去了?”他在手里把玩了两下令牌,明知故问。
这人没说话,睨了他一眼,面上还有些先前激出的余怒,犹豫着点了点头。
又道:“我们……”
该顺里成章地走下一步了?
封灵度眼下有层暗红,在青白的脸上渗得极为浓重,彼时难得勾了点笑意出来,虽不是一贯装模作样那种,但配着这张脸怎么看都挺吓人。
有种死前还要作把怪妖的疯癫。
“那我走了,如果之后需要帮忙,往天上喊一声‘吾命归度’就成了,记得,声音要大,听不清不算,无急勿喊,只能赶来救你两次,珍惜吧。”
你先能撑过今晚再说吧!
痨病鬼!
白衣少年额心直跳,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这人堵的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把这个不着调的一气砸到地下十八层镇压个十年八年,就在封灵度以为他终于要一拳打破自己这个傀儡身的时候,这人开口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一字一句地向外洒墨汁:“那么——为什么是两次?”
“事不过三么,天道。”
封灵度有点意外他问的话,但依旧答的很快,像早就预演了千遍似的脱口而出,话毕,讳莫如深地掩住唇。
是啊,因为天道。
…
阴街十八转,各殿有鬼王,这地界与人间极是相似,屋舍瓦肆,少幼妇孺,贩夫走卒,挑车赶马,无一不少。
唯有这南流景,红的稠艳,映着黑惨惨的天幕仿若滴血,污浊之气满布。
鬼市刚下了场阴雨,封灵度对着那天仔细辨认了半晌,确定真晴了,一把扯掉之前不知从哪顺来的帷幕,就这么不遮不掩地到大街上横行。
也不怪他这么嚣张,凭他这脸,这死躯,用不着一点伪装,混在这地方也没什么鬼敢跳出来指着说他不是同类。
谁叫如今他长了副标准的死鬼相呢。
封灵度这人脸皮厚,抬了抬下巴,不以为耻地笑出了声,丝毫想不起来当年是谁被九个时辰不断的天降雷劫劈的满六界逃窜。
“没想到那贱狗还想逞什么英雄,哈哈哈,这下魂没了吧?”
“可不嘛,身形都虚了,铁定得魂飞魄散,听说修过仙呢,这残灵咱俩等会抓点吃……”
修仙之人五感极敏,两三句混在嘈杂街市里不起眼的闲嘴就这么传进了他耳畔,封灵度本要西行的脚一顿,笑意轻展,转身朝后面走去。
总算盼到了啊。
铃声很快停在一群讨饭的乞丐面前。
人界是人界,鬼界也是人界,生前比财富地位,跪皇权官吏,盼转运青云,死后也比香火纸钱,叩通冥显贵,盼转世好胎。
许是这些人摇尾乞怜的模样招起了几分回忆,封灵度下意识想摸出点纸钱,转念又忆起方才听到那两句话,暂且按捺住手,向乞丐堆后面看去。
那里面有个小鬼。
佝偻褴褛,污血垢面,破破烂烂的,像条四肢都被打断的狗一样瘫在地上乞食,周围却是围着、等着分食残灵的饿鬼。
不行了。
封灵度心道这比他想得还惨,眸间却没什么情绪。
还不到时机。
等了又等,那些乞丐看见他不给钱也不走,像是敢怒不敢言,只好一个劲儿地盯着地上盘算好的食物。
他们似乎真把这当成了一条狗。
皮酥骨烂,元灵饱满。
终于,有只鬼忍不住了,地上的东西早就看不出形状,一动不动,他张开嘴,露出了满床腥臭腐烂的牙。
刹!
风啸声大了一息,也只是一息,再度看去,空荡荡的墙角下多了几口脏污的碗。
…
封灵度将人带走了,找了处破败凋落的瓦肆疗伤。
他并非良善之辈,此举若说是为了救人,倒不如说是寻一个合适的良机与人相交。
施恩亦或受恩都是最常见的降低戒备手段,但不代表不好用,比起偶得志同道合之友,常人更愿相信因果架起的桥筑,这是本性,亦遵天道,若非这人实在孱弱,他原本的打算也是令其不得以救了自己。
天命宿因一烙,九天真仙也逃不掉。
可惜了。
现在这般虽不尽如人意,但也在他意想之中,世间之事多非人力所能左右,变数既存风险,亦不失为一种机会。
饿狼环伺,他在等,灵元溢散,这人竟熟若无睹,趴在地上默默蛰伏,仿佛他这条命别无所求,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性命攸关,无所畏惧?
如果真是这种蠢货倒省事了,封灵度心下惋惜,却又不免生起了些兴致,随手抛出了一缕真元,淡绯色的光晕缓缓钻进了伤者丹田。
哦?
睚眦必报,损己害人,强施禁术,这可不似正派路子。
很快,他又笑了。
「世道无常,看来你也并非天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