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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银鞍照白马 ...

  •   七月流火,太子册封在即。

      齐王叫圣上禁足少阳院,反倒能安稳度日,以免节外生枝。

      后党不免泄气。

      这日,蔺云也马踏热浪,带着剑南一带的消息赶回了长安。
      向皇后当面禀明情况后,蔺云就守在光顺门等叶容钰下值。

      光顺门后巷道开阔,两侧槐树高大,枝条被人修剪后交互有秩,随着残阳投影在宫道的石砖。

      前朝下值的宫人三五成群,从这道门进来,各回深宫里的衙署去。
      蔺云躲在树荫底下,掏出方巾,擦净脸上的汗渍。

      宫人三三两两,越来越稀少,直到最后才看见叶容钰抱着一摞卷宗,拖着斜长的人影徐徐走来。

      “容钰!”
      蔺云看到叶容钰几乎是跑着冲上来的,一瞬间豆大的汗珠又落满才擦净的额头。

      “你回来了?情况如何?”

      “南诏兵马或许会向上入吐蕃境内。”

      “那西南一带呢?”

      “东川节度使哥舒晦好像身体不大行,汪将军一直在代管藩镇兵马。我打听了一下,东川那边藩镇似乎与州府之间关系不大好,州府与下辖各县关系也很微妙。”

      蔺云去查探消息时并未见到哥舒晦本人,但他倒是查出汪贞夏对东川一带兵马插手很深。
      先前汪贞夏还派内侍向京中发了几封密奏,蔺云猜测都是些弹劾哥舒晦的言辞。

      叶容钰对此二人并无太多了解,目前就这蔺云的只言片语推测不出太多文章。

      “对了。”
      蔺云从袖子里小心掏出个信封。
      “我一路匆忙,也没能给你带些东西,只在驿站碰巧看到你的家书,所以就一起带回来了。”

      千里家书何其真贵,叶容钰又惊又喜,立马将手上一摞书扔到蔺云怀里。然后抽过信件,将信封扯了好大的口子,信纸也被翻得哗哗作响。
      可纸上字却不多,随着目光在信笺一扫而过,叶容钰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蔺云凑过去,又不敢偷看信上的字,“怎么了?”

      “我想让老爹带家人来长安,结果他说自己公事在身走不开,我家中弟弟妹妹看到信很高兴,哭闹着要过来,还被我老爹训斥住了。”说着叶容钰将信揉吧成团攥在手心。

      蔺云在心里嘀咕:还当是你爹不要你了。

      “算了,其实我大概也猜到他们不来了。”叶容钰收起信封,与蔺云一起沿着宫道往前走,“西南的情况你都给皇后殿下说了吗?”

      “一回来就去见皇后殿下了,只是她没表态。”

      “那你的伤怎么样了?”

      “放心吧,早就无碍了。”

      “那就好,真怕你出个好歹。”

      “就算我真有个好歹你也用不着自责。”

      叶容钰提高音量,半开玩笑道,“我是怕你托梦找我算账啊!”

      “......”
      “怎么会......”

      蔺云一反常态没有回怼,倒是抿嘴一笑,显得腼腆又清秀。
      “你帮我打点宫人,帮我谋差事,这些我都记着的,难不成在你眼里,我是个会恩将仇报的人。”

      蔺云声音小小的,简直就像是在自言自语,这让叶容钰不禁自愧,猜测他是不是还在记仇。

      “蔺云,上次在尚仪局我那是一时口不择言。”
      “我也确实不该无凭无据怀疑你。”

      “容钰......”蔺云停下脚,将怀里的卷宗紧了紧,“我实话同你讲,但你别同外人说。其实我也并不完全无辜,那日我得了郇王的令,正要去杀掉吴公公,只不过耽搁了一会,我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郇王?”
      相比蔺云接了这种血光差事,叶容钰更震惊皇帝幼子的决断。

      “是,郇王殿下之所以信我用我,是因为他不管提什么要求我都照办。”

      叶容钰听此长吁一口气出来。
      “蔺云,那你是不是替殿下办了很多这种差事?”话一出口,叶容钰害怕了起来,连忙说道,“你还是别告诉我了。”

      蔺云十分坦诚,认真答道,“是办过一些,十王宅里的内侍总有与殿下过不去的,我替殿下做事,他就赏我钱,还许我看他的书,能同他一起在桌上用膳。”

      叶容钰听得有些发呆。

      蔺云虽对坦言并不后悔,可却有些害怕,“容钰,我知道这事不光彩,说出来或许你会跟疏远我。”

      “不至于。”

      “那你以后,还会理我的吧。”

      叶容钰投之以微笑。

      如果一开始她对蔺云有些偏见,大概因为他是个表情不佳的宦官。
      宦者,祸人之国,有甚于宫妾。
      但总抱有偏见,那自己也属于偏见之下的一个人。

      “说实话,如果我还没入宫就遇见你,可能真会觉得你十恶不赦。”

      “那现在呢?”蔺云眼里闪着期待。

      “现在啊,我也好不到哪去。”

      她未来的路,注定不会一身清白干净。

      八月初,是真出了大事。

      日影刚斜时,纯宗皇帝还召集了几位朝臣和王爷游船至太液池仙岛上。

      前脚刚登仙岛,后脚就是八百里加急。

      好在中书门下、御史台这些位于宫城内的衙署里一众官员都还没能散衙。

      纯宗皇帝又乘船上岸,命金吾仗院鸣鼓,当值的朝臣也就匆匆又赶往宣政殿中。

      吐蕃老赞普去世,布德太子继位,布武东进,直接向凉州一带发兵。

      与塘报一同来的还有布德的亲笔信。
      信中控诉齐王李瑨在宫巷当众羞辱自己,并要求纯宗皇帝将李瑨交出来为人质。否则将在太子册封前攻入长安城。

      此消息一出,叶容钰跑着赶去承香殿。
      火急火燎,扑了个大空。
      皇后破天荒被请到宣政殿,据香儿说,钱暄来奉旨请驾时,带的是天子象辂来接。

      商议国事,没两个时辰肯定结束不了。

      还好有香儿通融,又请叶容钰进偏殿值房用膳休息。
      后半夜,听见仪仗动静,香儿赶紧叫醒叶容钰,相互整理袍服,一同朝皇后迎去。

      “殿下。”

      此时郭皇后已显示出疲态,一向强健的身体也像快崩塌的大厦一样摇摇欲坠。

      进入殿内后,郭皇后屏退了除叶容钰以外的所有人。
      “太子册封暂缓了。”

      按道理这是一件好事,但郭皇后似乎并没有太多高兴写在脸上。

      等了片刻,叶容钰主动开了口,“那殿下可还有其他打算?”

      郭皇后摇了摇头,目中有些失神。
      “吐蕃竟发动了二十万大军,有破竹之势。”

      叶容钰不由震惊,“二十万?”

      “安西、北庭尚有我郭家子弟,可肃州一带战况不利,频频后撤。”
      说罢,郭皇后捶胸落泪。

      当年唐廷为隔绝吐蕃与突厥往来,防止他们连手犯大唐国土,由此设立了安西、北庭都护府。于是凉州、肃州、甘州就成为沟通都护与唐廷的要塞。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天下兵马多在四方藩镇。若是万一吐蕃占领其中一地,藩镇援军若迟迟不到,那都护府就会孤立无援。

      而且出乎意料的是,北庭都护以北方向的一只铁勒部落,他们率先发起攻击,北庭都护本为速战速决以防吐蕃夹攻,于是悄悄从河西一带调了三万援军北上。

      结果这消息被吐蕃人获取,他们趁河西一带空虚,率二十万兵攻入。

      远在长安对前线战况并不十分清楚,只是越是未知也越是担忧。

      此时此刻,任何漂亮话都会显得苍白多余,叶容钰只能跪在郭皇后身前,将手帕齐眉奉上,等着郭皇后需要时接下。

      她陪着皇后熬了后半夜,听着殿外风吹树叶发出簌簌声响,听着流水潺潺不知终汇何处。到日出时分,郭皇后才勉强睡下。

      叶容钰照常去当值,到中午时,翰林院便有了消息。

      肃州城因长期粮饷不足,军心涣散,已然失守,据说布德赞普将牙帐驻扎在祁连山下,亲自指挥这场针对大唐的战争,以报当日的羞辱之仇。

      这件事引起了不少将领士兵的不满,以哥舒晦为首的藩镇将领联合着上书朝廷:

      “当押送齐王至赞普牙帐为质,平息战乱。”
      “齐王当身先士卒,驻扎军前,以鼓舞士气。”
      “齐王无拳无勇......”

      连续翻阅了几道奏折,纯宗眉头越来越皱得深,最后读也读不下去,将奏折狠狠摔在桌上。

      “李瑨,你留下。”
      “其余人,散朝!”

      天威震怒,大臣们纷纷退却。

      皇帝沿着御阶绒毯走了下来,平日里的沉稳的李瑨突然慌了神色。

      “李瑨,你当真是主动挑衅,与布德起了争执?”

      “父皇,儿臣知错了。”
      李瑨跪下那刻,膝盖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混账!”
      皇帝一脚将李瑨踹开,由拎起李瑨的衣襟狠狠抽了一巴掌上去。

      内侍江贺吓的不得不冒死从梁柱后冲了过来,跪身挡在了李瑨前面。
      “陛下,千万息怒啊!”

      “李瑨,你看看你自己,可有半分储君的样子?”

      “父皇,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李瑨,朕本以为你是最像朕的孩子,你当朕不知道吗?就因为布德一句话,你就与他大打出手,撕扯在地上像个什么样子!你平日里的克己自持,都被狗吃了?”

      皇帝平息了半晌,“江贺,你去传旨,取消太子册封礼。”

      这种决策,半因战事,半因谶言。

      “父皇?”李瑨扯住皇帝的绛纱袍摆。

      皇帝抽开身,不予理会,继续朝江贺道,“另外,让汪贞夏别在东川待着了,让他带着人北上去做支援。”

      待皇帝回到后寝,江贺才将端跪着的齐王扶了起来。

      “殿下,圣上也只是一时气恼,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江贺心想,今上一向仁厚,对毛躁莽撞的宫人尚且都不会出手,想必这回是真的气恼。

      李瑨一把推开搀扶,“你懂什么?这全是父皇对我的教导,是我一时糊涂,致使天家颜面尽失,受了不少朝臣的弹劾。”

      李瑨先是朝着龙椅重重磕了个头,之后平稳起身,一甩袖子便阔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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