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天山[八零]》桐花不息

41、宝刀

　　吃早饭的地方没有设在招待所的里面。

　　老板在院子里单独辟了一间平房当作食堂，早上和中午也作餐厅对外营业。

　　这会虽然不是早上人最多的时候，但餐厅里的几张桌子也都坐得七七八八了。

　　打饭的地方排了三五个人，人少，还算比较有秩序。

　　“白天你在招待所里待着就行，我自个上火车站买票去。”

　　林峰排在队伍的最后，转头跟叶明月交代。

　　“我有退役军人优待证，还有乡里的干部证，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替你们搞两张卧铺票来！”

　　林峰口中的卧铺票当然不是硬卧票，叶明月跟林峰道谢：“多谢林大哥，回头你告诉我多少钱就行。”

　　林峰点点头。

　　打羊杂汤的地方用的是白色的大海碗，他打了两碗，一碗汤满些，洒了厚厚的绿葱花。

　　另一碗顺手打完，他问叶明月：“要葱吗？”

　　叶明月摇头：“我不吃葱，帮我淋一勺辣椒油就行。”

　　林峰照做，又把打好的两碗汤都放在托盘上，递给叶明月：“你先找个空位去坐吧，包子跟鸡蛋我帮你一起领了。”

　　白粥和羊杂汤可以自己拿碗盛，羊肉包子跟茶叶蛋就只能凭票去窗口领了，这会窗口还要排队。

　　叶明月稳稳端住手里的托盘。

　　没有两个人的空位，她瞅准大门边有一桌四个人快吃完了，直接守在一旁，等人起身之后眼疾手快地把座位给占了。

　　结果她刚一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呢，不见林峰排队回来，倒是先看见赵建国和玉山两个人从外面走进来了。

　　赵建国眼尖：“哎，你们也还没吃早饭呢？”

　　叶明月点头：“起得晚了些，你们怎么也到这边来吃早饭了？”

　　他们那边的招待所应该也是有早饭的。

　　“嗐，还能为什么？没吃饱呗！买张餐券来你们这边垫垫肚子！”赵建国张口就是抱怨，“我们那招待所里的早饭太糊弄人了。”

　　他这话一出口，叶明月看见跟在他身后的玉山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叶明月问赵建国：“怎么了？”

　　赵建国掰起手指头给叶明月数：“白粥、馍馍、青菜……，没了！一顿早饭就吃这几样，白粥还清得跟白开水似的，肉包子都没有一个，你说这能吃饱吗？”

　　一顿饭里没有肉星子，赵建国的心里老大不乐意了。

　　招待所的住宿环境差些就不说什么了，毕竟这是新疆，不能跟北京比，但这大早上的也不能光吃白面馒头就青菜吧。

　　赵建国纳闷地回头看玉山：“不是我说你，这不明明有条件更好的招待所吗！咱们也不差钱，就非得住那寒碜的？”

　　玉山的脸上有些不知所措，张了张口，半天只蹦出来一句：“对不起，赵老板。”

　　看他们这样，叶明月劝赵建国：“你先赶紧盛饭去吧，再晚点，羊杂汤里的羊肚都要被别人盛完了。”

　　赵建国走了，叶明月招呼玉山小哥在自己对面坐下。

　　“你要不要也再来份早饭？我们一间房送两张早餐券，前台问我的时候还有一张我没要，这会过去拿还来得及！”

　　前面赵建国那张餐券反正买都已经买了，她也就没多嘴。

　　玉山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吃饱了的！前面赵老板也问过我，是我说不要吃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笨拙地替自己解释：“其实我们住的招待所也不是只有青菜的。”

　　“素菜有好几道呢，西红柿炒莲花白、凉拌菠菜，还有酸辣土豆丝，只是，只是没有肉……”

　　叶明月懂了，这个条件别说在乌鲁木齐了，放眼全国也绝对不能够算寒碜的，就是挺正常的一顿早饭。

　　只不过没有达到赵建国无肉不欢的标准，所以被他嫌弃了。

　　解释完之后，玉山又一脸懊恼地问叶明月：“赵老板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他第一次来新疆，我却没有招待好他……”

　　玉山一直觉得赵建国跟何树森很厉害。

　　在玉山眼里，赵何二人是北京玉石厂里的高级技师，有技术，有人脉，知道怎么把玉石设计成精致的玩器摆件，也知道怎么样把玉石卖出高价去。

　　而他自己，他自己只是懂玉——他们村每个去戈壁滩上拾玉的人都懂玉。

　　玉山觉得自己不过是因为运气好，当上了新疆玉石厂的司机，才会被赵老板跟何老板看中的。

　　他很怕赵建国在来了几次新疆之后，发现他可有可无，哪天不高兴了就不愿意带着他做这个生意了。

　　叶明月想了想，先安慰他：“你别担心，生气肯定不至于。”

　　赵建国这个人只是偶尔不太会考虑别人的心情，加上有时候说话比较直，但人绝对是个好人，不至于把这么点事放在心上。

　　早上心里的那点计较，叶明月在跟林峰说完的那一瞬间几乎就想通了：把玉卖出去这件事最终靠的还是赵建国跟何树森的人脉。

　　在这个过程中，几人的分工和报酬都是一早就谈好的。

　　除此之外，他们一没必要声张自己到底挣了多少钱，二没义务一定要帮扶跟他们一起做事的玉山跟玛依拉。

　　赵建国他们只是单纯地到新疆来挣钱，没必要做“没必要”的事情。

　　只是在想明白这点后，叶明月却一直在想，如果是自己的话会怎么做？

　　她想，她会去认识玛依拉两姐妹，会去认识玉山，会想要知道在单纯的雇佣关系背后，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困境、他们的希望。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平等地帮助每个人，但如果他们是她的员工的话，她会这么做的。

　　可是现在做老板的人并不是她。

　　叶明月只能先劝玉山：“你不用怕自己招待不好赵同志，你们两个现在是平等的关系，如果他在生活上有什么特殊的需求，他可以提出来！”

　　玉山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什么叫平等的关系？赵老板是我的老板，我不是应该什么都听他的吗？”

　　叶明月跟他解释：“平等的意思就是，虽然这桩生意是他带着你做的，但是现阶段你需要他，他也需要你，你们两个人之间并没有谁高谁一等。”

　　玉山负责的淘玉这项工作并没有说起来的那么简单。

　　要是淘和田玉就像十八世纪初去美国淘金一样容易，那早就有铺天盖地的人来新疆发这笔横财了。

　　首先，大规模的和田玉原料都是被国家砂石厂垄断的，个体户进入这个市场只能去找开采利益链里的最底层——玉农。

　　所谓的玉农就是农民拿着最原始的工具，在河床、浅滩或者古河道这样的地方掘地三尺，有时候运气好挖到一块好玉，有时候三个月过去什么也挖不到。

　　挖出来的玉石籽料数量有限，但说到底淘玉的活并不是只有他们一伙人在干。

　　玉山去收玉，不光要和中间人建立联系，还要熟悉和田周围村庄里的玉农，得常去跑得勤，私交到位了，双管齐下之下，才能以合适的价格拿到合适的玉石原料。

　　赵建国初来乍到，别说摸清门路了，怕是连和田在新疆的哪个位置都是在地图上现学现查的。

　　听叶明月这么解释了一通之后，玉山的眼睛亮了：“所以就是说，其实我也很重要，他们不会随随便便就不需要我了？”

　　叶明月点头：“嗯。”

　　也不是说几人未来的关系就一定不会发生变化，但至少在现阶段，因为不少玉农都是少数民族——维族、回族和哈萨克族都有。

　　与这些少数民族同胞们，从最基础的沟通交流到更深层的建立信任，都不是赵建国随随便便一个北京人靠着多跑两趟新疆就能办到的。

　　玉山离不开他，他同样也离不开玉山。

　　说话间，林峰端着两人的早饭过来了：四个胡萝卜羊肉包子、两个水煮蛋，还有两碟腌黄瓜。

　　“聊什么呢？你们怎么来了？”

　　叶明月解释了赵建国来吃早饭的原因，又把前面的话题给遮过去了：“这会正想问问玉山他们今天准备去干嘛呢。”

　　因为谁都没料到昨晚饭馆里的巧遇，所以林峰之前跟他战友交代的是，今晚带着货到乌鲁木齐就行。

　　现在林峰的战友人还没来，几人还要在卡子湾再多待一日，这么着就空了一天出来。

　　玉山老老实实回答：“准备带赵老板去二道桥的大巴扎逛逛。”

　　虽然不用去大巴扎里等叶明月了，但头一回来新疆的人应该都不会想要错过这个覆盖天山南北，颇具异域风情，又历史最为悠久的中亚集市。

　　赵建国自然也不例外，昨天就约好由玉山做向导，带他去闻名中外的巴扎里逛逛。

　　巴扎里从绸布土陶，到汗血宝马刀郎鹰，应有尽有，一天根本逛不完。

　　玉山问叶明月：“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去？”

　　叶明月拒绝了：“算了，今天你们都要出门，总要有个人留下来看货。”

　　其实招待所院子里都有人看着，晚上都没事，白天光天化日之下大概率不会有人来偷东西。

　　留下来看货只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叶明月觉得自己没什么要买的，并且她对跟两个男人一起逛巴扎也提不起多大兴趣。

　　但这会说到大巴扎了，她突然想起来一个好东西。

　　叶明月眼神亮晶晶地问玉山：“玉山，你在大巴扎里的时候，能不能帮我挑一把刀？”

　　玉山先应下：“你要一把什么样的刀？”

　　“嗯……”

　　“玉柄，绿松石，手工图案的英吉沙弯刀。”

　　“就用你们男孩子挑宝刀的眼光，帮我挑一把你觉得最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