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火赴归程》赵寒水

2、第 2 章

　　此时张卓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真是鬼的话，这一定是只艳鬼！

　　司炎微蹙起眉，侧头看向两人时，清冷的目光显露出两分迷茫与疑惑，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过分利落的面部轮廓，不亲近也不至过分疏离。长时间不开口的嗓音缓慢而沙哑，语调也显得有些怪异：“是谁叫醒我？”

　　方少霖与张卓真面面相觑。

　　方少霖：“？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干。”

　　张卓真：“……你本来准备干什么？”

　　一个个破碎的片段飞速地在脑海中闪过，这些零碎的画面却怎么也无法衔接起来在，记忆最终定格在一片电光交织的火海中，司炎揉了揉眉心，目光迅速从四周扫过，这个石窟中明显有高阶法阵的痕迹，但不知为何被破坏得非常彻底。这些破坏应该是在不久之前刚刚发生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灼热感，内里蕴含的灵气十分浓郁。

　　眼前这两人虽然天赋尚可，但明显不具备破坏这种级别法阵的能力。尤其是后面那个年纪大的，看起来脑子也不太灵光。

　　司炎觉得自己应当已经死了，但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没有彻底死成，变成了游荡在世间的孤魂。他对前尘旧故一无所知。未有过往，不知归处。所有零碎的片段都如浮光掠影，一触即散。

　　记忆中只有离群索居的修炼，永不停歇的亿万天雷。似乎是渡劫失败，也可能是天罚，然后一睁眼便来到了这里。他试着运转体内灵力，果然空空如也。

　　他不知道是谁将自己百年千年地禁锢在法阵里。是不忍他魂飞魄散的故人？还是见不得他轻易死去的仇人？

　　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呐喊，催促着他从个幽暗的地底石窟走出去，去探寻曾经发生过的所有始末，去获得强大的力量，去结束眼前莫名其妙的一切。

　　司炎从棺椁中站起来，他的步履缓慢，似乎在适应刚刚恢复的行动能力，虽慢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两人这才注意到眼前之人的身量很高，脊背挺拔，长年沉睡使得他非常瘦，人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会显出病弱之气，但他却气势逼人，后肩胛骨比常人突出些，更显得身姿修长，傲骨嶙峋。

　　张卓真绷紧了全身肌肉，试探着问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年轻男人清冷的目光瞥来，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嗓音虽然暗哑，但语调顿挫已经顺畅了很多：“这里要塌了。”

　　张卓真：？

　　仿佛为了印证这番话，脚下开始传来轻微的震动，头顶上簌簌落下一层灰，好巧不巧，就在两人头顶。

　　原来不光是年纪大的那个脑子不太灵光，小的那个也半斤八两。司炎侧头观察，仿佛发现了什么，又仿佛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原本从容的脚步一个拐弯，避开两人，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虽然面上并未表露出什么，但张卓真就是从这个平静的眼神中品味出了嫌弃来，被深深刺激到了。半大孩子最禁不起挑衅，但时间紧迫，此时也不是斗气的时候，张卓真咬牙切齿地盯了紫衣背影一眼，愤恨转身，从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虽然萍水相逢，并无交情，但毕竟是多年苏醒后见到的唯二两个活物，前尘忘尽的司炎还保留着一分微妙的善意，用眼神示意两人跟上之后，久久听不到身后的动静，有些疑惑地往身后看了眼。

　　司炎：……

　　他想说“站住”，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张卓真飞速往来时入口奔去，四周尘土落石簌簌而落，他提剑劈开不断迎面而来的岩石，迅速清出一条通道。突然间，一声低哑的咆哮从岩层深处传来。紧接着，头顶掠过一只四翼赤红的巨兽，面无七窍，身体硕大，状如巨象，腹下六足，形状恐怖。

　　是混沌阵灵！

　　阵灵四翼展开，原本尚算空旷的祭坛瞬间被巨大的身躯遮蔽，灼灼业火跃动在混沌四翼之上，煽动间如坠天火。

　　落石、业火、罡风充斥整个祭坛，张卓真艰难地运起全身灵力护住周身。灵气被业火灼烧，相触之际立时爆出青光红焰，微薄的灵气迅速溃散。

　　包裹着烈火的山石穿透护体灵气砰地砸在张卓真身上，少年被巨力狠狠掼倒在地，胸骨碎裂，口吐鲜血。

　　眼看又一团业火当胸落下，张卓真艰难的想要躲开，身体微动，剧烈的疼痛便把他重新按倒在地。

　　业火转瞬落下，千钧一刻之际一道清正剑气后发而至，一剑劈开火光。

　　张卓真一愣神的功夫，来人飞快地扶起他，纯正的同源灵力从手上传来，游走周身，修复受损灵脉骨骼。

　　隔着大片大片的烟尘与火光，张卓真看到了熟人，一瞬间千辛历尽的委屈和劫后余生的激动齐齐涌来：“大师兄！”

　　陆卓青将少年往身后出口一推，面色凝重：“速速离开此地！”

　　张卓真正欲说点什么。便看见陆卓青持剑的掌心鲜血淋漓，鲜血流过青白的剑身，顺着繁复的剑纹不断滴落。顺着血色与剑光，只见混沌阵灵巨大的赤翼全部张开，强烈的压迫感当头而来，逼得张卓真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陆卓青催动剑诀，清正剑气与沉淀千年的凶兽阵灵悍然对上。

　　血剑爆发出剧烈的灵力，将汹涌业火尽数斩尽，下一刻，剑身砰然碎裂。

　　“师兄！”

　　“别管我，快走！”

　　陆卓青全然不顾本命灵剑碎裂的反噬之力，迅速压住涌动的气血，将张卓真完全拦在身后，运起最后一分灵力，反手一掌将少年送出通道。

　　最后一刻，少年眼中，无边的赤红火焰将大师兄拦在通道口的身影尽数吞没。

　　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伴随着轰隆一声，张卓真眼前闪现强烈的白光。万钧雷霆在身前炸开，疼痛却并未降临在他身上。

　　等到玄雷消散，只见素来严厉自持的师姐花重绣面色苍白，身形不稳，本命剑暗淡无光。不远处同门一个个倒在地上，生死不知。高耸入云的“封妖镇魔”碑上雷云涌动，一道道天地玄雷以不死不休的气势不断凝聚。

　　一个念头从张卓真脑海中闪过：我出来了？我为什么出来了！大师兄呢？他为什么不出来！

　　少年面色惨白，头脑中一片混乱，仿佛被人狠狠攥住了咽喉，想喊喊不出，想动也动不了，一瞬间泪流满面。

　　命运却并未给他喘息之机。

　　片刻之间，云层翻滚，封魔石碑上金光涌动，天帝封印无边神力将一切外来者笼罩在内，新一轮的玄雷迅速成型。

　　张卓真慌张地运起灵力，可是连番重伤的身体灵池内空空如也；他想提剑，可是随身灵剑早已在石窟中损坏。

　　下一道玄雷落下之前，只见平素对他不假辞色的大师姐毅然将他护在本命灵剑剑势之下。

　　君山剑派大师姐花重绣硬抗下一道又一道玄雷，利落的青衫透尽鲜血，满身狼狈。

　　“花师姐，不要！”

　　花重绣平静地看来他一眼，坚定地说：“活下去，好好修炼，照顾好掌门和重锦。”

　　豆大的泪珠从少年脸上滑落，胆大包天无知无畏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巨大的恐惧：“大师兄为了救我葬身石窟，如今花师姐也要为我而死了吗？”

　　层层雷光电网降下。

　　坚韧果决的女剑修半步不退。

　　张卓真目眦欲裂：“闯祸的明明是我，为什么却要我的同门替我去死！”

　　少年猛地往前一扑，用不甚强壮的身躯将女剑修保护在单薄的胸膛里。玄雷劈在肩背之上，筋骨开裂，血肉焦黑。

　　但没有用。

　　四面八方层层翻滚的玄雷将两人死死困住。

　　凡目之所及，生路皆断绝。

　　一团人影砰地砸落在身侧，四肢扭曲，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勉强可见渗血的衣摆上红色的柳叶艳丽惊人。

　　黑袍人一步一步从玄雷中走来。玄雷一道道打落在他身上，大团大团黑色魔气四溢而出，被玄雷打散，片刻又凝聚成型，无法伤他毫分。

　　银质面具下那双漫不经心又温柔多情的眼睛满含包容之意：“少年人总要吃些教训，才能懂事些。”

　　张超真狠狠地瞪着眼前的罪魁祸首。

　　黑袍人无奈抬手，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形：“冤有头债有主。”黑袍人轻笑：“我一早就说，我只要他的命，是你们多管闲事非要救他。”

　　少年心神一震：“是我、是我害了大师兄，是我连累花师姐重伤，也是我让大家陷入死地！”脑海中又有一个声音同时响起：“不！罪魁祸首是那个不学无术的方少霖。如果不是他招惹了眼前这个魔族，大家不会和魔族对上，也不会触犯天帝封禁法阵，大师兄更不会因此而死！是方少霖的错！”

　　黑袍人伸出手，温柔地抚了抚少年凌乱的发顶：“杀了他，杀了那个连累你们的人。作为奖励，我将送你和你的同门离开这里。”

　　少年睁大眼睛，颤动着捡起断裂的灵剑，恐惧、悔恨和愤怒在眼中交织。右手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脑海中天人交战，挣扎不休。

　　黑袍人纵容地看着他，仿佛一个温和宽厚的长辈在耐心地引导走错路的孩子。

　　“杀了他，你的师兄已经为此而死了，难道你要看着你的师姐和同门因此而死吗？”又一道雷光劈下，女剑修手中灵剑不知何时开始爬满了裂缝，灵气暴戾，是神魂受损，剑气反噬的先兆。
　　“杀了他！”

　　随着这一声呵斥，少年终于下定了决心，断成半截的灵剑高高举起，又狠劈而下。青紫的雷光映照在清秀的侧脸上，闪过狠厉之色。

　　这一剑迅捷如风，清正灵气荡开，“呲”地一声，落到眼前的身体上。

　　黑袍人低头看了看当胸而入的半截断剑，持剑之人紧咬牙关，眉峰凸起，清秀圆润的青涩面容上是孤注一掷的果决。

　　黑袍人低头一笑，苍白的手握上了少年青筋暴起的手，一寸一寸，将断剑从胸腔中抽出。黑色魔气从身上裂口中涌出，迅速凝固住伤口，瞬间恢复如初。

　　“你们人族还真是”黑袍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眼神中饱含了无可奈何的怜悯与唏嘘：“天生反骨。”

　　“那就让我来帮你一次吧。”黑袍人就着少年紧握剑柄的手，倒转剑锋，一把刺进方少霖的身体。

　　“不——”张卓真惊恐地张大眼睛，但对方的手紧紧地按住了他，他使劲挣扎，却无从逃脱。

　　下一刻，两截白玉般的手指捏住了断裂的剑锋，锋利的断口划破指腹，瞬间染上触目惊心的血色。